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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第十一个人”堪堪从竹林里探出头来,凌厉的剑已到了咽喉。那人只来得及倒吸了半口凉气——但是,不对?乌剑猛地一滞,剑气四散,反激得凌厉自己怔怔退后了两步。
根本不是黑衣人。没有穿黑色的紧身劲装,也没有蒙面。这些对失控的凌厉原本都不重要,只不过不知为何,他觉得就在到这张面孔的一刹那,心里那些暴戾之气竟忽然消失了。
所以那人吓得倒抽半口凉气的时候,凌厉也吓得倒抽了半口凉气。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新跑出来的人也早就倒了下去。
是个……女孩子。
她的双目紧闭着,咽喉处的皮肤上蜿着一道细细的血线,脸上还残留着那一丝惊慌的表情。
凌厉竟然有点失措,捂头半晌,才觉得神智恢复过来一些,伸手检视她的伤口。还好,收势算快了,若换在自己身上,怕是连“受伤”二字都算不上。这姑娘与其说是因剑伤而晕倒,倒不如说是吓晕的。
心里松了口气,身上的伤就痛楚起来。眼下要怎么办?凌厉一边试图去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盯着那少女。
其实有点可疑吧。他心里想着。她是谁?人迹罕至的竹林深处,天色将暗,一个普通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来?
凌厉听说过,伊鸷堂的堂主伊鸷妙,便是一名女子;虽然实在不能把传说中对伊鸷妙的描述跟眼前这个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女联系起来,终究不能不说是种可能。
背后的伤口实在是够不到包扎,他有点泄气,呆呆打量她许久,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关于她身份的答案一般。不过即使不为了这,凌厉想他还是会这么打量她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即使闭着眼睛,那单纯得完美的神采还是清清楚楚地流露在她脸上,只有略微苍白的脸色与微微蹙起的黛眉,表示她刚刚经受了什么苦楚。凌厉现在无论如何回想不清刚才见到她的一瞬间自己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不断地提醒自己定一定神——是不是一恍惚在做梦——然而每次都发现她分明还躺在那里,纹丝未动。
忽有一抹阴影掠过那张脸孔。凌厉抬头天:乌云。又下雪了。
他当然可以现在弄她醒来,问清楚她的情况,若是没什么可疑就勉为其难地送她回个家什么的。可是他居然犹豫了很久——只因为他担心她醒了之后,自己会反而不知怎样应对她的种种责问。
这哪里像凌厉啊。他自嘲着。带回去再说吧。反正一地尸体的地方,一点不适合跟好的姑娘谈心。
背着她往竹林里穿行时,雪开始大了,林子里黑黝黝的地面,也开始散着些白点。
到了屋里,他先绞手巾给她颈上擦血,安顿她躺下,心里仍然不确定究竟希不希望她赶快醒来——按照今日所见的黑衣人的武功,一线忍者与我差不多,如果她是堂主伊鸷妙,应该更高过许多,很容易能杀了我——不必耍这种花招的吧。
他想着,还是咬牙伸手,将她两肩穴道封住,以防万一。
外面的风更大,一下将窗子吹开了。凌厉过去掩上,回头,只觉屋里阴沉沉的,极是压抑。他点了灯,提到床头的凳上放着,就着这光线细她,从她的秀发,到额头,到眉宇,到睫毛,顺着鼻梁到鼻尖,再她两瓣微微湿润的嘴唇。奇怪了。他想。真的会有……这样好的姑娘?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在到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从眼睛到心里都被穿得通透的感觉,仿佛世上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重要,而只要着她就好了。
他甚至伸手去查她是否易了容,但一触到她就知道决然是真的。假如伊鸷妙长成这样,凌厉觉得自己倒能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吃得开了……
想了半天,才忽然觉得背后痒痒的,伸手一摸,果然,一掌尽是鲜红。他苦笑着取了些药粉洒在干净布上,反手按住伤口。血流得太多,头脑忽然有些发晕。他昏沉地闭目靠住了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地惊醒,睁眼被光亮一刺,模糊间见是那少女正一手提灯照着,一手摇晃轻喊自己,见他睁眼,高兴道,公子没事吧!
你醒了。凌厉脱口说了一句,但随即想到件事情,吃了一惊。
他明明记得自己点了她肩上穴道,纵是习武之人,亦须天明方可自解,但此刻明明还是夜里。难道她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想到此处他立刻站了起来,退开了数步手扶剑柄道,你就是伊鸷妙吧?
少女脸上的表情化为略微的不解,小声道,什……什么……?
凌厉瞧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却仍是道,你既如此高明,想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有什么目的,都请不必拐弯抹角。
少女只怔怔地着他,半晌,把灯放下了,轻声道,公子大概是把我错认作别人了。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反来问我?凌厉哼了一声。
少女脸上只是迷茫之色。
凌厉只盯着她。好,就算你不是伊鸷妙,难道你没到是什么人伤了你?
没有。少女低头道。我就记得在竹林里走,太心急所以迷了路,转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见个出口,我就……用尽力气跑出去,谁知突然见有道光向我砍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着,伸手捂住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地道,还要多谢公子——肯定是你救了我的,对么?
凌厉瞧见她突然对自己嫣然一笑,想说的话尽数噎住了,勉强才冷冷地道,不用谢我,我几乎杀了你,你谢我干什么。
少女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一愣。凌厉她一眼。竹林里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我杀得顺手,所以你出来的时候,本想把你也杀了。懂了没有?
少女这回是听懂了,却分明是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道,胡说,我都到你背上有伤,现在我胸口衣衫又尽是血,定是你背我回来的。嗳,你脸色好差,我先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好么?
我可没打算让来历不明的人给我包扎伤口!凌厉断然拒绝。你如没有旁的目的,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我……少女有点委屈,不过着他的样子,还是小声道,我姓邱,叫邱广寒,就是临安本地人……
你说你是临安人,怎么不是本地口音?
邱广寒咦了一声。自北人纷纷到临安避难以来,城里口音混杂,大多是方言夹杂官话,只是若非本地人,也委实分不太清。凌厉十五年前离开临安时,旧都官话倒还不似现在那么多,是以仍只记得原先方言,只是他自己长在淮阳,又不愿叫人轻易知晓自己来历,邱广寒自然也便听不出他会是本地人。
呃,我怕你听不明白,所以……所以说了官话的。邱广寒解释说。
你会说本地方言了?凌厉追问。
邱广寒点头道,会说。
凌厉道,那你说两句给我听?比如,告诉我,你家在临安城的哪里?
邱广寒点头,道,我住在武林巷。
凌厉又与她说了几句,听她说得不假,不觉犹豫,心下对她是伊鸷妙的怀疑减了大半,一时也歉疚起来,道,大概……大概我真是弄错了。邱姑娘,你先坐下吧。
邱广寒坐下,又道,那么公子怎么称呼呢?
我叫凌厉。
邱广寒起来对这名字浑无所知,略微展颜道,凌公子么?这里是你家里?方才是怎么回事,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呢……?
我倒没事——凌厉心念一转,指她颈上伤口。反而是你——我帮你再下。
邱广寒哦了一声,便仰起脸让他,却没料凌厉似乎别有用心,手指只是在她伤处轻轻划了一下,食中二指突然一并,运劲点向她胸口穴道。
邱广寒全没防备,只觉胸口一痛,连忙跳起,伸手去拨赶凌厉的右手,又慌又怒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但是凌厉比她更吃惊。他原先只道她或许内功精纯,自己冲开了穴道;但此刻他明明点中邱广寒的穴道,她竟根本如没事人一样,随即就跳起,还伸手来推。他本是存心试她,只是这结果始料未及,叫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了。
他只见邱广寒已经立刻站起躲得老远,无奈道,邱姑娘身负绝艺,究竟为什么要隐瞒?想来我应该不是你对手,你全无必要……
你不说自己怎么回事就罢了,何必要猜疑我!邱广寒打断他,显然面色已经很不好,回身拉开他房门就要走。
好吧。凌厉也深觉说不清楚。你不承认,我也不强人所难。这便送你去湖边搭船,希望还赶得及。
邱广寒已经走到了门外,却呆了一下。你……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显然,她全未料到这小屋外面居然是荒无人行的竹林,不要说左邻右舍,就连路都没有一条。大雪的薄暮之下,竹林已昏暗得足够可怕。
你就住这里?她忍不住道。
所以我才要送你去湖边,不然你认不得路。凌厉道。
邱广寒低低地哦了一声。不用,我不回家。
凌厉见她一头就往雪色里钻,喊道,不回家你去哪里?
邱广寒只是不答。凌厉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一边却还是不得不上前了两步,将她一把拉了回来道,小姑娘竟跟我耍脾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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