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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思豪由徐老军领着,来到伙房,这伙房原是三间民居,已拆了顶,梁木椽子砖头都被运至城墙上备战,剩下四面少半截墙壁,尚稍能拢些风。
徐老军指着一灶台谓常思豪道:“你给这灶续火,火莫太大,也莫太小,让它保持着热度就行。”常思豪喝过了肉汤,精神振奋,干脆地应了声,便蹲下待弄灶火。徐老军侧头瞧着,点了点头,问:“小子,你叫什么?”常思豪答了,徐老军嗯了一声,道:“我姓徐,以后你就管我叫……”常思豪接口道:“徐公。”徐老军自嘲般一哂道:“咱又不是大将军大元帅,怎可称个‘公’字,你可不敢这样乱叫,只跟大家一样,也叫我徐老军吧!”常思豪道:“我一个小孩子跟别人一样称呼,岂不乱了辈份?您的年纪,跟我公公相仿,不如我管您叫阿公吧!”
一句话勾得徐老军一阵心酸,想自己年少时发愤读书,文名闻于乡里,本想将来有一日能考取个功名,没料到却被强召入伍,随军征战几十载,如今已是一把年纪,两鬓带霜,莫说有个子嗣,连个妻子都不曾娶得,又遥想少小离家,老母送别情景,依依不舍,痛断肝肠。一别数十载无音无讯,时值今日,更不知她骨荒何处,魂奔哪丘了!
神思一转,泪洒一襟。徐老军回过神来,擦拭泪痕,长长叹了口气。
常思豪侧头回望,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赔不是,徐老军摆了摆手道:“没有关系,你叫我阿公,我很是欢喜,怎会怪你呢?”
隔了良久,似是心境已有平复,此时灶火见弱,常思豪从身边抄过儿臂粗一根木柴,双手撅了了两撅,折成三段,添入灶中,竟如折一根竹签般轻松写意。徐老军心中惊叹:“这孩子好强的手劲!”问道:“看你手脚,该是个穷苦家孩子,你爹是做什么的?”
常思豪:“我有俩爹,阿公你问哪一个?”
徐老军:“你娘难道是一女二夫么?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实也不足为怪!”
常思豪:“不是的。我家世代务农,我小的时候,城中来了兵士抓人,将我爹也抓了去,就再也没回来,我娘过了两年病死了,我和妹妹小花便同公公一起生活。后来家里过不下去,公公就把我卖给了杀猪的张屠户,他没有儿子,就拿我当儿子养着,我也管他叫爹。”
“原来如此。”徐老军道:“这么说,你还有个妹妹,跟着你公公一起过?”
常思豪垂了头,道:“我妹死了,在公公将我卖掉之前,她就死了。”
徐老军面色凝重了些:“饿死的?”
“……嗯。”常思豪咬紧了下唇,眼眸中有淡淡光芒闪烁。徐老军阅人多矣,看这孩子眼神中颇有些伤感,又似言不由衷,心中纳闷,却不作声。
忽然锅中咕咕作响,锅盖掀了两掀。“火大了。”徐老军说。
“是,是。”常思豪赶忙将柴草撤了些,问道:“这锅炖的也是肉么?应该好了。”
徐老军微微一笑:“不,这锅是油。”
“油?”常思豪望了他,眼神在询问。
徐老军道:“这是备用的,晚上番贼若来爬城偷袭,咱们就把这锅端了,当头给他们浇下去!”
天色渐黑,轮值兵士吃罢战饭上城,城头上守备的兵士下来歇息用饭,伙夫们倒比方才忙碌多了。常思豪除了看住这灶的火,也趁间隙提水拿碗,忙来跑去,其它几个老军看这孩子手脚勤快,也都不再发牢骚,各自埋首干活。
与常思豪同来的那帮饥民吃罢了饭,便被兵士赶起来,拆民居,集砖石,运往城头。此时明月已升,夜色清亮,各处一支支火把渐渐燃起,兵士们有的在篝火旁取暖说话,有的怀抱刀戈相倚而眠。
常思豪与众老军收拾完碗筷炊具,月已近至中天,徐老军道:“今夜好月,看来番兵不会来偷城,可以睡个好觉了!”回首看常思豪已是困倦不堪,指着茅草堆道:“我来续火守夜,你躺在这里睡吧。”
常思豪揉揉眼睛:“阿公,你年纪大,一定累了,你先睡吧,我来看火。”
徐老军淡淡一笑,道:“少年人爱困,你睡吧,阿公没关系的。”
看着常思豪在那草堆中蜷身睡下,徐老军坐在灶边,望定了吞吐不定的火光,心里默默地念着:“阿公……阿公……”两个字,叹了口气,仰头望那一轮好月,不觉间眼眶又湿了。
常思豪身体疲累,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觉得有人捅着自己的身体,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军。常思豪揉揉眼睛望天,夜色浑沉,月已不知随云漂到何处去了。那老军道:“起来吧,开始干活了。”旁边徐老军骂道:“你把他叫起来干什么?他那么小,能干这个么?”那老军嘟嚷道:“好歹是个劳力,再说他早晚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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