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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飞卿却留意到他话中“三人”,不由插口道:“据说前辈与杀圣、武圣为结义兄弟,莫非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看他一眼,封禅微微叹道:“三十年前,曾有四个少年人偶然相识,感叹彼此意气相投,义结金兰,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只可惜……后来我们一一食言了。”他看着段须眉,目中难掩伤感,“二十年前我没能赶去救你,二十年后,你却来此救了我。须眉,三伯很是感念你,更欣慰你同时练就了你爹爹的断水刀与你义父的立地成魔。将这两门功夫融合是他们两人的心愿,如今得以在你身上实现,他们就算死了,想也该瞑目了。”
段须眉浑身一震:“你知道我义父他……”
封禅目光望向光明塔前旗杆,目中闪过一瞬揪心的痛楚与凄凉:“那年……六年前我刚刚恢复一些意识,有一天凤凰楼内哭声震天,整楼被困之人哭道,世间最凶恶的魔头终于也被谢殷给砍下了人头,难道从此世上无老虎,当真就要叫谢殷称作霸王?”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又一个兄弟死掉了。
他人生堪堪迎来一点希望,却又迎来更大的绝望。
他摊在冷冰冰没有一丝光亮的地牢底层,只觉整个人如同赤身置于寒冬腊月,冷得他浑身瑟瑟发抖,又仿佛迎面正下了一场无穷无尽的冰雪,冻结了他一切的心愿。
他也不知自己一再的挣扎是为了什么,分明这世上他牵挂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都已离开了他。
可他还是不甘,越来越不甘,太多太多的不甘。
他想回到段芳踪死的那一天,告诉他他没有违背当年结义之誓,他在那一天也陪着他一起死了一回。他也想回到池冥死的那一天,告诉他那时候他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他并不似想象中那样孤苦。
他看着段须眉,眼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曲折滑下来。至少,今日他终于能够做到一件想象了太多次的事:“须眉,你都不肯叫芳踪一声爹,你是不是在心里怨怪他?你别恨他,他走到最后那一步并非自愿,只是那时候他明知自己必死无疑,实在不能带你们母子一起去死。但他到最后也不让我们去救他,只让我们一定要保全你们母子,然而我们三人都未听从他的话,到最后既未救到他,也未能救到你们母子。”
关于武圣段芳踪之死,实则留给武林中人的信息少得可怜。世人皆知他死了,也知他因累造杀孽最终被中原武林高手围攻而死。然而那些武林高手中具体有哪些人?段芳踪究竟是力战群雄而死又或者其中还另有隐情?这些谁也不知道。只是段芳踪既然死了,关于他的事其后也再未带出甚波澜,便也无人再去深究此事。
但卫飞卿已然明白到,透过理所当然的表象下覆盖的所谓真相往往比人们以为的要复杂千万倍,而所谓的“理所当然”,往往也是由无数的刻意累积而成。他道:“有两个问题希望前辈解答。其一,前辈说昔年结拜的有四位,除却三位之外,敢问第四位可是音贤傅八音?其二,前辈说武圣走到最后一步并非自愿,他不自愿的是最终那个被人围攻的结局,又或者……是他当年那些所谓残杀半个中原武林的累累罪名?”
卫飞卿总是比旁人敏锐,是因为他永远都比旁人更清醒。封禅讲这段话,他自己悔恨,段须眉痴傻,谢郁呆滞,唯独卫飞卿与卫雪卿清楚将他讲的每一个字听入耳。但卫雪卿听了也就听了,卫飞卿为了段须眉,却不得不提出上面两个问题。
他已然十分了解段须眉。清楚很多话如若没有人说,段须眉必定也就那样装作漠不关心的过去了。但就如同段须眉希望他时刻保持清醒一样,他也希望段须眉能够卸掉那些伪装,希望他想要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果然段须眉闻言立时就抬起头来。
封禅始终关注着他,见状便道:“你也……想知道么?”
他适才见段须眉提到池冥之时情绪尚有波动,念及段芳踪的名字却有如陌生人,心里便觉十分酸楚,是以才说了上面那段话。他不知关于段芳踪的事段须眉知道多少,但只要他愿意知道,他便愿意原原本本将关于段芳踪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世人都误解段芳踪,但他希望他唯一的儿子至少能够了解他。
段须眉想。
在今天之前,他原本不想。
关于生养他的两个人,他从来不想去追寻太多关于他们的信息。或许只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过于害怕,他宁愿假装这两个人从未存在过,假装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也不想去探寻自己当年何以被抛下的真相。
是以六年前他从他师父口中得知原来段须眉这名字是从他生父之姓,原来他的生父便是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段芳踪,他也未多追问一句关于他更多的话。
是以那日在徐离山庄梅莱禾提到他母亲,他也装作从未听闻过。
并不是怨恨又或者痛苦,就只是……不想也不敢知道而已。
然而适才封禅说了什么?卫飞卿又问了什么?
段芳踪有可能并不是自己去找死?
是说他可以期待当年那个传闻中只对武学究极感兴趣的武痴并不是不在意他?并不是自己想要抛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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