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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梅枝奏曲之法乃其师所授。那一年桃花漫山的时节,凌钦霜与师妹正自玩耍,忽听得桃林间传来叮咚琴韵,乃是师父常奏的一曲“有所思”。二小近前看时,但见粉瓣漫天,落花缤纷,师父云袖流转,正自曼舞桃枝,以之为曲。只教二小看得如醉如痴。后来师父便传授二小此技。凌钦霜虽不甚通音律,闲时也常与师妹以此为乐。此时飞梅奏曲,恍惚间便似回到了幼时与师妹嬉闹的情景,渐渐的神思恍惚,如痴如醉。
婉晴从所未见这等奏琴之法,自是惊奇无比,又见凌钦霜手发梅枝,潇洒至极,一时之间眉目流盼,笑吟吟望着他,颇有钦羡之色。
这曲沧桑吟她早弹得极熟,听他所奏颇有神韵,暗忖此曲既曰“沧桑”,自然调寄天地,谱写沧桑。浩瀚苍穹、广袤大地、巍峨崇山、奔流长河、大漠风沙、小桥流水、江南烟雨,塞北飘雪……世间万物,无一而非内蕴其中,极尽变幻之能事,委实繁复已极。见他听一遍便有此能,实已殊为不易,心道:“不想他竟还有这般好本事!”
曲调忽高忽低,瞬息数变,不须臾便有瑕疵,渐次刺耳,显然凌钦霜已记不得曲调,只在信手而奏。婉晴听着听着,心头忽生感应,竟为这不谐之曲勾起满腹哀伤,心旌摇动,一时莫可抑制,忽地嘤嘤哭了起来。
凌钦霜听得哭声,猛地回过神来,手中梅花登时坠地,呆在当场。
余音绕梁,久久方绝。蓝星影望了他一眼,将婉晴搂在怀中,低声抚慰道:“别哭别哭。”婉晴仍是哭,泣声道:“你……你这小子,我好心救你,请你喝茶,你却弹出这般曲子气我,我恨死你了!”
凌钦霜听她哭得凄惨,甚觉心酸,嗫嚅道:“我……我琴艺不精,请小姐……小姐……”婉晴叫道:“你……你还气我。”蓝星影劝道:“他也是无心的。”
泪眼朦胧中,婉晴见得凌钦霜不知所措之状,娇躯一颤,不由暗悔:“是呀,他一番好意,我却怎向他发火?”心头微乱,却不敢让他看破心事,咬了咬嘴唇,板起玉颊,冷冷不语。凌钦霜此时心乱如麻,见她双眸泛红,盯着自己,雪白脸上犹挂泪痕,越发无措。
婉晴见他怔怔站着,反倒按捺不住,轻哼一声,道:“你怎又不说话?”凌钦霜讷讷道:“只怕再惹小姐生气……”婉晴忍不住嗔道:“都说了叫婉儿便是。”凌钦霜不懂女儿情怀,闻言缄口不语。
婉晴暗叹一声,拭去泪水,上前见得古琴无恙,方自拾起一枝梅花,痴痴望了一阵,忽听蓝星影笑道:“傻弟弟,你将我们大小姐惹哭了,却该怎生是好?”
凌钦霜嗫嚅道:“这……”蓝星影脸忽一沉,说道:“快将双手砍了,看你再逞能。”转头向婉晴道:“你说是不是?”婉晴知她乃是戏言,扑哧一笑,道:“星影姊恁地心狠!”
蓝星影似笑非笑道:“婉儿心好,却也不能轻易饶他。”婉晴含笑道:“姊姊说怎么办?”蓝星影便向凌钦霜道:“你所犯之错委实太大,姊姊爱莫能助。所定这惩罚之法,实是非轻,不知你肯依么?”
凌钦霜也看出她二人一唱一和,自忖将婉晴惹哭终究不对,便道:“好,姊姊有命,我都依得。”蓝星影笑道:“看你这般爽利,姊姊也不太过为难你。这惩罚之法,便是将这飞梅抚琴之法授与婉儿。”婉晴闻言心下甚喜,却不动声色。凌钦霜道:“这倒不难,只恐小……”望了婉晴一眼,见她微露愠色,便道:“只恐婉儿内力不济,难以速成。”
婉晴听他改口,本是颇喜,闻言却不由啐道:“好稀罕么,你内力便强得很了?这样好了,你乖乖在谷里教我,我若学不会,你便不许离开。”
凌钦霜自忖这功夫绝非短时可就,自己尚有要事在身,迟疑道:“难道你一月学不会,我便教你一月?”婉晴星眸含笑,道:“一辈子学不会,便教一辈子。”脸颊微红,垂头半晌,又抬头道:“你答应么?”
凌钦霜见她泫然欲泣之态,期期艾艾道:“一辈子……这个……我……”婉晴目不转睛,瞧他半晌,一时忍俊不禁,咯咯娇笑起来,只笑得花枝乱颤。凌钦霜见她先时泪流不止,转眼开怀大笑,虽然诧异,暗暗松气之余,亦颇感欢喜,道:“你……你笑什么?”婉晴也不理他,只顾笑得前仰后合。蓝星影也自莞尔,叹道:“傻弟弟,这等荒唐事你也信?”凌钦霜道:“这……她……”蓝星影道:“一辈子呆在谷里,丫头闷也闷死啦。她哪有这耐心?”凌钦霜闻言兀自怔忡,道:“那便怎样?”蓝星影道:“你还不明白么?”见他摇头,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一事,正色道:“婉儿,该走了。”
婉晴闻言笑声倏止,叫道:“只顾玩闹,险些误了正事。”向凌钦霜道:“收徒的事稍后再说,咱们走吧。”凌钦霜听他口称“咱们”,显是将自己当作亲近之人,心头一动,道:“去哪儿?”婉晴笑道:“别问啦,快走!”蓝星影方要开口,见她不由分说,拽着凌钦霜飞奔出去,默然半晌,缓缓出门,叹道:“丫头的命,忒也苦了。”正待随行,忽见远处林间一道人影缓缓转出,正是穆青。他怔怔望着二人的身影,好似怅然若失,半晌垂着头,默默返身而去,
蓝星影看在眼里,欲要唤时,却难以启齿,只轻轻一声叹息,悠悠道:“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凌钦霜为婉晴拉着飞奔,只觉她手掌温软嫩滑,柔若无骨,一时欲问忘言。奔到江边,婉晴方自驻足,回眸一笑,抽回手去。凌钦霜今日初见婉晴,便觉似曾相识,而后见她一颦一笑,听她言谈举止,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何时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