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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过程丁树海都记得很清楚,他很想对丁浩然一一报清,但看了一眼脸色白中透青的于谦和——那孩子依然像一尊雕像一样固执地站着,丝毫不肯挪动一步,似乎那是他只能坚守不能放弃的阵地。丁树海只得匆匆地,一语带过。
“差不多到第三年的春天,清芳又拿起了小提琴。”
丁树海的眼前似乎又重现出那一天的情景,尽管他已经知道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快乐,可是一旦回忆起来,还是情难自禁地露出一抹浅笑。既然痛苦是无可避免的,那也只有紧紧抓住每一个细小的快乐,管他是真还是幻。
“她为我们所有人拉了一首曲子,最简单不过的童谣。她拉的时候,是那么快乐。当一曲结束,所有人都满面笑容地为她鼓掌。
“那时候任谁都以为她还能恢复得更好。谁也没有想到幸福就到此为止了。
“清芳又苦苦地做了两年多的复健,她再也没能拉出比那首童谣更复杂的曲子。她恐惧、惊慌、愤怒、绝望……转眼到了她二十六岁的生日,她终于下定决心,将小提琴牢牢地锁进了箱子里。”
听到这里,丁浩然不觉声音嘶哑地开了口:“妈妈终于接受现实了?”他知道他的母亲有多么热爱小提琴,即使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场景,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
丁树海惨然一笑:“那时候我也以为她是接受现实了。后来才知道,她不是接受,而是被现实打败了。”
他无法控制地,又轻轻地笑了一下:“现在想来,如果从一开始就可以坦然面对,不要做那么多勉强的努力,也许我们反而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太年轻了,自恃年轻便以为什么都有可能。
“而在那段时间里,我终于下定决心转行。当时全国的环境都不好,法律基本就是一个无用的东西。公司还在起步阶段,事情又特别多,清芳表现得那么平静,还很体贴地劝我只管忙,不用担心她。我只能抓紧闲余打一个电话问一问,常常一两个星期也见不上一面。时间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里过去了。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又去看望她。那次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陪着她。”
丁树海的喉咙干涩起来,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才勉强地说了下去。
“是韩平。”
丁树海走进病房的时候,韩平正坐在床沿喂苏清芳喝瘦肉汤。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一勺一勺地吹凉了,然后再送到苏清芳的嘴里。有时不小心溢出嘴角些,他马上拿起手绢帮苏清芳擦干净。
两个人谁也没发觉他已经来了。
丁树海看着苏清芳喝了好几口汤,才勉强地扯着嘴角一笑,走了进去。苏清芳微微一怔,也连忙朝他笑了一笑。韩平回头一看,慌忙站起来。
韩平时不时会来看望苏清芳,丁树海早就知道的。这也并不是最近才有的事,而是从苏清芳出车祸就开始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丁树海总觉得和以前碰到他们有一些不同。
他笑着对韩平道了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说:“还是我来吧。”
韩平愣了一下。
便听苏清芳笑着说:“你哪儿做得了这些事。”
轮到丁树海怔了一下。但是随即三个人便都突然反应出什么似的,一起沉默了一下。这一下,就足够丁树海确定他的感觉没有错了。韩平不自然地笑了笑,便将汤碗递给了他。他尽量装作什么也没发觉,仍然像往常一样对苏清芳柔和地笑了起来,也仔细地舀了一勺汤在嘴边反复地吹凉。
苏清芳慢慢地喝了几口,道:“中午吃得太饱,还是过会儿再喝吧。”
丁树海便也不多话,将汤碗放在了床头柜上。一旁的韩平轻手轻脚地上前一步,拿起一旁的小锅盖将汤碗盖住。
感觉到丁树海正在看着他,他和气地笑道:“病房里头空气脏,还是盖住好。”
丁树海笑着嗯了一声:“谢谢你这么细心照顾清芳。”见韩平的脸色微微一僵,便又转过头去问苏清芳,“医生说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苏清芳淡然地回道:“其实这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反正复健也不用再做了。”
丁树海点头道:“那好,明天我安排一下,来接你出院。”
苏清芳微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也不该惊讶似的,又收敛起来:“其实你那么忙也不用特意挤出时间来。明天是星期天,韩平明天没课,他来就够了。”
丁树海想了很多怎么应付韩平的话,可是偏偏没有想到这些话都是苏清芳说出来的。他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本来就安静的病房,又一次面临着三个人的沉默。
丁树海只记着当时的沉默很难堪也很难挨,但并不清楚地记得究竟延续了多久。他当时也快三十岁了,在许多风风雨雨中都可以走出一条路来。可是在当时,他却好像一下子走到了一条绝路上。无能为力。
他当然知道以苏清芳的为人,以及她对他的感情,变故是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里就能完成的。恐怕也不会是从复健失败开始,而应该更早,从出了车祸、医生宣布她的手只有两三成的可能会恢复时——也等于说,她的手有近乎八成的可能不会恢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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