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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有时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浪漫和耀眼。朱兆有的国豪公司,有那么大的土地,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呢?王大海通过朋友、该公司的员工、甚至是开出租车的司机口中,了解到公司工厂早已全面停产,门庭冷落,花枯叶败,杂草丛生,令人触目伤怀。不像王大海来之前想象中的,车间马达轰鸣、烟囱浓烟滚滚,员工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王大海想起,朱兆有日记里抄录的,一位参加沙漠里汽车拉力赛选手的感悟:出发之前,永远是梦想;上路了,才是挑战。挑战,顾名思义,必须义无反顾地挑起国豪公司这个头,带领大家在市场的战斗中取胜。他决定先以客户的身份对国豪公司,只身探讨过究竟。
国豪公司那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与朱兆有一般年龄的副总经理,名叫杨民生,另一个是戴着高度近视的老会计顾长贵。在公司日趋窘困的日子,只有他们俩人毫不动摇地坚守着岗位。
王大海身穿藏青色青年装,手提一个公文包走进办公室。杨民生把客人引进落满灰尘的会议室,急忙打扫干净桌椅,泡了一杯茶,端给王大海说:“同志,官司你怎么打都可以,财产也可以封存,但是有一条,就是拿不出钱。”杨副总看了一眼王大海说,“别看着一个这么大的厂子,确实拿不出一个铜子儿。给你泡茶的茶叶还是我个人从家里拿的。”
“不至于寒酸到这种地步吧?”王大海心里吃了一惊,曾是一家当地的首富工厂,竟没有招待的茶叶。
“不满你说,这么多年,本地的外地的大概有五到六家法院,来抄了十几遍,要是有钱还能等到你现在。还有不讲理的,绑走老总要钱,真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打电话去搞钱。要是搞不到钱,就往你身上糊屎。那个罪哪是人受的。”杨民生是被以前逼债的人折腾得成惊弓之鸟,生怕这次的来人,又要搞出什么新的花样,他主动介绍公司停产后各类人员的逼债情形,以缓解来人的愤怒情绪。
“老总呢?”王大海听到老总被绑架,这肯定不是朱兆有,所以追问老总情况。
“总经理跑反跑到哪?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董事长被抓坐牢。想想那时企业多风光啊!”杨民生显得无奈地回答王大海的提问。
“董事长叫什么名字?”王大海进一步追问。
“朱兆有。在滨江市可是大名顶顶的人物。京都还来人总结他的发展经验呢。”杨民生说到朱兆有时,脸上油然显现出自豪的表情。
“杨总,我看得出,您对这个企业很有感情。”王大海从他口中确定是朱兆有的公司,想进一步了解公司的历史和现状,就从杨民生身上开始。
杨民生作为一位停产留守人员,从与各类要债人员的周旋中,练就了一身好性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耐心地应对,王大海这么一问,他滔滔不绝起来,说:“不能用感情两个字简单地概括。对公司的感情比亲生儿子还亲。说来话长,那时,还是封闭的计划经济,物资短缺,商业不发达,除了几家国有大商场,就很少有商店。马路两边除了了围墙还是围墙,到晚上漆黑一片。董事长辞去了公职下海经商,与刚刚下放回城,在家待业的总经理牛强,自筹了600元钱,一起成立了国豪公司,在马路边的围墙上打洞开店。开始卖糖酒和调味品,后来越卖越红火,就不断地在马路边的围墙上打洞,增加店面,商品也扩大到粮油、电子产品等。董事长还到省城里的围墙上去打洞开店,京都来人调研,说这是‘窗口经济’,既能解决就业,又能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要。这样董事长更有信心,把赚的钱全部投入外贸,到农村收购大豆往国外卖,原始积累迅速增大。”
王大海对国豪公司的发家史,在里面就听朱兆有说过一些,大概情况早已烂熟于心。现在他仍仔细地倾听着杨民生的介绍,看得出杨民生是和朱兆有一起睡稻草的好兄弟,王大海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说:“杨总!你很谦虚,怎么功劳都是别人的。我想,您能坚守到现在,肯定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杨民生感觉面前的小伙子与以前来的人不太一样,让人愿意接近倾诉,他也就不设防地拉开话匣子说:“哪里,我是一个简单的人,跟着董事长后面干点简单的事情。我当时是货车司机,董事长开店要拉货就找到我,我这一拉就拉出甜头,与老婆一商量,把半年拉货赚的钱都投给董事长。开始我还是拉我的货,后来店多,董事长要我掌管店里的生意,从此不再出车。”
“从现在来看董事长没有看错你。”
“说句老实话,董事长还真没有把我当外人。我这人认真,可能与我职业有关系,开车你不认真就要出事,而且要坚持。后来公司做大,董事长要我做厂长,供销两头在外的事都是董事长和总经理管,实际上我是生产厂长,自己整天吃睡都在厂里,管生产操劳,虽然辛辛苦苦,但不费神,不像他们把脑子都想空。”
王大海环顾了一下虽然陈旧的办公室,但从光滑的水磨石地面,钢门窗、灯饰和桌上的电话来看,依稀记载着曾经的辉煌。他继续问杨民生:“杨总,我不知道,你们做贸易的,怎么就办起了工厂。”
在这空旷的没有人气的工厂里,两人谈得很投机。杨民生完全沉浸在国豪公司发展的历史中,他接着说:“国豪公司积累了‘第一桶金’后,就想着要办工厂,当时,本地百年老厂的蚕豆酱很热销,玻璃瓶要从500公里外运送过来,董事长决定开办玻璃厂,仅赚取运费就有很可观的利润。”
王大海像是一位高明的医生一样,他在解剖国豪公司的成败得失,他也顾不上杨民生愿不愿意继续谈下去,盯着杨民生问:“这么红火的企业,怎么说倒就倒呢?”
这句话刺痛杨民生,沉默好一会儿,气愤地说:“市里的书记倒了,我们的企业也就跟着倒霉。枪打出头鸟,把董事长搞起来,要协助调查,先讲是几天,后来讲是几个月,这一协助调查,协助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听说是,人蹲在那里,一个大灯照着,没有白天黑夜,不准睡觉,轮换着人看守,要你好好回忆,塞给书记多少钱。寒冬腊月,打开电风扇对你吹,让你清醒清醒。这真是无中生有,企业好的时候,书记视察得勤奋,现在这个样子,连鬼都不进门。”
“董事长不在,你们可以继续干呀。”
“董事长不回来,银行下一个律师函,所有回笼资金,到帐即扣,归还贷款。资金链一断,差钱的单位蜂拥而来,白天是法院,晚上是盗贼。再红的企业也得倒啊!”
说到激动时,杨民生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深深地吐了几口长气。他马上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失态,立即拿起水瓶给王大海的茶杯里加了一点水,笑着说:“对不起,我这人有点啰嗦,但来要钱的,只要你们有时间坐在这里,我就讲给你们听。你们的钱也来之不易,我的责任把这个企业的实际情况讲给你们听,怎么做是你们的权力。”
王大海就着杨民生刚加开水的茶杯喝了一口,心想,自己真是太心急,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从朱兆有那里知道的和杨民生刚才说的情况基本相同,王大海初步判断这个厂像一条休克的鱼,只要创造一定的条件就可以激活。他想,要换一个话题了,看看杨民生凹瘪的不锈钢杯子,笑着说:“杨总,你就像这个不锈钢杯子一样,是经得起摔打的。”
“承蒙你夸奖。不过这杯子,也不知道被要债的砸过多少回,它真是立了功。”杨民生拿起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杯子的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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