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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椅子,一道长墙,涪城外六里地不到的地方,今日人群接踵,皆是如朝起初阳般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有打扮文雅些的年轻人不屑于他人交谈,只是静静站在等待,而各大宗门家族势力里头的年轻子弟纷纷各自成群,在试炼之地这种依赖不了任何平时可以依赖的力量之时,人多就是优势,虽然他们心中也早早打起了小算盘,抢了宝物就翻脸不认人,但此时还是十二分和谐地互相加油打气。
那一张最前头的椅子上,坐着的便是江南道目前除皇帝陛下直辖派系外最大的官老爷,从二品,赤袍印虎,这样的真正大人物落在江湖里就仿佛是大蛟龙入小池塘,让后面站着大几百号密密麻麻的年轻人们眼中都有些放光,他们绝大部分无论是以后在江湖还是在其它任何地方,都必然是从武的,而这位王姓节度使大人曾经就是从死人堆里头慢慢灰头土脸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年轻人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王大人的一些故事,于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生而当如此的一半仰慕一半壮阔的念头从心底萌生而出。
朝廷庙堂为官,本来就比起江湖里头的人要难爬许多,学武的武人尽管根骨一般只要用心尽力修炼个二三十年总能练成个二重天往上走的武学境界,再加上几年或者十几年在江湖上的拼斗打磨,也不难成为个一方高手,但朝廷上官途却不仅仅是可以靠用心尽力这四个字就能一帆风顺的,那其中种种难处,人心争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但却比前者更加步步险阻,稍有不慎即是万丈深渊。
紫气宗的弟子来了四个,因为是江南道上能够排进前五的顶尖大宗门,所以人数上比起小宗门自然有了优势,后面三个弟子都有些初出茅庐的清新味道,左瞅瞅右瞟瞟,心思都没办法完全静下来,而为首那个刀眉,眼窝比起普通人要多凹进去一些的年轻人却不同于其他三人又是雀跃又是紧张,他看着最前头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王大人,眼中流转过一道神光,面色风轻云淡。
紫气宗孙天逸,真正的年轻翘楚,在江南道中已经算得上是这一代排在最前列的几个人之一,面相生得英气逼人颇具风采,最重要的是他在今年开春佳节后与紫气宗宗主共坐观看了那从清虚宫到江南的千里一剑,经过宗主一夜教导开通之后,闭关到十余日前才出来,径直南下,他为人话少,不善嘴上言语,路途中有不少人都问过他他现在是何等境界,他虽然没有回答,但众人初步预测孙天逸已经达到了正儿八经的二重天中游还在隐隐往上的境界,这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里头已经是骇人听闻的大境界,可以说他孙天逸在这一趟试炼之地行中,没有人会瞎了眼睛去打他的主意,也不会有人愚蠢到与他为敌,这就是真正的境界优势,他站在那儿虽然无言无色,但是自然有许多听说过他的年轻姑娘们路过时都会忍不住回头打量上他一番。
“姓孙的,脸皮倒也是随着修为日益厚实起来了啊,被这么多姑娘给盯着瞧过去,要换做我估计早就满脸通红了,孙兄修为果然不愧为江南道上年轻一代的扛鼎者,佩服,佩服。”
孙天逸皱起眉头,转头看着这个意料之中,摇着一把纸扇相貌看似敦厚平实但笑容却一点儿没不老实的年轻人,低声道:“王然,我没心思和你争论这些有的没的,我正好有个问题问你。”
王然抬起重色如墨的两条眉毛:“问吧问吧,别七拐八弯的。”
“王大人,也就是你爹,就这么放心你进去,你可是一根独苗,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王大人不会后悔死么?”
听到孙天逸这么问,王然笑道:“那就是你完全不了解我爹这个人,他和你爹那种书香门第渲染出来的读书人不一样,他说白了就是个粗人,根本没打算让我学什么文章,他也不想让我被埋进了这偌大江湖里面,他想的完完全全就是让我年轻的时候多浪荡浪荡,多磨练磨练,身上受伤心里受伤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缺胳膊短腿,等到了时候就带着我去边关转上一圈,他老早就和我说过了,我这辈子既然是他王由辽的儿子了那就跟别人家的不一样,以后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边关参军就不出来了,打了胜仗旗开得胜腾云驾雾在边关,打输了死也给我死在边关,要么呢,就去参军打个转捞点名头,然后他给我安排个近水楼台的位置,以后好接替他的官帽朝服。”
孙天逸不禁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爹对你这个小子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啊。”
王然撇嘴道:“他用了个屁的心,都说当官就是一条分水岭隔着一条分水岭,他一个从二品的大官,还是有实权的地方大员,比起正三品那些在沾着皇帝边上的光其实一点儿权柄都没有的人就像是隔了一座山,结果呢,平时连个几十两银子都舍不得给我,害得那个青楼里头的刘姑娘还以为我是骗她的,差点把我一脚给踹出去。”
孙天逸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活该,还有,你小声点吧,你爹也是个登堂入室的武人,要是耳朵里头正好注意着这边给听到了,估计你又是几个月都出不了家门和宗门了。”
同样是二重天中游的天才王然,被孙天逸给敲了一记后也不气恼,只是往前头的椅子那边偷偷瞄过去,发现椅子上坐着的那个笑容和善面对所有年轻人的家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王然与孙天逸,不仅都是江南道年轻一代最靠前的人物,而且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用粗俗些的话来说就是穿着一条裤衩子过来的铁兄弟,孙天逸性子好,出身书香门第,家里又是从前到后两代国子监龙头大臣,但却一点儿也没有瞧不上在沙场跌跌撞撞出来的王然王家,这在当下的上层风气里是极其罕见的,换做别家,别说是国子监的龙头大臣和一个老兵油子之间,就算是低了两品的翰林院学士和掌握着实打实兵权的兵部尚书,那也一定是前者瞧不上后者,风气如此,也难怪许多披甲入朝堂的武将都说将军挡得住鬼方难挡口舌笔锋,武人成的了功名却难成天下大事。
所以当时王然那个还在当副节度使,离真正的一道大佬就差那么一小步的王由辽,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这个贪玩闹事的儿子,王然在苏州那边就是一言不合就要与人家撩袖子干架,打不过就要喊兵士抓人的小恶霸,而温文儒雅太多的孙天逸却是被王由辽当亲儿子一样看待,面对这样的关系,一向嚣张跋扈的王然却没有翻脸,而是和孙天逸关系更好了,好到了导致后来孙天逸在一场文人诗会中有些不支被另外几个辈分高一些的文人给嘲笑了两句,王然直接掀帘子进来打人,这事儿被王由辽知道后,大手一拍,没得谈,给老子滚进江湖宗门好好磨砺磨砺心思,又因为考虑到孙天逸已经是紫气宗弟子,于是就把王然给送去了天元宗。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能在试炼之地里头遇到什么危险,因为实在没有人能够想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联起手来,还会有谁能给他们造成一点儿的威胁,恐怕就算是一个刚刚进入一重天境界还未完全稳固的江湖人物对上两人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坐在椅子上的王由辽看着眼前人潮,说道:“我后头的长墙,再往里面,就是你们接下来要待着的地方,里面未经太多人工修改,什么野兽都有,什么果子水源也不缺,要是觉得不愿意可以来领些干粮,然后带着你们的兵器,兄弟朋友一起进去,当然进去的只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想要带上仆从侍卫的就别起这个念头啦。”
他指着长墙里头某处依稀可见的高耸事物,声音从懒散变得有了些情感,逐渐激昂:“你们看那边,那儿过去是东吴皇宫上头的明珠塔,听说晚上的时候明珠流光,照得整片皇宫像是做梦才看得到的风景一样,那个东吴皇帝的宝物可不止那明珠一样,还有数之不尽的,现在都找不到的前朝秘籍和战国乱世里诸多武道宗师留下来的兵刃宝物,现在虽然难得找到,也没剩下太多,但只要你们愿意去找,总是能找到的,当然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也是长孙大人曾经的意思,和我没关系,我在这儿想说的是。”
王由辽停了停,然后指着那边的手猛地握拳:“东吴皇帝自己也是个武道宗师,收藏的宝物数不胜数,手底下的武道高手估计比起现在整个江南道的都还要多,但是又怎么样,人再厉害境界再高,还不是被大楚铁骑给碾碎了,皇宫再华美宝物再多,还不是被咱们楚刀的刀锋给砍成一片废墟?”
“你们进这试炼之地,除了找到一份机缘宝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算是给你们每个人的一份反省。”
“无论是学武的,学文的,还是三百六十行的,都记着了,别整些那没用的表面东西,进去了别光想着耍人情,玩小心眼,都好好凭着本事踏踏实实的,别学那东吴皇帝,百姓都饿着肚子,当兵的都抬不起刀,还把自己周边的皇宫弄得和多大盛世一样,没用!而且,顺便提上一句,我是个打过几十年仗的老兵了,咱们大楚的兵,自己打自己都用自己那边的刀,不用楚刀,这是大楚铁板钉钉永远不能改的规矩,楚刀只向外敌,不对楚人!”
一时间,鸦雀无声。
看着眼皮子底下这些神色各异,但面色都有些涨红的年轻人,王由辽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
“那,咱们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