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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听这名字,苏北心里就很不舒服,再想到密密麻麻排列的百张脸孔,只觉头皮发麻直想吐,强克制住想晕的冲动,他喃喃问道:“真脸假脸?”
容胤眉头一蹙,低声道:“据说是必须用真脸。”他没想到三个阵眼里,偏偏让他们碰到最惨无人道的一个,恰恰又是其中最好破的一个。
闻言,苏北身形几不可见的一晃,愣愣地望他几秒,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要怎么做?”有些问题没必要深讨下去,那只会令自己不舒服,也让同身为祭司的容胤不自在,毕竟在那种战乱君王年代,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绝对的善恶区分,只有输赢而已。
容胤缓步走到另一边,倚墙席地坐下道:“从第一排数起,朝第九张脸孔贴上符咒,然后依次数下来,只要包含九这个数字的全部贴上符咒,直到第九十九张,贴完符咒,围着自己点上九根引魂香,便耐心的超渡吧,直到所有脸睁开眼,届时阵眼自会打开。”
苏北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如此简单?”
容胤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恩,听起来的确很简单,但要有足够耐心和定力,因为这个过程不是坐在那里念几句就完事,在超渡过程,你会看到它们每个人生前的种种,甚至被剥下脸那幕,你素来心软…可超渡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若是中途因故停下,不仅仅前功尽弃,说不定将彻底激怒它们,到时候是福是祸真说不准,苏北,我能相信你吗?”
看着容胤虚弱苍白的脸,苏北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微笑道:“当然能,因为我爱你啊。”因为爱你,一切恐惧只会变成能让你活下去的动力,因为爱你,我的心可以柔肠百回,更可以坚硬如铁。
“好。”容胤真的累极,刚说完这个字,就闭上了眼。
苏北放下包,取出衣服轻轻地盖在容胤身上,随后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肚里的小家伙会像容胤吧,小时候漂亮可爱,长大优雅帅气,却有着一颗最痴情的心,小家伙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再娶妻生子,到时候可爱的孙子抱着三岁的容胤叫爷爷,那该是多开心的场面啊。
脑中想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苏北嘴角不禁上翘,心情平静如水,只觉得眼前这张张脸孔也不再那般可怖吓人,他怀着平和的心贴上符咒,第九张,十九张,二十九……贴完符咒,他熟练的点上引魂香,然后就如从前做过很多次般,垂目持念珠,嘴唇张合……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白白的鱼肚皮染上一缕美丽的金色,照在雪地上,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美。
而此时的甬道内经语绵密,从不曾停歇,氛围宁静柔和。
墙上的脸孔在这种氛围中,慢慢流出了黑色的眼泪,被封固在人皮脸上的灵魂清醒过来,生前的喜怒哀乐在印象里一一浮现,它们没有奋力挣扎,没有痛苦嘶吼,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默默地哽咽悲伤着。
一幕幕陌生的画面,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句句陌生的对白,上演着百态人生,他们曾是南疆子民,他们中间有寻常平民,有富家老爷夫人,有官员,有妓/女,有小倌,甚至还有十来岁大的孩子,他们经历着丧失家人、朋友、爱人、父母的痛,所以更珍惜身边仅存的人,他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到大祭司身上,他们坚信大祭司会救他们出火海,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在阴山之腹开洞修道,剥皮筑百脸墙,挖坑活埋自己……
那是血腥残忍的记忆,他们忍着常人不能忍的痛,做着常人不能做的事,迎来最后一战。
阴山一战,南帝率战鬼大军威势而来,大祭司领着百鬼严正以待,此战过后,战鬼灭,南帝的残暴统治宣告终结。
事后,向来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亲自来到他们面前,问:你们后悔吗?
可惜再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在他的对面,是一张张沉睡的脸皮。
大祭司又说:我们不是神,想要改变命运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后悔也无济于事。
说完话,大祭司并没急着离去,而是坐在苏北相邻的位置,为百魂念了七天七夜的经语。
至此,苏北豁然大朗,有时候某些结果无关残忍,因为牺牲是一种心甘情愿,一种必要。
他想,他若生在那个年代,为家人,为爱人,为朋友,他亦会做此选择。
……
“小北,小北…”
昏昏沉沉间,容胤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苏北缓缓地睁开眼,眼前是容胤放大的俊脸,而他的唇正贴在自己的唇上。
“醒了吗?”
“我怎么睡着了!对不起,我又失败了。”苏北想起自己睡着前的事,不禁黯然叹息,他就是这样没用,做这种事情也能睡着。
容胤眸中含笑,含住他的唇又是一番轻咬舔舐后,细声呢喃道:“没有,你表现的很好,它们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阵眼也已打开。”
苏北毕竟脸皮薄,当即不自在的避开某人:“都是做爸爸的人,别老是没个正经,拜托看看周围环境,一天到晚都精虫上脑像什么样。”
容胤扬了扬眉:“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的第一次不也在墓室么。”
“…你…”苏北先是被噎住,而后惊喜道:“你…你恢复记忆?”
“嗯,那一魂被我收回来了。”容胤扶着他站起身,随即再半跪下给他揉腿,心疼的问道:“腿麻吗?”
“有点。”看着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苏北莫名地想哭。
“人家怀孕是长肉,你倒好,就像是头催不肥的猪崽,这样下去,生得时候可怎么办……哎,离开这么久,肚子也没长大,小家伙肯定经常折腾你,我想一定是个小调皮鬼。”容胤碎碎念着,耐心地给他揉完左腿换右腿,若是可以,他真希望一辈子这样伺候着他,两人平平淡淡直到白花头,他还是只对他好,只宠着他。
苏北静静听着,不语。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容胤再度站起身,将他揽入怀中,安静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让你如此担心不说,还特意跑来这种地方找我。”
苏北抬手反抱住他:“可我一来就连累你受伤。”
“不,你不来的话,我大概会莫名其妙死在阴山…我的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理解和支持,谢谢你不离不弃的陪伴。”苏北不来的话,他会死的莫名其妙毫无作用,现在他至少会死的明明白白。
“我不要口头上的谢谢。”
“唔,那以身相许如何?”说完,下面恶意的蹭了蹭。
苏北嘴角抽搐,无语地松开他:“你个露体狂,色/情狂,就不能穿件衣服遮下么。”
容胤很是无辜地皱眉:“我见你睡得太香,不忍心扒你身上的衣服,所以才忍着寒冷等你醒来。”
“是你叫醒我,不是等我醒来。”苏北口中纠正道,手上却快速脱起衣服来。
“反正意思对了就行。”容胤轻轻一笑,俯身捡起地上那件衣服不紧不慢的穿上:“衣服不需要,来条裤子就好。”
“不行!”
“我说行就行。”
一番争吵下来,毫无意外的苏北输掉。
穿戴整齐后,两人就着剩下的食物填了下肚皮,目光便同时投向已经灰化的再无一张脸,变成透明结界的百脸墙。苏北问道:“现在开始进阵?”
容胤嗯了一声,牵起他的手,朝着那堵结界走去。
穿过结界,眼前陡然一亮,入眼得是一间极其宽敞的石室,石壁四面画满繁复绚丽的图案,和山头村墓室的一模一样,角落处堆满各式各样的珠宝,那怕过去千年之久,仍是熠熠生辉,而在那堆珠宝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没有头颅的骷髅。
“这些图案是有什么意义吗?”苏北很是迷惑。
“不知道,现在的凰蔓寨中,根本看不到这种图案。走吧,这间石室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堆珠宝和骷髅,没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
苏北点头:“容胤,找到年君迟你打算怎么办?”
容胤愣了愣,道:“怨魂逃掉,又被我打散一个,昨天复活年君迟的计划失败,眼下他们得从新再找怨魂,所以我估计年君迟应该还处于封印状态,如果真这样的话,我们就助他彻底消失,这是最好的结局,不过还有一种,年君迟不再妄想拥有身体,而是以灵体之姿解开封印,那就只能是我们作对鬼夫夫。”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还那样麻烦的收集四阴之魂,直接以灵体活过来不也一样吗?解开封印,再亲自去收集四阴之魂,我觉得比托付秦绮雪他们更稳当。”
“以灵体复活功力会减半,就算后期收集够四阴之魂重塑身体,那一半功力也不会再回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不嫌麻烦去收集的原因。”
苏北恍然大悟:“就算他只剩一半功力,你仍没把握?”
容胤转头深深的看他眼:“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北撇嘴:“当然是真话。”
“真话一丝把握都没有,但玉石俱焚的办法,我也会。”
苏北:“……”
容胤轻笑道:“别胡思乱想,开玩笑罢了,我舍不得你和儿子。”
苏北却突然停了下来:“不,我太了解你,你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更别说这次事件还直接关乎整个鬼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做好死的准备?”
容胤顿步,看着前方的石门,眉头蹙得更紧,嘴唇无声念了句咒语,同时一张隐形符咒在空中化成灰烬。
得不到回应,苏北自嘲的勾起唇:“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想死就死,从不顾虑下我的感受和想法。”
收回视线,容胤紧紧地凝视着他,眸中渐渐溢满痛苦和自责:“小北,接下来我说的话,你用心听着,再过九天就是你二十三岁生日,你会死于那天,而我无能为力…我原本想早点解决掉年君迟的事,带你回冥巫山,陪着你一起死,但现在事情有变,你的命劫和年君迟撞在一起…我是想既然迟早都是一死,我便早点死吧,还能以鬼魂守在你身边…况且用我的死还能换山头村凰蔓寨的平静,我认为值了…只是对不起你,我能救所有族人,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和儿子,其实我才是一个无用的人。”
苏北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话震得站不稳,连连退后数步,最后扶住墙讷讷道:“你在说笑?”
“你知道我从不喜欢开玩笑,特别关于你。”容胤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苏北只觉得眼睛痛得很,他极缓慢地眨眨眼,小心地斟酌词句:“你的意思是我会死在二十三岁生日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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