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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怿,你看这个地方可美?”宁锦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干净的墓碑。这墓明明葬在山野,墓的周围并没有荒草,显然是被后人极好的打理着。
楚怿这才注意到他们所站的地方是青山的半山腰,而宁锦所看向的则是一块墓碑,粗糙的石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体,犹如稚子一般——林氏之墓,小字不孝女宁锦。
林氏、不孝女?楚怿心下一动,想起宁锦的生母肖林姓,便强忍下怒意回答道:“极美。”
“是很美。”宁锦转过身,看着怒意凌然的楚怿,突然就笑了,“若我死了,就将我葬在这里如何?也好尽了我未曾尽过的孝道!”
楚怿瞳孔一缩,“你想怎样?!”
“呵——”宁锦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在想墓地罢了,人何无一死?”
楚怿冷笑道:“你便是死,也得葬在皇陵!”
“我宁锦活着的时候许是有些不得意,但死后,却不是何人能管得了的。”
她猛然拔下发上的银质簪子,秀发散落披在身后,随风而动,银色的簪子被她握在手中,抵在脖颈间。素衣清颜,一瞬美的惊心动魄!
“你!”
“楚怿,要么放我走,要么我死!”
宁锦手上的簪子更加逼近了喉间,“但只要我一死,我相信宁家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会拉你下马!”她的笑极清冷,“只要我一死,你与各个重臣的书信就会被送往到楚帝手中。”
“帝位与我,你待如何?!”
楚怿一瞬间睁大了黑黢黢的眼眸,目光冷硬而不可置信,“宁锦,不要试着挑衅本王。”他是上位者,耐心本就有限,只有对上宁锦才会退步一二,但如今宁锦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他早已没了耐性。
“跟本王回府,这件事就此作罢!”
宁锦扬眉一笑,笑意张狂,复问道:“你待如何?”她沉吟半响,“楚怿,放了我,这些信笺我会悉数销毁,如若不然,大不了鱼死网破。以我一条草命换你睿王爷的前程,也值了!”
楚怿额角的青筋暴起,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被人这般威胁过,即便是他的母后不得帝宠,幼时被一些不长眼的宫人不敬过,但这些宫人到后来也是生不如死。
他猛的从侍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步履沉重的走向宁锦,抬剑对着宁锦,“不识抬举!本王要你死,易如反掌!”
小世子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他的娘亲被他的父王举剑指着,那剑尖离他娘亲的脖颈只差半指长短!
楚朝瑾从小马驹上迅速爬下来,小短腿跑到双亲身边,试图想打破这个局面。只是他实在人小,根本撼动不了高大的父王,就是连剑他都够不到,更不要提把长剑夺下来了。
“父王!”
楚朝瑾一咬牙,干脆就地跪下来了,力度很大,甚至都能让在场的人听到那膝盖着地的闷声。
“是朝儿让娘亲离开的!”小世子握紧双拳,“父王要杀了娘亲,那就先杀了朝儿吧!”
宁锦心疼的道:“朝儿,你起来。”
楚怿大笑:“好!很好!本王的好儿子啊!”
楚朝瑾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眼看着父子,夫妻兵戎相见,与楚朝瑾同来的大管家赶紧出来硬着头皮道:“王爷,秦羽在雪庶妃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能在这个当口提“一些东西”,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秦羽四下看了跟来的几十个侍卫,都是王府的心腹,这才神神秘秘的将一个黑色包袱打开。他只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些,露出黄色的一角,楚怿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宁锦也借光看到了一部分——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笑开了花。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龙袍!还是她安排的。正好在这关口用上了!
楚怿寒着脸道:“就地烧了。”
私自制造龙袍是死罪,尤其楚怿还有一层皇子的身份在,若是被旁人发现传到了楚帝耳中,那就更是谋逆的大罪!这东西是在雪庶妃宁雪的院子里找到的,所以宁雪也被管家给捎上了,此刻她正死死的盯着那团被火侵袭的龙袍,低喃,“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宁雪猛的看向宁锦,指着宁锦道:“宁锦,是宁锦,一定是你!是你陷害我!”
宁锦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讽刺。仿佛在嘲笑宁雪的无知。她宁锦又非圣者,不可能以德报怨,宁雪既然得罪了她,她也得还施彼身。
楚怿将目光投向宁锦,阴鸷得很,“是你做的?”他手中的剑没有方向,锋利的剑锋依旧指向宁锦,好像宁锦只要说一个“是”字,那锋利的剑就会刺穿宁锦的喉咙!
“呵——是又如何?楚怿,这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她抬手,眉头也不皱的握住剑尖,任长剑将她的手掌割伤,流出艳色的刺人眼眸的血液。楚怿终究是对宁锦心软了,收回了长剑。宁锦让小世子站起来,温声道:“别吓到孩子了。”
楚怿咬牙切齿,“宁锦!”
宁锦充耳不闻,她走向小世子,弯下腰来,低头轻柔的亲吻了一下楚朝瑾的额头,怜爱的说道:“朝儿,娘要走了。记住,娘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心无悔恨就好。”
楚朝瑾的小脸早已被泪水给沾满了,他喉头哽咽的说不出话,只能一遍一遍的喊着“娘”。
宁锦不忍再看下去,索性咬唇狠心将小世子推开,自己一步一步朝青山上走去。
楚怿很想追,或者让人将宁锦给拦下来。但管家秦羽死死苦谏道:“王爷,万事以大局为先!您要三思而后行啊!待您登上了大位,何苦找不到王妃娘娘!”就是比宁王妃再美的女人,不也会趋之若鹜!最后一句秦羽堵在了喉咙里没敢说出来。
手中的长剑被握得咯咯作响,楚怿手背青筋暴起,眼底发红,整个人微微发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将宁锦给扣下!
他死死的看着宁锦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任由小世子楚朝瑾扯着他哭泣嘶吼着也。不动摇,仿如磐石。
秦羽说的对,只要他登上了大位,宁锦就是跑到了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
他定要让宁锦后悔!
宁锦心中也如同刀割一般,她想离开,也为之谋划了许久,可真正离开的时候,心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既有种释怀的快感,又有种难言的苦涩。她的小世子,她的四哥、宁家,她的友人,甚至半生光阴都蹉跎在此处。
一旦离开,只怕此生再回不得。
舍得又不舍。
耳后传来小世子的凄惨哭声,宁锦死死的咬住唇,按捺住想要回头的欲望,决绝的走出了王府众人的视线。
她的天地,她的自由,时隔八载,再次回到她手中!
……
按照宁锦和宁珣商议好的计划,宁锦应该出了王府后,立即出城,届时即使楚怿反应过来了,她也早已没影了。而宁锦却始终没同意,她想要去青山上看看。
去告诉长埋在青山上的父母,她自由了,她离开了王府,可以有新的人生。或为商贩走卒,或为济世女医,都可以。
她还想去看看那所小竹屋……与等在竹屋前的人是不是还在?
如若他在,宁锦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青山路短,不待宁锦犹豫片刻,就已经走到了竹屋前。
竹屋前空荡荡的,唯余一片初初出芽的草地,一人也无。
不知为何,宁锦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是自己先食言了,没有按时到小竹屋,是她先错了。如今离约定之时已过了三日,慕容长离没来实属正常。可既便如此,她还忍不住心里不舒坦。
宁锦是个很怕孤单的人。
她一直想要有个人陪,起先是母亲,母亲走了后,就是林迟,再然后是慕容长离,是小世子。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很自私,承袭了宁家的自私,她想要慕容长离能陪着自己,就像之前一样,可又给不起慕容长离想要的东西。
究竟是痴心妄想了。
宁锦低头叹了口气,尔后转身离开。
“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熟悉的让她心颤。宁锦不可思议的回头,只见依旧是那片绿地,可那里却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简单而清贵,眉宇间有极淡的神思,仅一人,却自成一道风景。
宁锦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没走?”她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触碰到伤口也不自知,右手上有艳丽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滴落在地面。
“我在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来?如果她不来,岂不是会白等了?”
“她会来。”
不知为何,宁锦只觉得眼眶发热发红,她想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来,想问如果我不来,你会等待多久,想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可话涌上喉头时,她反而说不出来了。她努力的张了张口,却只能说出三个字——
“我来了。”
慕容长离静静的看着她,黑色的眼眸亮如星子,他缓缓的笑了,笑容是宁锦从未见过的释怀和开心,他说道:“阿锦,我知道你会来。”
宁锦跑过去,扑到在慕容长离怀中,双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是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却还想一直霸占着你。
“八年了,阿锦,你可想明白了?”慕容长离低头吻上她耳鬓,轻柔的说道:“和我在一起可好?我没有另外一个八年再等你了。”
宁锦知道,没有一个人能不求任何回报的去等待多年。这八年,是慕容长离的底线。她也很感激慕容长离能等她这么多年,让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抬头,黑眸深深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心底颤动。
她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只要自己违心的说个“好”字,她就能留住慕容长离,不会一个人,可这个男人对她这般好,甘愿为她受伤,护她周全,甘愿等她八载,却不曾后悔。
“我……长离,我,”宁锦紧咬着牙,她想留下慕容长离,可却也不想骗他,“我,我不敢说自己心慕你,但心中确实有你!”
“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慕容长离突然冰冷的神色,宁锦愈发急了,紧紧的攥住他的胳膊,急迫的说道:“长离,你听我说!我心中有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那个人忘掉!”
宁锦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容易哭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哭,可眼泪就这么悄然无声的落下来了。
慕容长离看得心疼,抬手擦干宁锦脸上的泪珠,他抚上宁锦通红的眼眶,认真的盯着她漂亮的眼眸,叹了口气问道:“阿锦,八年你都不曾忘却林迟,以后又会吗?”
“我能容忍你嫁给楚怿是因为我要支持你,知道你心里没有他,你终于一天会离开他。但宁锦,我虽然想和你在一起都快想疯了,但却不能容忍和一个心中还有别人的阿锦在一起。”
他太了解宁锦,或许比宁锦自己更了解。宁锦是随心的性子,她听从本心,从不拘约束。她可以为了自己的本心抛弃正妃之位甚至后位离开,也可以在日后突然为了心目中的那个人离开他。
“我不会……”
宁锦木讷的说道。
可这话,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太虚假。她喜欢林迟,从豆蔻到芳华,喜欢了整整十几年。她甚至早已习惯的仰慕他,习惯的心忧他,心慕他。尽管她痛恨他的失诺,失落他让她等待了这么多年,尽管早已知道与他再无可能,可只要想起那段年少的时光,她还是会心动,会心痛。
犹如跗骨之蛆。
“阿锦,你看,你自己都犹豫了。”慕容长离的表情极为落寞,他并没有哭,也没有难过的神色,可在宁锦眼里这种表情比哭还难受。用心用情了整整八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任谁都会心伤。
宁锦想要安慰他,想要反驳,可却被慕容长离堵住了嘴唇,他的吻极为狂肆,与外表极为不符,像是掠夺,让宁锦忍不住的回应。
这一吻,缠绵至极。
就在宁锦觉得自己要窒息在这个吻中时,慕容长离终于放开了她。紧接着,那熟悉的声音钻进她暂时空白的脑袋,“宁锦,我此生唯爱你一人。”
“你不必觉得愧疚,我心慕你愿意为你付出是我一人的事,与你无关。”慕容长离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也许我以后依旧心慕着你,但我不会再等了。”
“阿锦,这八年,我从不曾后悔过。”
“青山脚下有我安排的人和马车,你若是想要离开楚京诚,去找他们就行了。要保重好自己。”
“我走了。”
你要走了……走去哪?别走!
最后一句话在宁锦的脑中不断重复,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眸,下意识的去攥住慕容长离的衣袖,可到手的却只是一缕清风。
宁锦想要去追,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般,动也动不了。她只能呆呆的看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渐渐的淡出她的视线,直到消失不见。
仿若,那人从未来过,从未在此等候多天过。
宁锦不知道站了多久,就是双足疼痛,双腿也忍不住打颤,也不自知。她就呆呆的看着慕容长离离开的地方,脑袋里像是被炸开了一样,嗡嗡乱响,一片混乱。
只知道,慕容长离,走了,不要她了。
不知是双眼酸涩还是怎么的,泪珠突然从眼眶落下来了。她觉得莫名,抬手要擦干眼泪时,才发现手掌有些僵硬,手上的被长剑剑锋割破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被包扎起来了。宁锦看着这个笨拙的纱结,不用想,也能猜出这是慕容长离的手笔。
她突然觉得委屈,觉得难过,可又不知道委屈在哪里?这难道不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她已经追随本心的离开了王府,到了广袤的天地间。她已经能去过心目中的生活了,她可以去做自己欢喜的事情……
宁锦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大声,悲伤,山野里无人,也没人听得到。
她突然开始后悔为何不在之前将慕容长离留下,就算是死皮赖脸只要能留下他也好!
她的脑海里渐渐的浮出往昔的景象——
与慕容长离的初识,宫宴上遥遥相望,互相举杯。
与慕容长离的深交,他带她去赌场,他为她解围,他的舍身相救……
慕容长离的无奈,笑容,怜惜。犹如一帧一帧的画映入脑海。
“我不知道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但这两年多来,他却是慢慢的渗透我和朝儿的生活。”
“如果慕容长离一下子离开,我可能真的会不适应。”
“那怎么办?你肯定是喜欢上世子了……”
你肯定是喜欢上世子了……
宁锦忽然想起多年前与友人的谈话,她忽然瞪大了眼眸,固执的脑袋像是被撬开了一角。她渐渐的意识到,或许在那时甚至更早的时候,自己就喜欢上慕容长离了!
宁锦,你在害怕什么,为何不敢承认?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现在你又后悔了吗?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站起身,朝后山上跑去。有风在耳边刮过,有树叶从脸上拂过,有夕阳披洒在身上,这是宁锦从未感觉到的轻松。
宁锦一口气跑进了久违的竹屋,她四下看了看,却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原先的竹屋了,倒不是竹屋发生了变化,而是她的心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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