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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宇早已在怀疑这两个人来此的动机。现在听着这位孟华孟祖安的挑衅,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郑宇的脑海。
这个世界,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毕竟太少了。通过青年党的事件,郑宇已经意识到这些革命党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无非就是想要趁着日俄对华开战,在国内借机生事浑水摸鱼。这个愤青模样的青年知识分子,搞不好就是青年党或者其他革命党派来拉拢李达的说客。再往深一层想,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来找李达怕也绝非偶然。面对自己,这人这一番冷潮热讽恐怕是别有用心。如果自己勃然大怒当场失态,李达对自己自然是印象大损,那些挑唆这个愤青的幕后势力就要拍手称快。如果自己恼羞成怒,在俄国安排人员真的下手害了这书生乃至李达,恐怕更是堕入毂中,对方正好大做文章让帝国政府声名狼藉。
郑宇在心中暗暗冷笑,转过头去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卫士不要动也不要说,随即转回来,默默地看了孟华一会,开口说道:“祖安兄,你所言中国人之骨气和脊梁,中国人之不为奴才,在下深许。不过,我敬先生,乃敬先生之才学和情怀。而我也从不以他人为奴才,只以平等自由之人待之。”
“国家有宪法有体制,我的身份自有国家法度维护,却不是您几句口号,我就不是人,而是僵尸和木偶。”郑宇平静地说道,“我国宪法规定,皇帝为帝国至高无上之最高统治者,神圣不可侵犯,帝国皇帝可指定任何数量的帝国公民为其继承者,不限成年与未成年,不限血缘。我为陛下指定之继承人,这一切都符合宪法。国家之要旨在于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如果您否定我的合法地位,您等于违反宪法。”
“在俄国,我国并无领事裁判权,但如果您回到国内,受到我国法律管辖,如果您依然如此,我会起诉您……违宪。”
这一下,连孟华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对面这个他颇为鄙视的皇权余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也许,在您的眼里,您是游学欧美洞察时弊,道德纯洁理想高尚的知识精英,而我不过是个傲慢浅薄的浮浪纨绔,只是为了权势和面子而伪装成一副礼贤下士的面孔,您这样一激,我就会原形毕露,露出袍子下面的小来。”郑宇轻轻摇了摇头,“可惜,您还是看错了我,也太小看了这个国家的开创者和统治者。虽然他们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并不怀疑他们对理想和信念的坚持。直面专制暴政的钢刀,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小资产阶级的一点点狂热和书生意气。短短二十五年,在一个封建落后孱弱不堪的躯体上建立了这样一个强大而井然有序的国家,这些人值得尊敬。”
“我钦佩他们,也从不否认这个国家和政府还有太多需要改进之处,甚至需要动些大手术。但请注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于求全责备,哪有人会敢于任事。”郑宇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先生说的好,要尊重传统尊重现实。人民制订了宪法,选择了家父为皇帝,这就是民意。请问您,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质疑四亿五千万国民的选择?您既然说人是自由的,您又为何口口声声先生如何,您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先生?”
“请你注意,你有表达自己思想的自由,可不等于你可以随意侮辱和贬低他人。我可以选择告您诽谤,告您人身侮辱,如果是国内,我还可以根据人身保护法有关皇族条款控告您诽谤皇室。你口口声声说着自由,说着民主,可自己却想用语言的暴力杀死我。可见你本人其实并不真的相信什么民主自由,不过是打着民主自由的旗号想要踩着别人上位罢了。”
“不过,我并不是不讲道理不讲法制的人。”郑宇微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所谓没有教养不可怕,无知也不可怕,但既没有教养又无知无畏,还自诩举世皆醉我独行的耿介之人,试图借此买名……那就确实是你的不对了。”
此言一出,孟华顿时涨红了脸,如同要滴出血一般。一旁的高瘦青年瓦西里耶夫显然精通汉语,一脸震惊地看着郑宇,就连一直平静自持的李达也是端着茶杯一脸的不可思议。
众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一贯低调名不见经传的皇帝养子,居然是如此牙尖嘴利,可说出来的话,不但是字字扣着宪法和法治,更是道理清晰无可辩驳!这一番话讲下来,别说道理上,气势上,一直到最起码的修养和礼节上,郑宇都完全把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孟华狠狠踩在了脚下。而他却又是如此的举重若轻,似乎根本没用力,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对方就已经直接跌落尘埃,道德上的优越感消散殆尽,只剩下汗颜和无地自容。
郑宇没有按照对方计算好的玩法出牌,她只是按照二十一世纪的思维方式说了一番话。抛开智商而言,单论这种超越时代的思维方式和观念,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中国人中最善于思考的精英也难以望其项背。
“祖安兄方才所言有些过激,确有不当,还请见谅。”一直不说话的瓦西里耶夫突然微微欠身,孟华一愣,也无奈地跟着一欠身。
瓦西里耶夫礼毕,沉声说道:“不过这位殿下所言的‘民意’,在下却以为不然。”
郑宇目光一凝,在这人脸上打了个转,心中惕然。
“祖安兄,你想想我说的意思,就该清楚了。”瓦西里耶夫拍了拍孟华的肩膀,又闭上了嘴。
孟华一震,思索片刻,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民意,民意……”他的脸色也逐渐平静下来,再看向郑宇的眼神已经恢复了自信,更多了几分警惕之意。
“民意?真的是四亿五千万国民的民意吗不跳字。孟华摇了摇头,“阁下诡辩词锋,在下佩服,刚才是我小看阁下了。但这民意二字,却是可笑。甲午年镇国军北上,那时候有人敢阻止那个人做皇帝吗?有人敢阻止复兴党上台执政吗?有人敢去对抗镇国军的刺刀和子弹吗?敢于这样做的人已经都被消灭了。说白了,这帝制无非是用枪炮夺下来的,所谓民意也无非是刺刀威慑之下的屈服。”
他语带嘲讽,似乎已经恢复了自信,而且更加地咄咄逼人:“看看你们这个所谓的君主立宪!君主是真,立宪是假!所谓的议会不过是橡皮图章。两届国会选举全都是复兴党独大。其他党派无非是些花瓶点缀,提出的也都是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所谓的选举,不过是中央参众两院和地方参政院,又严格限定了纳税额或者荣誉地位,甚至三分之一的人选还是皇帝指定。这样一个民意有什么价值?披了一件民主的外衣就能谈‘民意’了?”
“有图章总比没有好,哪怕暂时只是橡皮的。”郑宇平静地说道,“你们羡慕美国的两党制,总统制,地方自治,但中国与美国社会结构不同。美国肇建于天高皇帝远的殖民地社会,殖民者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在危机四伏的新大陆生存,对王权有天然的蔑视。他们崇尚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向往自由民主,这是美国式的文化传统,却和几千年因袭下来的中国文化格格不入。中国的地方精英阶层,主要出身士绅,已经习惯了几千年沿袭下来的王侯将相思想,给这些人放权去搞民主,国家会如何?恐怕不但要分裂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国,还要重复战国乱世,开启新一轮的治乱循环。”
“民智未开的民众是很容易被鼓动的。什么分土地,免赋税,每天免费管饭管茶水,不用干活给你开工资。”郑宇微哂说道,“反正本来这些也不是自己的,许诺就许诺,又如何?得到权力之后自然有一万个办法操纵民众,把他们的不满转向某处,把对政府不满的民众清洗掉。对内解决不了问题就刺激对外仇恨,发动战争,编造谎言,对外打不过就对内,什么汉族优越,什么满人是猪狗,政客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有皇帝在,至少皇帝清楚这是他的国家,他会努力阻止别人乱来。”郑宇缓缓说道,“如果在民智未开,公仆思想不能广为接受的背景下盲目搞什么民主游戏,最终就是这样的愚民民主,而且人民会在饱经苦难后再次拥抱新的独裁者。这些暴君上台后,会利用重重借口瓦解民主体制,建立家天下的王朝,而且利用一切手段钳制民主思想,迫害倡导民主的知识分子,最终把民主国家再度变为皇朝体制。”
“这样的愚民民主,于国于民都是不折不扣的灾难。”郑宇静静地看着对方,“阁下慷慨激昂冷嘲热讽,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你是轻视国民!你发自内心看不起国民!”孟华说道。
“治国不是空口喊口号的。”郑宇的心里涌起一阵反感,“和阁下不同,在下对于国家有着很大的责任,治大国如烹小鲜,脱离实际的空想和口号救不了国家,于国有害而无益。清淡已经误了几千年的国,却依然还有阁下这样的人物……这让我很失望。”
“你们能不能拿出些实在的办法。”郑宇看了看这两个人,轻轻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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