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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停滞,秦一晗看着他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才道:“你登基那天,我在西直门送她离开,临走前我跟她说宫中会大乱,让她和阿免不要擅自出玉湖庄,有事用青鸽传信。可我哪知道,我哪知道……青鸽那天就被射伤了,一直在你这里养着伤!”
男人眉毛顿时一皱,抿着唇没吭声,秦一晗接着说道:“我那妹子自知自己犯了大错,惹任大少爷生了大气,哪敢再不听话胡乱乱跑,就这么乖乖地在玉湖庄等了一个多月……”说到这里,秦一晗偷偷去瞄男人的侧脸,狠狠一咬牙,决定冒死抛下一枚重磅炸弹:“而且,今日我叫崔凡看过,崔凡说她好像有喜了!”
一双眼登时睁大,男人猛地转过头来,声音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有、喜?!”
见他脸如黑铁,秦一晗仍旧咬牙点头,握着扇子的手挥舞着在肚子上比划,夸张地做了一个大肚子的样子道:“可不是?我早上才看过她,肚子都有这么大了,崔凡说……就是我那个贴身医官说,胎儿都有四五个月了。我就说吴祈那老庸医不行,虽然我妹子长得瘦,看着不算现怀,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动静都号不出来,幸亏我当初叫了崔凡过来!”
心中巨震,男人略略皱眉,垂着眼默默计算着日子……最后一次还是四月在豫城时,月份是对的上的,但身染截子草,以她当时的身体,根本是不可能怀孕的,但是……虽然基本确定这件事十有**是秦一晗在匡他,但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欣喜和期盼,也许会有意外呢……他这样想着,倏又猛然抬起头来,用怀疑的眼神望着秦一晗道:“你看过她,今天早上?”
“她搬来了啊。”秦一晗毫无所觉,理所当然地以扇柄指着远处的院墙道:“半个月前就搬来了,和阿免就住在隔壁。”
“半、个、月、前!”男人忽然咬牙切齿地道,留下一声冷笑,脸色阴郁地转身回房。
“这个、这个也不能全怪她,谁让你这两个月只顾生闷气,足不出户当大少爷,两耳不闻邻里事的!”秦一晗哈哈一笑,扯着他道:“再说近情情怯,她虽然搬了来,到底不敢贸然来见你,怕你还没消气,再把你气跑了,天涯海角,她一个妇人怀着孩子要到哪里再去寻你?”
天涯海角,再到那里去寻你……心里骤然一紧,男人脸色依旧阴晴不定,却停下了脚步。半晌才转过头来语气生硬地问:“你没骗我,她真的有喜了?”
“真的真的!”秦一晗肯定地点头,随即试探道:“要不……你亲眼去看看,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见他不为所动,秦一晗转了转眼珠,又道:“她一个女人,生平第一次怀孕,吃不下睡不着,又惦念着你还生她的气,我看别家的姑娘怀孕都胖,就她偏生掉肉,小脸瘦得巴掌都能握下了,我都担心到时候我外甥生下来会不会有猴崽大!”
一名下人跑上前,小心地询问着主人那株金色桂树应该栽到哪里,却久久得不到示下,下人也不敢再出声,便安静地侯在一边。
男人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了几番,唇角紧抿,眉心紧蹙,显然是在挣扎。
“妹夫!”秦一晗忽然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别怪她了,我想了想,这件事也不全是她的错,她并不知那道圣旨,也不知自己身染截子草。她不同你,记忆里空白一片,她的心里装着那一世的负担,待你本就小心翼翼,就怕行差踏错一步,重蹈悲剧覆撤,可越是小心,越患得患失。在她的关念里你们本就是夫妻一体,你欠了情,她代你还理所当然,所以她愿意割血种草给那个女人,让你不必再因为那些事心存歉疚。而她不看你的信,也没及时看到那封聘书,是因为她不能看,我问过阿免,动脉割血危险极大,期间最忌情绪浮动,是以未夏不敢看到关于你的任何东西。可白离草一长成,她便立即动身赶往皇宫了,那天她本是打算好了的,等把草还了君忆箩,就进宫去陪你,她包袱都收拾好了,就搁在马车里。”
双眼微微抬起,漆黑的眸色中渐渐泄露出一丝动容来,他在心里轻声地叹,那****的确是一时气疯了,并没有听她的解释。
“还有你可知她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秦一晗望着他,指着那座假山道:“就是那天,我捉弄她说你被刺重伤吓得她掉进温泉的那天,她对我说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帮不上你的忙,不知道怎么才能对你更好,最后她说自己要有神力就好了,你想要什么她都能变出来给你,即便你想当皇帝,她也能给你一个国家。只要你开心,只要是你想要的,她都愿意给你。我在想,你二人其实是一样的,你愿意为她抛弃皇位做一对市井夫妻,她愿意为你走进皇宫牢笼。你想把好的都给她,她也想把好的都给你。你们拼命想为对方好,却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所以,你不该怪她。”
“我知道,你说的我全都明白……”默立片刻,男人低声道:“我只是有些生气,我瞒了她两年不让她知道白离草的种植方法,就是怕她会背着我割血去种。谁料我一转头,她竟然就毫不顾及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割血种草确实是她错了……。”秦一晗略略沉吟,抬目又道:“你觉得不值,但女人就是这般,对于心爱的人,只要能帮上一点点忙,能为对方做一点点的事,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心里也是开心的。”
男人沉吟,没有反驳。
“不仅女人,有的男人也一样!”秦一晗说着忽然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呵呵,你只是不记得了,当年的你比她还傻呢,她生病那会儿等不到肾源,你瞒着她偷偷跑去到处跟人配型,想用自己的肾换到一颗合适的来给她。”
男人顿时微怔,愣了愣,抿唇而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似乎也随之一并释怀。
“去吧。”见他想开,秦一晗指着远处的围墙轻声道:“她等着你呢。”
男人浅笑,目光柔和,颔首转身。身后某人忽然又扬声叫道:“任禹!”
前面的人停了步,转头看来。秦一晗却又揪着眉毛,似乎有点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以扇柄挠了两下鼻尖,哈哈笑道:“那什么,任大少爷可要快点,过几天我就要回西秦了,好歹让我这个大舅子喝一杯喜酒、闹一闹洞房才好上路!”
男人抿了抿唇,耳根奇异的泛起一抹红潮,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含混道了一句:“嗯。”
出了门,转身走出几步,身后蓦地传来颤抖的一声。
“哥哥!”
男人惊讶地转身,两顶朴素的轿子停在不远处,一人从为首的那顶轿子中快速钻出,几步上前。男人微微皱起眉来,垂目沉声道:“草民任禹,叩见皇上!”
将要弯曲的膝盖并未落地,他被人一把扶起,已为晁帝的君亦习脸色青白,语气激动地质问道:“哥哥,你是打算不认我这个弟弟了么?”
男人沉声,依旧垂目:“皇上错认,草民当不起!”
“哥……”年轻的皇帝一怔,忽然一指身后的数人:“你说我错认,可他们每一个都随我一道错认了么!”
抬目望去,不远处,齐荆、尤行、钟源还有邱三他们站在轿子胖旁,俱都面色复杂而严肃地望着这边,邱三眼眶通红,激动地拨开众人就要上前,却被齐荆一把拉住。
圣驾面前,邱三再激动也不敢冒进,只是低声道:“爷,真的是你,小三子还以为、还以为……”
男人轻叹,没有说话,环了对面众人一眼。只是对晁帝道:“皇上,请跟草民来。”
“亦习,”进了院子,沉默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但不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劝我回去。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过简单安稳的日子。”
年轻的皇帝顿时红了眼,默想片刻,上前道:“如果弟弟再不逼你了。哥哥不想当这个皇帝,弟弟就替你当这个皇帝,哥哥觉得累,弟弟替你背上所有的责任,从此以后换弟弟来保护哥哥,哥哥想要一个家、想过安稳日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行,弟弟都不反对,只求哥哥不要离开弟弟!”
“亦习,我不得不走。”男人皱着眉,叹了口气道:“这里毕竟是京都,耳目众多,一旦我被人认出,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朝野必将动荡,加之从前你没有党羽支撑,皇位尚且不稳。我将他们都留给你,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他们从旁辅助,我十分放心。所以今日你不该带他们来的,只要让他们相信我已经死了,他们才会更加忠心耿耿地效忠于你。至于我……既已弃了身份、名字,从此之后,世上便是再无君亦衍这个人。”
“哥哥!”
“亦习,走吧。”男人望着他,坚定说道:“我意已决,不要再言。”
八字一出,君亦习整个人都变得颓然,如丧失了力气般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忽然转过身来,眼中隐有泪光:“哥,你从前总是唤我‘习儿’的。”
男人一愣,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温和一笑:“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是你的弟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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