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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的请求,岂料那代写诏书的提议,让皇上甚为满意。朝堂之上的文官们都予以赞同。这下不仅是朱能,那些有心求情却全无计策的武官们,也都大大出乎预料。
正值新皇初立,皇上的帝位得来却颇是名不正、言不顺,朝中文武多是归降者,明面上不敢表现,暗地里无不是怀有微词。还有普天下的百姓。“谋朝篡位”这四个字,如同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皇上的心头。如何处置那些不肯俯首的建文旧部,就成了最难办也最微妙的事。
杀,岂不坐实了篡权的罪名;
不杀,连罪名都没定,总不能一直囚禁在牢里面。
这个时候,朱能的建议刚好提供了一个台阶。皇上很高兴。原北军的将领们也都为之释然——那些人归顺也好,不愿效命、以“违抗圣旨”的罪名被罢免官职也好,起码可以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对建文旧朝的人和事做个了结。
可都是文渊阁的翰林,找谁好呢?
诸将们各抒己见,最后,还是姚广孝推荐了一个人——
方孝孺。
师从“开国文臣之首”的翰林学士宋濂,又曾由太祖爷亲自提拔到建文帝身边,辅佐并担任其老师,主持京试,可谓诸弟子之冠。更重要的是,在当初的靖难之役,建文帝廷议讨伐北军的檄诏就是出自方孝孺之手。
由他来替新皇帝起草诏书,再适合不过了。
皇上和诸将的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这些以“孔孟弟子”自居的读书人,怕不太可能轻易顺从。这只是一个理由——彼此退一步,妥善处置的理由。
方孝孺却不答应。
不但不答应,还在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破口大骂,将原本好言相劝的皇上,怒斥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更有甚者,笔墨纸砚硬塞到手中,仍是抵死不从,最后还在诏书上亲笔写下了“嗜亲忤逆、谋朝篡位”八个大字。
铿锵有力的隶书,力透纸背,直戳了皇帝的心筋。
皇上震怒,下令诛其“十族”。
当即就有人求情,求情者同论!没有人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在诛十族之前,皇上恨其嘴硬,命人又大捕其宗族门生,每抓一人,就带到方孝孺跟前,因怒他无动于衷,当着他的面施以酷刑。
那等惨状,便是沙场浴血归来的将领,都感到触目惊心。
建文旧部群情激奋,再不肯接纳投降之事。于是在方孝孺死后,宗族亲友前后坐诛者数百人。其门下士有卢原质、郑公智、林嘉猷等人,未尝获罪,纷纷以身相殉。而后,齐泰被执至大殿问话,亦是触怒圣驾,不久即与黄子澄等同被凌迟处死。
在处死了这些建文肱骨之臣后,新皇也没放过那些残部余孽。有好事者清点了一下,算上之前左佥都御史景清行刺未遂,下令夷其九族,尽掘其先人冢墓;又籍其乡,转相攀染,致使村里为墟。又如方孝孺被灭十族,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外亲坐死者复千余人;练子宁之死,弃市者一百五十一人,九族亲家之亲,被抄没戍远方者又数百人;陈迪之死,远戍者一百八十余人;司中之诛,姻族从死者八十余人;胡闰之死,全家抄提者二百七十人;董镛之死,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
短短的四个月时间,和建文旧朝的官员有牵连的成千上万的人,或者被处死,或者被监押,或者被流放。还有当初助燕军一起靖难的宁王,尽夺其兵权,徙迁至江西南昌府那等荒凉之地。
冬日里的萧瑟渐渐笼罩了整个都城,热闹繁华的街市不见了,剩下的是一片肃杀和冷寂。一场又一场血腥的屠杀之后,百姓们披麻戴孝也不敢,只将雪白的纸钱洒在应天府的街道上。
祭奠往生。
朱明月伫立在西华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着那一道长长的送葬队伍,视线苍茫。
建文元年,三位声名煊赫、秉性迥异的谋臣,聚集在了应天府紫禁城的奉天殿——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他们奉太祖皇帝托孤之命,辅佐在年轻的建文帝身边,发誓一生忠诚,一生效命,齐心守护大明朝的盛世江山。
君臣之间,有多少次唇枪舌剑,多少次庙堂周旋,齐泰的温雅和顺,方孝孺的彬彬有礼,还有黄子澄的执拗倔强,悉数化解在了那温柔少年的一一点评中。
那个时候,她就站在莲花亭上,含笑而望。
改朝换代,朱明月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投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妥协。建文帝已经逃出生天,作为帝国肱骨,食君之禄,以身殉国是理所应当的事。早在城池被攻陷之时,那三个人就决定不会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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