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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不到回应,周泰平脸上虽有落寞之色,却并不悲伤,仿佛早已习惯被拒绝,早已准备好被拒绝,心中因无强求之念,便能淡然从容的接受。
遂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再度珍惜的抚摸了一遍上头所绣的小诗,声线低缓道:“那夜偶然拾起一方罗帕……”
话语至此便不再言,他手掌一番,帕子便飘落在地。
因周泰平一直是低着头的,故不曾看见,孙菲儿已是泪流满面,但见周泰平要走,她连忙将自己手里的帕子掷到周泰平身上,轻轻的帕子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却把周泰平的心湖搅合乱了,便见绯色不仅爬上了他的脸,还爬到了他的脖子里,仿佛整个人都红了。
红薇在一旁看的又是感动又是嫉妒,不禁想到:我发誓一生不嫁,非是我对男子有什么厌恶,而是有太多的期盼,见惯了国公爷待大夫人的爱重,见惯了姑爷对二小姐的疼宠,让她如何再去寻一个人出来,比这二人更爱护妻子。却不想,今日竟又让她遇上一个有情人。心中不嫁的念头便有些松动。
“你,慢着!若违今日誓言,你待如何?”擦去眼泪,孙菲儿一挺腰杆,言辞铿锵质问道。
周泰平脸色一正,亦是字字如刀刻在心上,“若违此誓,天地人皇共诛!”
红薇怔住,望向孙菲儿的目光满是艳羡。
孙菲儿心头大动,若说原本还有犹豫,那么此刻她就是坚定了决心,遂道:“若你真心,便三媒六聘来娶。”
周泰平大喜,傻傻的一个人,他连孙菲儿也没看一眼,捡起帕子就往瑞华堂冲去。
“呆子!”孙菲儿羞骂。
红薇将周泰平拿出来的罗帕捡了起来,一看上头小诗便是笑了,“我正纳闷,你二人如何相见相知的,原来是你这首自怀身世的藏头打油诗做的红娘,横着将此诗最后三个字一连,可不就是你的闺名,难为你这么巧的心思。”
孙菲儿窘迫的道:“我、我是良家女。”她深怕因她曾勾引洛文儒的前事,自己被人所轻。
红薇笑了,“你醒悟的可真及时,这怕也是你的命中注定。”
孙菲儿低声道:“此番才终于醒悟,这才该是我的良人。烦请姐姐将我、将我那件不光彩的事情以及我家中情形向他说明,他若介意反悔还来得及。”
此时红薇便知这是个光明磊落的好女孩了,当时进府行攀龙附凤之举怕也是被逼无奈。
“好,应你。走吧,咱们一起进瑞华堂。”
此时瑞华堂内,洛文儒便道:“那丫头是个好孩子,当时若非她一念打翻那盅粥,我怕还不知那里头的是剧毒,只以为是寻常春|药之类,她也算是救我一命吧。咱们帮扶一把,陪上一副嫁妆,你在族里找个年轻人配她。”
周氏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要你特特提醒一遍。但我想着,她毕竟亲眼看见洛诚之死,我不放心她,怕她在外头乱嚼舌,就打算将她叫到跟前来,先向她说明厉害,再以权势相压,待见她脸上有惊恐之色,便收起厉色以温情安抚,最后许诺她一个好姻缘,如此这般,才能将她拿捏住,方无后顾之忧。”
洛文儒极为赞同的点头,不吝将爱妻驭人之术夸奖了一遍,又调笑几句自是不提。
待洛文儒起身要出门办事,周泰平求见,说了要求娶孙菲儿一事,周氏顿恼,质问周泰平是否与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周泰平连忙将二人如何相见,又如何定下心意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周氏听罢,怒色消散,心想:原来是我多心了,这个孙菲儿还算是个明白人。
遂没等周泰平再求,周氏便允诺,会请媒人去孙家提亲,一应章程都包揽了去,告诉周泰平,八月秋闱在即,令他专心读书。
周泰平感激之极,叩头再三。
孤山之上,于层峦叠嶂之中隐现飞檐一角,角下悬挂着一枚古铃,每当风来时,便会发出梵音,此音可涤荡人心。
山脚下立着一座古石碑,为防风雨侵蚀,还专为此石碑盖了八角亭子。
石碑上便是洛氏祖宗定下的规矩,正面大字写着:凡洛家子嗣妻妾,上山下山非步行者,逐出族谱。而在此石碑背后是用蝇头小楷书写的犯了什么错会被送来家庵。
三夫人多年来养尊处优,手脚是虚软的,哪里能爬上这上万石阶,她只爬了百来阶,就死狗似的蹲在那里不动弹了,吴明瑞没法子,只好命令两个家丁将她一阶一阶的架上去。
等将三夫人押送到菩提庵门口,彼时天色已晚,庵堂不留男客,吴明瑞将三夫人亲手交到静慧师太手中后,便与家丁们在菩提庵前的草堂里将就了一夜,翌日清晨离去。
庵堂内,静慧收下三夫人之后便不再管她,由着她挑刺胡闹,庵堂内无一人搭理。
“就吃这个?!白菜清汤的,是人吃的吗?”
“这床这么硬,咯死人了。”
“那个谁,给我端一盆洗脚水,说你呢,你聋了,你给我回来!”
“……”
在这里每一个尼姑或带发修行的女人都有一间净室,室内统一布置是:一张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笔墨纸砚,数本佛经,一座小佛像,一个蒲团。
彼时,整个庵堂都回荡着三夫人的叫骂哭喊声,唯二带发修行的净室内,了空师父,即洛瑾瑜的生母万氏正在照顾躺在床上高烧不醒的女儿,听着外头的声响便是一声叹,“过几天就安静了,就什么也不讲究了。”
待见洛瑾瑜头上的帕子又被她额头的温度暖热了后,了空取下重新浸润冷水再度帮她覆上去,摸摸女儿又红又烫的小脸,心疼的直哆嗦,“你心中有病结娘知道,这么久了,庵堂的佛法还没能将你感悟吗?你这是要封闭死自己吗?醒过来吧,你往后的人生还长着。”
了空落了几滴凡尘的泪,便开始数着念珠,敲木鱼诵佛经,妄图以佛音普度自己这个病执的女儿。
给洛城办完丧事,一个半月后。
夕阳拖着尾巴隐去了踪迹,漫天红霞。
西园里头,葡萄架下,石桌上放着一座依照比例缩小的宅邸,小到地砖大到屋脊全都与实物一般无二,宅子里头还有彩泥捏成的小人,有的是丫头,有的是小厮,还有形态各异的主子,这正是鲁国公府的缩影。
此物乃是根据洛瑾瑶所绘草稿,钱金银令人精造而成。
“阿娘,好玩吧。这是你,这是阿爹,这是我。”洛瑾瑶拿起三个小人一一指给周氏看。
旁边的红薇惊奇的捏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泥人,试探着问,“这是我?”
“显然是你。”洛瑾瑶得意的点头,
“他竟把你所绘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做出来了?”周氏无语,她也宠孩子,但也没见过这么宠的。
“我夫君厉害吧。”洛瑾瑶昂起脖子,特别的与有荣焉。
周氏就更无语了,点评道:“不务正业。”
遂不搭理她,问红薇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情禀报给我?”
红薇将小泥人放下,欢喜道:“恭喜夫人,最后一位族老的夫人也来求咱们办事了,姑爷入赘之事指日可待。”
周氏逐唇笑开,轻摇团扇,志得意满道:“我这主意多好,不用费心和他们周旋打嘴仗,我的目的就轻而易举的达到了。不过,这件事我打算用几年来达成的,怎么这么快就……”所有族老家的纨绔子弟倾巢出动犯错?这也太巧了。
鉴于受益人是钱金银,周氏直接就怀疑他。
会不会是他暗中推波助澜?
但洛家族老中有几位也是朝廷命官,官虽不大,但也有一定的影响力,钱金银一个根基不在燕京的商人他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安排这一切?
不可能!
周氏直接否定。
遂心安理得的把这些巧合归为天意。
洛瑾瑶都听见了,想了想便道:“阿娘,我把这事告诉夫君了,夫君只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要么就把爵位给二哥哥算了。”
周氏用团扇拍洛瑾瑶脑门一下,“你知道什么,你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小东西,这何止是一个爵位,还有洛家宗族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地位、钱财,这是一笔数目可观的宝藏,你夫君那么精明一个人,有宝贝不要他是傻子吗,他笑就是默认了,懂吗?”
“是吗?可我觉得不像。”洛瑾瑶回忆当时钱金银的那个笑容,总觉得哪里很古怪似的,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但阅历丰富的阿娘说是默认,那就是默认吧,总不会出大错。而且,依着他的性子,有便宜不占才怪。
天光明媚,和风细细。
盛康帝将一本批完的奏折放在一旁高高摞起来的小山上,觉得有些累了,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旁边伺候的内廷总管张全立即送上一杯清茶,盛康帝摆手不用,站在龙案前面随手又拿起一本折子看起来。
这是一道请安折子,别人的请安折子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只洛文儒的不同,每次看他的请安折子都能让盛康帝会心一笑,或者写坊间听来的笑话、鬼怪志异、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各地习俗,或者写他自己的生活日常,有时是“微臣今日垂钓,偶吟一首小诗,请陛下圣阅点评”、有时是“昨儿沐休,约二三文友在某某地吟风弄月,赋诗作画”、有时又写“微臣读某某赋,某某说,某某奏议有感”。
凡此种种,不仅可使盛康帝解乏提神,也常常能使盛康帝从中看见民生疾苦,故此他最爱看的请安折子便是洛文儒的。
片刻,盛康帝面上表情却和以往有异,是似恼非恼,似笑非笑的模样。张全正纳闷,莫非是鲁国公请安折子里写了犯忌讳的事儿?不对啊,鲁国公面上看去虽一副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的模样,可这个人却最会揣度圣心,万万不会自找罪受,那就是因为别的缘故?
而洛文儒的这份请安折子却是如同和老友唠嗑一样的,他把自己无嗣的苦恼,对娇女的疼宠都一一告之,并试探的问,能否将爵位传给女婿入赘后所生的外孙。
这在本朝还是第一例,也无典故可寻。
然而正如周氏逗趣时所说,前人没干的事儿咱们干了,咱们兴许也能如同卖身葬父、卧冰求鲤一般,也成一则典故流传千古不是。
再说了,事儿都是人干出来的,咱们给后人做个例子不就是了。后世慈父慈母若也遇到咱们夫妻的情形,若遇族人反对,咱们不就成了一则现成的典故吗,这是为后人积福。
当时周氏说完,夫妻二人便相视捧腹大笑。
此时便听盛康帝道:“洛文儒这是要和朕抢孙子?他问过朕的意思没有?这个洛文儒,他是恃宠生骄!朕必不能轻易饶他。张全,去把沐休的洛文儒给朕召进来,朕在这里腰酸背疼的批阅奏章,他却逍遥快活去了,朕看着碍眼。另,命他即刻组织吏部大小官员,将全国上下大大小小官、吏的生平履历给朕梳拢誊抄一遍,要求一目了然。”
发完一通无名火,盛康帝遂提起朱笔批阅如下:洛文儒,你给朕滚回来!
“拿着这折子去召他。”盛康帝随手将折子往地上一扔道。
张全弯腰捡起,赶紧应旨。心中不禁想到:陛下呦,那能怨得了人家鲁国公吗,是您不认儿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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