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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铜雀台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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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凤翼

《杂诗》二首二诗有疑惧意,应是操欲易世子时作。而旧注未及,故识此以发明诗旨。(《文选纂注》卷十二)

胡应麟

汉《古八变歌》,文繁于质,景富于情,恐是曹氏兄弟作。汉人语亦有甚丽者,然文蕴质中,情溢景外,非后世可及也。(《诗艺》内编卷一)

汉称苏、李,然武帝,苏、李俦也。魏称曹、刘,然文帝,曹、刘匹也。唐称李、杜,然玄宗,李、杜流也。三君首唱,六子并驱,盛绝千古,非偶然也。

魏文《杂诗》「漫漫秋夜长」,独可与属国并驱,然去少卿上一线也。乐府虽酷是本色,时有俚语,不若子建纯用己调。盖汉人语似俚,此最难体认处。

魏文「朝与佳人期,日久殊未来」,康乐「园景蚤已满,佳人犹未适」,文通「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愈衍愈工,然魏、宋、梁体多自别。(以上同上卷二)

今人例以七言长短句为歌行,汉、魏殊不尔也。诸歌行有三言者,《郊祀歌》、《董逃行》之类;四言者,《安世歌》、《善哉行》之类;五言者,《长歌行》之类;六言者,《上留田》、《妾薄命》之类。纯用七字而无杂言,全取平声而无仄韵,则《柏梁》始之,《燕歌》、《白紵》皆此体。自唐人以七言长短为歌行,余皆七言古乐府外,歌行可法者:汉《四愁》,魏《燕歌》,晋《白紵》。子桓《燕歌》二首,开千古妙境。子建天才绝出,乃七言独少大篇。

清代

吴淇

文帝诗源于李陵,终身无改。诗家分体以年代者,文帝兼属建安黄初二体,岂文帝为太子与为天子时,有两样文字哉?盖建安当羣彦蔚起之时,门户各立,论者盖以建安目之。盖其体错杂,文帝之体总括於中,要以陈思为杰。至於黄初,王、刘、应、徐,雕丧已尽,而主持风雅唯文帝。而陈思入黄初,以忧生之故,诗思更加沉著。故建安之体,如锦绣黼黻,而黄初之初,一味清老也。

胡元瑞曰:“魏文‘漫漫秋夜长’,独可与属国并驱,染去都尉尚一线也。乐府虽酷似本色,时有俚语,不若子建纯用己调。盖汉人语似俚,此最难体认处。”汉人诗无句可摘,无瑕可指。魏人间有瑕,尚无句也。六朝诗校无瑕,然而有句。

《芙蓉池》此诗只写“夜行逰”三字。於《步西园》上著“逍遥”二字,盖逐一细看,故逐一细写也。“双渠”四句,是俯写逰,“相灌溉”见池之美。“嘉木”句,因池及木,木之嘉者,行最忌直,如官道旁树,两两对立。曰“绕通川”者,逐地势而成。“卑枝”二句,单承写木,一卑一修,见木之嘉,益见池之美。“惊风”二句,平写行逰,惊风吹后,飞鸟鸣前,我身适在池上。“云霞”四句,仰写夜。然何地无星月,何地无云霞?自文帝写来,亦若池上固有之景,移他题不得者。此古人神化之极也。故与后“数命非神仙”云云,若相通若不相通,任使后人读者,通之得下,不通之亦得下也。

《杂诗》此二首有疑惧意,应作於魏武欲易太子时。盖太子国之副贰,不可一刻离君侧者也。远出在外,而谗人居中伺隙,危道也。此诗虽云杂诗,而后首曰“至吴会”,前首曰“思故乡”,可知非作於邺中者。旧注谓文帝为太子时曾至广陵云。前章似仿苏属国,后章似仿李都尉。(“漫漫秋夜长”篇)此首从古诗两《明月》篇来,淘錬及其莹静,味深而色秀。中间句句相生,总以“多悲思”为骨,以“思故乡”为筋。二句乃辗转披衣之因,“漫漫”句乃辗转之缘,“烈烈”句又披衣之缘。“白露”以下,正写彷徨。“白露”句,又缘中之缘。下文一俯一仰,皆从此句兜的一警写出来的。“俯视”句,先写一俯,人凡有愁思必垂其首也。清水波者,水面一片秋光,方省是明月所为,乃又仰看。“天汉”二句,详写一仰,全篇寓意,全在此二句。“明月光”喻魏武。“三五”句即借诗“嘒彼小星,三五在东”之义,喻子建。“天汉”句,乃带转小星以就中天。“月光”者喻丁仪王粲之徒。盖“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者,乃妾不敢当正之诗,谓此三五小星在东地平之上,用以自比,而以中天之位,让当正之嫡后也。盖此三五小星本丽天汉,原诗取义,为其抱衾掖庭,非民间之比。此诗未及到秋,小星在东地平上,天汉亦在东地平上,及时已秋矣。天汉西流,则此小星随天汉而转,自然亦到中天。诗人彷徨之际,适当月在中天,则此小星自然与月相凑一处。“正纵横”,言扶之者众,竟与明月争光,而彼星经所谓前星反流落他处可知矣。“草虫”句又一俯,逗下文愁思。“孤雁”句又一仰,逗下文思乡。二句正从明月照出,而兼映前北风意。“愿飞”句,暗用四皓事,见己无援。“欲济”句,用诗意,见己身在处。“向风”句,又转应第二句“北风”,然不言北者,前已点明,不需重言,而已知其故乡在北云。(“西北有浮云”篇)西北指邺下,即下文之“我乡”也。谓之西北者,乃宸极之所,身为太子,不可一日远去者也。以云为喻者,取东南近海多风,西北近山多阴故也。曰“浮”者,谓其本之不固。“如车盖”,喻其势之小也。“惜哉”二句,妙在一“适”字,谓魏武本无易储之意,偶为小人辈所荧惑耳。“吹我”二句,东南之行亦非君父意,为小人所间,欲以伺隙,不然未会飘风之前,彼如车盖之云云,方且亭亭,然止於西北,何尝有一些动摇。“吴会”二句,重在一“久”。赖我圣善之君父,我即偶出,未必即见弃置,但恐事久则变耳。故不能“久留滞”。然此一出,已分弃置。即已弃置,君门万里,岂敢复陈?所以中心惕惕,常怀畏人之念耳。曰“客子”者,言行客在外,孤身无伴,易得人侮,况身为太子云云乎。前章写的深细,后章促急,至末二句换韵处,其节愈促,其调弥急。

《善哉行》想亦魏武欲易世子时作。云“上山采薇”,正也。“薄暮苦饥”,弱也。“溪谷”二句,危也。“野雉羣居”,谗也。“猴猿相随”,宵小之繁有徒。“还望故乡”,生身之处也。“郁何垒垒”,蔽不明也。“忧来无方”,恐一旦患作也。患在家庭,故“人莫之知”也。然“垒垒”之下,便可直接“忧来”句,而先著“高山”二句者,此固诗家托兴之体。然亦有意,“高山”必以“崖”为基,“林木”必以“枝”为辅,伤己之孤立而寡助也。以上十二句,写忧已完。“人生”以下,忽转出一“乐”字来陪说。“汤汤”四句,仍说忧。“策我”四句,说乐。然说乐非乐也,只是无可奈何,聊以自遣耳。总形容忧字也。词似从《唐风》脱出,而意却不同。

《燕歌行》风调极其苍凉。百十二字,首位一笔不断,中间却有具千曲百折,真杰构也。人有疑首句“秋气”、“天气”为复者,不知秋气与天气不同。秋气只一,是专称;天气兼四,是总称。“秋气”四字,是首三句冒子,叙时;“天气凉”是叙景,与下“草木”二句同例,如《月令》所云“凉风至”者近似。“草木摇落”即“月令”“草木黄落”,“露为霜”即“白露降”,“燕辞归”即“玄鸟归”。著一“羣”字者,燕必结羣而归也。“雁南翔”即“鸿雁来”。看他一连排用《月令》五事,绝不见堆砌之痕,直是笔力清爽。“不能忘”,正极。“不能长”,伤极。(以上《六朝选诗定论》卷之五)

王夫之

《钓竿》读子桓乐府,即如引人於张乐之野,冷风善月,人世陵嚣之气,淘汰俱尽。古人所贵於乐者,将无再此?

《短歌行》衔恤诗极不易下笔,子桓斯篇乃欲与《蓼莪》并峙,静约故也。悲者行必静,哀者声必约。

《猛虎行》端际密窅,微情正尔动人,於艺苑拒不称圣!钟嵘莽许陈思以入室,取子桓此许篇制与相颉颃,则彼之为行尸视肉,宁顾问哉!

《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篇)倾情,倾度,倾色,倾声,古今无两。从“明月皎皎”入第七解,一径酣适,殆天授非人力。(“别时何易会时难”篇)所思为何者,终篇求之不得。可性可情,乃《三百篇》之妙用,盖唯抒情在己,弗待於物,发思则虽在淫丵情亦如正志,物自分而己自合也。呜呼!哭死而哀,非为生者,圣化之通于凡心,不在斯乎!二首为七言初祖,条达谐和,已自尔尔。始知蹇促拘韁,如宋人七言,定为魔业。

《秋胡行》(“泛泛绿池”篇)出入分合,巧而不琢。(“朝与佳人期”篇)因云宛转,与风回和,总以灵府为逵径,绝不从文字问津渡,宜乎迄今二千年,人间了无知者。

《善哉行》(“上山采薇”篇)子桓《论文》云:“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疆而致。”其独至之清从可知已。藉以此篇所命之意,假手植、粲,穷酸极苦,磔毛竖角之色,一引气而早已不禁。微风远韵,映带人心於哀乐,非子桓其孰得哉。但此已空千古,陶、韦能清其所清,而不能轻其所浊,未可许以嗣声。(“有美一人”篇)排比句一入其腕,俱成飞动,犹夫骀宕句入俗笔,尽成滞累,於是乃知天分。“嗟尔昔人,何以忘忧。”古来有之,嗟我何言。如此胸中,乃许言情。(“朝日乐相乐”篇)悲愉酬酢,具用其始情,一入熳烂,即屏去之。引气如此,哪得不清。(“朝逰高台观”篇)用赋广托,不知者或谓之比。

《丹霞蔽日行》谋篇之洁,蔑以加矣。遂尔前有万年,后有百世。

《大墙上蒿行》长句长篇,斯为开山第一祖。鲍照、李白,领此宗风,遂为乐府狮象。非但兴会遥同,实乃谋篇夙合也。盖势远则意不得杂,气昌则词不带毕,故虽波兴峰立,而尤以纯检为宗,其与短歌微吟,会归初无二致。自“庐江小吏”一种赝作流传不息,而后元、白踵承,潦倒拖沓之词繁,杜牧之所由按剑,非曹亚矣。彼“庐江小吏”诸篇,自是古人里巷所唱盲词白话,正如今市井间刊行《何文秀》《玉堂春》一类耳。稍有愧心者,忍辱吾神明以求其形似哉?《琵琶行》、《长恨歌》允膺典刑,不为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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