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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懋,嘉懋。
相宜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个淡紫色的身影走近,似乎不经意般,他长衫的下摆从自己的裙面上拖了过去。一颗心忽然就紧了几分,见他过去,忽然的又放松了下来,而且一种微微的甜蓦然从心间浮起,渐渐的散到了四肢五骸里头去。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与他的来往渐渐稀少,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他,可现在她却蓦然觉察到,原来这只是自己以为罢了,她依旧在乎他。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相宜觉得自己已经能正视嘉懋的笑容,不再像以前那般,只是想着躲避,只是想着从他身边逃离。当嘉懋向杨老夫人问过好,转脸望向她的时候,相宜落落大方的笑了笑:“嘉懋哥哥,好久不见。”
嘉懋出神的望着相宜,没想到她竟然比自己先开口说话。
记忆里的相宜是十足的小女人,低眉顺眼,十分被动,每次总要旁人开口与她说话,她才会羞涩的笑笑,然后再接口,可今日一见,她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娇怯怯的骆相宜,她就如一株木棉花,笔直而立,充满了朝气,落落大方。
“相宜。”嘉懋被动的应了一声,却被宝清取笑了一番:“表哥见着宜姐姐忽然就来了京城,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嘉懋没有否认,只是朝宝清笑了笑,坐到了对面的椅子里头,一双眼睛从相宜身上瞟了过去,见着她也是一件淡紫色的衣裳,又看看自己身上那淡紫色的云锦袍子,心中有些甜,两人没有商量过,怎么就穿了一个颜色的衣裳呢?这是不是就如诗里说的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嘉懋转着眼睛看相宜,这边宝琳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衣裳,她瞪圆了眼睛溜了一溜,惊讶的喊了出来:“表哥,宜姐姐,你们两人都穿的是淡紫色!”
杨老夫人笑眯眯的瞅了两人一眼,连连点头:“可不是?真真都穿的是淡紫颜色呢!只是我瞧着相宜穿淡紫更合适些,她肤色白,穿了这颜色,唇红齿白的,跟我养的那紫藤花差不多娇嫩!”
嘉懋假意伤心:“外祖母都不赞我!”
宝清笑嘻嘻道:“你比不上宜姐姐美,祖母自然要赞宜姐姐了。”
尕拉尔坐在嘉懋身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衣裳颜色,只是纳闷,这些少爷小姐们拿着这淡紫色说来说去的,究竟有什么好说的?可是他瞧着嘉懋与相宜两人身上的衣裳,心中忽忽儿的有些酸意,被他们这么一说,两人穿的这衣裳真是配。
他的手指无意识从衣襟上边摸了过去,他的袍子是淡蓝颜色的,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每次看见蓝色,他就能想起家乡蓝色的天空来,那一望无际的明澈,让他神思悠悠,一颗心仿佛也在草原上流浪,放肆无羁的纵马奔驰。
不知道他穿淡紫色的衣裳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与骆小姐也很相配?尕拉尔心中嘀咕,那次一定要拿银子给方嫂,托她去给自己买一件淡紫色的衣裳过来看看。
“这位就是尕拉尔吧?”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杨老夫人提起了他的名字,尕拉尔一愣,“啊”了一声,白皙的脸孔忽然就红了。见他呆呆的模样,那边宝清宝琳不由得吃吃的笑了起来,尕拉尔的脸红得越发厉害了。
“琴丫头,你带着清丫头与琳丫头到园子里边去走走,我这里有要紧的事情。”杨老夫人望了望宝琴,宝琴赶紧站起身来,招呼了宝清与宝琳往外头走,宝清撒娇的拉住相宜的手道:“宜姐姐,我带你去园子看花。”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着急什么?以后你宜姐姐就住在咱们府里,还怕短了这半个时辰的功夫?”
“宜姐姐住我们府里?”宝清高兴得跳了起来,拉住相宜得手摇晃了两下:“太好了,宜姐姐,以后咱们又可以到一起玩了。”
宝琳伸手拉住了宝清:“你也十二岁的人了,就老是惦记着玩,快些走,祖母有正经事儿哪,咱们别到玉翠堂里呆着碍事了。”
等着几个孙女儿走了出去,杨老夫人这才缓缓开口:“尕拉尔,我想你本来应该不叫这名字,对不对?”
尕拉尔神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了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是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座椅的扶手,上边微微有青筋爆出。
相宜没有半分惊讶,这是她意料中的事情,尕拉尔的身世肯定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北狄富户的儿子,如何会被几个好手一直追杀到大周?这富户家的财产,未免也太多了些!只是对于相宜来说,尕拉尔这个名字是不是假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他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好帮手,是连翘喜欢着的那个人,这就足够了。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杨老夫人呵呵一笑,眼睛里透着一种慈爱的光:“你背井离乡这么多年,隐姓埋名活在大周,也是辛苦之至了,若是有朝一日你能重返故乡,你愿不愿意?”
“我……”尕拉尔挺直的脊背慢慢松弛了下来,一双手也离开了扶手,神色自然了些,他努力的吞了一口唾沫,很为难的说道:“我想我暂时还回不去。”
“你暂时回不去是因为你没有可以帮助的人,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他有足够的力量能给你帮助,让你重返故里,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你想不想回去?”杨老夫人的目光盯住尕拉尔,没有半分放松:“你只要对我说,你愿不愿意。”
“我自然愿意。”尕拉尔碧绿的双眸有一种熠熠的神采闪过,瞬间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质,让人只能仰视,仿佛他是天生的王者,那种尊贵是从骨子里边流露出来的,而不只是靠着穿了一件王者的金缕玉衣才显得高贵。
“好。”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做人就要这般爽直,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我向你保证,这一两年里,我自然会让你回到你的故乡,重得你的荣耀。”
尕拉尔猛然站了起来,走到玉翠堂中央,朝杨老夫人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若老夫人能让尕拉尔回到家乡,能为母亲报仇雪恨,尕拉尔必然是老夫人此生忠诚的奴仆,无论老夫人让我做什么,尕拉尔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快些起来。”杨老夫人和颜悦色道:“我这个人是最喜欢帮别人的,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而且一定要帮到,你且安心在京城住下,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
尕拉尔眼中有亮光闪闪,相宜瞧着他那模样,便知道他此时心情十分激动,她朝尕拉尔笑了笑,安慰他道:“杨老夫人是个热心肠的人,当时我被祖母父亲继母欺负得没地方去,就是住在杨老夫人这里,听着杨老夫人给我出的主意,这才避了祸,自请出族的。你且听着杨老夫人的安排,一步一步的去做,到时候自然会如愿以偿。”
“骆小姐,我知道。”尕拉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他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单手行了个礼:“老夫人,请允许我用我们北狄人的话来赞美你,你就是天空的太阳,照在草原疾驰的骏马身上,你就是那明亮的朝霞,将我们的帐篷镶嵌上各色宝石……”
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或许以后杨老夫人就是尕拉尔的希思女神了,她忽然间就轻松了不少,做尕拉尔的希思女神,真是压力不少呢。
杨老夫人听完尕拉尔的赞美,笑眯眯的端起茶盏道:“哟哟哟,没想到这小伙子真是会念诗哪,听得我老婆子心中甚是受用。快些坐回去,喝口茶,润润喉咙。”她转向相宜道:“今日你暂且歇息着,明日我陪你去看看那铺面,等着你的货到了,咱们选个好日子就能开业了。”
相宜感激不尽,一一应了下来。
杨老夫人将相宜安排在雨花阁住着,让尕拉尔住到了嘉懋的天心苑里,尕拉尔开始还有些不愿意,后来知道雨花阁与天心苑相隔不远,他依旧能每日见着相宜,这才高兴起来:“我要替骆小姐做事,每日她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嘉懋听了这句话,心中恨不是滋味,横着眼睛看了尕拉尔一下,只可惜尕拉尔全然没有注意到,只是喜滋滋的望着相宜:“要不是我今日下午就去铺子里边打扫一番,明日你与老夫人去的时候就干干净净了。”
杨老夫人瞄了一眼嘉懋,见着他脸上有不愉快的神色,再看看尕拉尔,那种关心爱护的神色不言而喻,顷刻间有些觉得好笑。多少年没见过这小儿女形状了,现在瞧着他们这样子,仿佛回到当年,杨之恒与许兆宁两人都对她献殷勤的时候。
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儿却是这些小儿女们的天下了。
春日正好,引得相思几许,她还能好好看戏,杨老夫人瞧着嘉懋吃瘪的那模样,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老夫人谋划周到
“外祖母,你一点都不疼爱嘉懋。”嘉懋扶着杨老夫人的手走在花园里,转脸看了看走在后边的一群人,见着那尕拉尔走在相宜身边不远处,心中就如打翻了一瓶醋,酸天酸地,牙齿都快要酸倒。
“你这是怎么了?”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嘉懋一眼,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还是名动大周的状元郎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小孩了?你这模样,就跟六七岁的时候一般模样,黏在外祖母身边要这要那的,我不给你你就赖着不走。”
“外祖母,你不是说要成全嘉懋的?怎么现在却变着法子在拆散我和相宜哪?”嘉懋嘟嘟囔囔,心有不甘:“怎么让那个尕拉尔住到我的天心苑来了?他难道不该住到外院去?他是外男,怎么能进内院!”
“哼,真是没用,竟然这么担心起来了,住到外院与住到内院又有什么区别?”杨老夫人戳了戳嘉懋的胳膊,脸上露出了一副不赞成的神色:“我说支持你与相宜,那可是有条件的,你难道不记得了?”
“相宜肯定是喜欢我的。”嘉懋厚着脸皮低声说:“外祖母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现在可还真没看出来相宜喜欢你。”杨老夫人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我可得让相宜亲口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你,我才会想法子帮你。”
“外祖母……”嘉懋无言以对,拢住杨老夫人的肩膀:“外祖母最好了,最疼嘉懋了。”
“我说你倒退了就是倒退了。”杨老夫人将嘉懋的胳膊拨开:“你该是想办法让相宜喜欢上你,而不是在我耳朵边上唠唠叨叨,说这些都没有用处,关键在于相宜,你知不知道?”
嘉懋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后边的相宜,见她走得轻快,言笑晏晏的与宝清宝琳说着话,并未与尕拉尔交谈,这才略微放下了几分心思,眼睛转了转:“外祖母,明日我要跟着去翠叶茶庄。”
“你不是要去翰林院?”杨老夫人惊诧道:“总不至于连点卯都不用了罢?”
“我点了卯就出来。”嘉懋兴致勃勃:“那些学士们才不会管我呢,他们每日里都是拿着一个字争来争去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执的。今日我在翰林院,就听他们挑四书里头一个字,考究来考究去,我随便说了句没什么好考究的,就按原典来便是,他们就都拿一副了不得的神色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我见众人不欢喜,就溜着回来了,没想到刚刚好接到了相宜。”
“翰林院那些老学士都是些呆子,稍微灵活些的,在翰林院呆不过一两年就走了。”杨老夫人叮嘱嘉懋:“你切忌不能骄傲,后生小辈就该谦逊些,无论他们做什么,你只管好好儿听着,一定要你说话,你就左右逢源的说几句,莫要让这群呆子恼火了,到时候少不得用那刀笔吏的功夫来对付你。”
“我知道。”嘉懋点了点头:“我在翰林院,说话说得最少!”
杨老夫人领着相宜去了雨花阁,这是一处三进的小宅子,院墙上全部爬满了紫藤萝,绿色的叶子将整个墙面全部点缀起来,里边零星的露出几个浅紫色的花骨朵来。现在是四月时分,还不到花时,有了几个花骨朵已经是让人惊讶的事情了,相宜瞧着那星星点点的浅紫颜色,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动身的时候,华阳那边的紫藤萝都还没打花骨朵呢,路上过了十几日,算起来此时那边也该是刚刚打花苞,怎么杨老夫人这府上就能见着花骨朵了,京城的气候比华阳可要冷了不少。
只不过杨老夫人有什么做不到的?相宜笑了笑,跟着杨老夫人往里边走了去,院子收拾得很整洁,有两个小丫头拿着笤帚正在扫地,见着杨老夫人与相宜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两人行礼。
杨老夫人指着她们两人道:“这是拨了给你院子里做粗活的丫头,一个叫金珠,一个叫金玉,两人都是乖巧孩子,不淘气。”
金珠金玉笑嘻嘻道:“多谢老夫人夸奖。”两人拿着笤帚,继续打扫起地上的落花来。
三进屋子,每一进都并排有六间屋子,屋子朝阳,阳光从窗户外边照射进来,雕花格子窗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各种花卉在地上盛放,明媚而美丽。
相宜与杨老夫人站在走廊下边,眼睛往一旁看了过去,却见嘉懋正站在那紫藤萝的旁边,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就如紫藤的花骨朵,眼神殷殷的往这边看了过来。她不回避他,只是朝他笑了笑,嘉懋见着相宜脸上的微笑,也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真美,嘉懋站在那里,被日头晒得全身暖洋洋的,见着相宜的笑容,他方才那点酸溜溜的味道瞬间不翼而飞,心中舒畅得像大夏天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一般。转脸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尕拉尔,嘉懋轻轻哼了一声,朝旁边走了两步。
他才不愿意尕拉尔也能见着相宜朝这边微笑,相宜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第二日用过早膳,相宜便跟着杨老夫人出去了,前后两辆马车,杨老夫人带着相宜坐在前边那辆,她掀开侧面的软帘,给相宜指点着京城的繁华热闹之处:“你可看到了那边的酒楼?是京城百年老店了,地段最好,就在金明池边。”
“金明池?”相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是状元骑马夸官的□□?”
杨老夫人笑了笑:“是,上个月嘉懋还穿着大红锦袍在这边游街呢,头上的帽子里插着皇上亲自折的杏花,神气得不行。”她一边说着,一边暗地里观察着相宜的神色,见那张小脸上忽然亮了亮,嘴角轻扬,可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杨老夫人心中有了几分底儿,至少相宜还是有几分在乎嘉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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