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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姚广孝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冷炙放在她面前的琉璃盏里,“有些事,其实不必何人评说。青史昭昭,定有公论。”
朱明月对于姚广孝能说出这种话甚感意外,不禁侧眸道:“想必在那史册上,姚公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善哉,善哉,小姐又何尝不是。”
朱明月执盏的手一顿,忽而摇头,“姚公,您没喝就多了。”
姚广孝笑着将杯中的香茗一饮而尽,又再次斟满,“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以茶代酒,敬我们的燕王、最雄才大略的皇上!”
朱明月不再说话,举杯饮罢,目光投向了殿中央的献舞。
此刻编钟敲奏的是肃穆古乐,宫廷舞姬们小心翼翼地踏着鼓点,白藕似的长臂如风中柳条舒展,纤细的腰肢,还有雪白的脖颈,颇引人遐想,美中不足的是舞姿僵硬而雷同。群臣在席间观赏,明显是兴致不高。
她始终记得当时的建文帝最不喜这种舞蹈,传承古制,甚为无趣。每逢祭祀和庆典,坐得久些,总要狠狠瞪圆眼睛,否则便会打起瞌睡。
那个腼腆温和的少年,总是不擅掩藏自己的心思,但凡是烦腻了,就会被黄子澄发现,那时,方孝孺会咳嗽一声,提示他其实冠冕都歪了。齐泰则在一侧,莞尔微笑。
一切都仿佛是场大梦。梦醒了,或许年轻的帝主仍在,江山依旧。而她还是御前的女官,埋头于繁复书简,却又谨慎提防,居心叵测,终日想的不过是如何将宫中的一切传递出去。哪有后来的这一场靖难、改朝换代……
“月儿小姐跟国公爷一样,都是淡薄名禄之人,贫僧是甚感钦佩的。”姚广孝拄着下颚,眼睛里含着几分笑意,“要知道那些权势、功名、厚禄,是多少人想要得到却求之不得的。在小姐的眼中,却是如此不值钱。”
前段时间论功行赏,皇上欲加封她为郡主,更想亲赐女官之名、重回御前掌席,却都被她一一婉言相拒。又有多种赏赐,不能以她的名义,便加在了成国公的身上,格外丰厚。
朱明月被他打断了思路,回了回神,淡淡地笑道:“小女又不是什么方外之人,怎么会免俗。姚公忘了,洪武二十九年,燕山护卫副千户朱能之女、朱家明月被接回徽州府的怀远老家;三十一年,染病,辗转去了苏州府的嘉定城别庄修养,自此一待便是五年。而在三十一年同被宣侍入宫伴读,其后又于建文初年升任御前掌席的那个女官,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
因她家世简单而清白,太祖爷才会安心放在皇太孙身边。否则当初以朱能之女的身份进宫,恐怕也等不到建文登基,而今她坟上的野草都要一人多高了。纵有绵薄功劳,也是见不得光的,就如同当今圣上的皇位得来一样。
“小姐多年的辛苦,皇上会铭记于心。就如贫僧所言,青史昭昭,必有公论。”
姚广孝说罢,拿起茶杯,就着她手中的酒盏轻轻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甚是悦耳。朱明月抿唇一笑,跟着喝了一口。
“但是贫僧有一事不解,憋在心里郁结难受,还望月儿小姐不吝赐教。”
朱明月道:“这倒是奇了,世间之事还有姚公不解的?”
姚广孝笑道:“贫僧也不是圣人。”
朱明月听他又将这话还了回来,不由哑然失笑:“请说。”
“前段时日,诏书那件事……其实是小姐的提点吧?”
殿中央的舞姬们随着曲调旋转着身姿,看得久了,就像是有种晕船的感觉。
朱明月拿着酒盏的手未动,脸上的笑几不可察地消融了几分,“姚公可真是会煞风景。您不觉得在今晚的宫筵上提及那件事,有些不妥么?”
姚广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小姐玲珑心窍,那事若非小姐手笔,贫僧才倒是看走眼了。”
刚刚累积起来的一点儿好感,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朱明月面上未露,道:“姚公一番错爱,小女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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