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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心思(下)
第二天, 方海起得特别早,早到赵秀云迷迷糊糊, 以为他是去卫生间, 没放在心上。
可这卫生间去得也太久,床铺都快凉了还没回来。她枕头底下摸手表,拉开台灯看, 才五点。
公社的鸡都还没起。
她是个爱多思多想的, 心想别是摔了还是怎么的,2号楼那天就跌个老太太, 天大亮才叫人知道, 险些都凉了。
虽说以方海这身体是不能够, 可凡事有万一。
天光还不算大亮, 赵秀云打手电筒, 穿好衣服, 有些忧心地往外走。
才走几步,方海打外头进来,带着一身水气, 看到她奇道:“上哪去?”
还问呢。
赵秀云没好气白他一眼。
“你上哪去了。”
方海宝贝似的给她看自己手里的小簸箕。
赵秀云手电扫过去的时候, 也闻见味了, 鼻子动动就知道, 问:“油饼吗?”
“对。”
“哪买的?”
先不说附近没有卖这个的, 就说有也不是这个点,也太早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 没想到还真有。从水乡过来, 那边不是细粮多, 不缺吃喝吗?有些人家就做这个,头天晚上的船, 一大早在码头下,再到城里找个工厂门口卖。”
是不允许的,但也没人管,否则家属院这么些人,个个有事。
人家卖得也不多,一箩筐四五十个,一个卖两毛钱,纯白面的,油炸过,又不要票,一点也不贵。
赵秀云怎么没听说过,一脸狐疑道:“你听谁说的?”
“门口老刘啊,不过不是天天有,得逮运气。”
还得赶早,不一定的事。
“傻啊你,要没有你就一直等着,万一今天不来呢。”
“不来就不来呗,我就当大早上去和老刘唠嗑了。”
天朦朦的,亏他干得出来,别看现在是入夏,雾水汽重得很,少时不养着,老来要吃大亏。
赵秀云推他:“以后别去,不累啊你。”
也就是现在放假,白天还能再补一会。要是直接要去上班,才睡几个点,睡前又爱折腾。
方海知道她肯定要说,反正是心疼自己,被说也不怕。他现在觉得很该跟孩子学一学,人家天天被说,嬉皮笑脸也不放在心上,妈妈还是第一亲热,因为知道妈妈最疼她们。
自己的媳妇,那肯定是向着自己的。
他把东西放下说:“你不睡了?”
睡,怎么不睡。
赵秀云头沾枕头,眼睛很快闭过去,方海却有些睡不着,他今天是期待着送孩子出门这件事,跟十来年前知道自己要离开家去部队相像。
当年多么的踌躇不安,志气无处安放。
他在暗色中回忆往昔,一点不带困的,过没多会边上又有动静。
他说:“我去拿牛奶,你再睡会。”
他一边说,手脚已经先动起来。
赵秀云朦朦胧胧应,她多少年带孩子已经累出一套本事,好像随时都醒着,一动就睁眼,又好像睡得沉,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
难得一天不用自己早起,方海连鸡蛋蒸上,牛奶微微热一下,再有油饼,一顿早饭让别人知道指定得骂败家。
方海是不介意的,他自己感觉得出来,他有时候训练其实是靠好体格强撑着,食堂的大锅饭根本跟不上,那还是定时定点的一日三餐,媳妇来随军后,好吃好喝的养着,那真是壮得能打死一头牛,随时随地都能从口袋里掏出吃的。
每吃一口,他都知道自己是有人管的,妥帖得不行。
赵秀云打能掌勺,就没有等着人给做早饭的好日子,鸡蛋里盐多了也不说,直接和牛奶拌拌,给孩子喂下去。
这种吃法禾儿不喜欢,她还倒霉,一口吃到一大团没散开的盐,小脸皱得不像样,只捧着油饼吃得手也油汪汪、嘴也油汪汪。
用料实在,油糖面都有,一个卖两毛还真不多,虽然顶两斤杂米了。
方海一共买十个饼,以为孩子能吃两个,其实苗苗一个都吃不太下,禾儿没吃鸡蛋,吃两个,喝牛奶后就再吃不下,连媳妇都只吃两个半,剩下的全便宜他。
他囫囵吞枣干掉三个饼,看还剩两个说:”留着晚上她们俩回来吃。”
披星戴月去买的,还想着剩口给孩子。
赵秀云下巴抬一下。
“不用,赶快吃掉。”
反正他的胃口无底洞,再给几个都能吃下。
其实家里大人比孩子还馋,小的从小什么都不缺,要吃要喝只是习惯。方海和赵秀云,尤其是方海,是实实在在过苦日子长大的,缺衣少食,以前没发现,自从有人定时定点填零嘴,他就发现自己馋得紧。
有时候孩子都不讨着要吃,他心里就动上念头。
就说油饼吧,孩子不吃也行,人家不打紧的,喜欢归喜欢,没有那种吃了这口没有下一口的慌张,知道下次想吃叫爸爸妈妈买就行。
方海是手里握着钱,老觉得这就是最后一口。
赵秀云看破他,催着说:“放到晚上都不好吃了。”
方海天人交加,按他的想法,应该把好的留给孩子,做爹妈的人都是这样。
一个油饼,值当他这样嘛。
赵秀云哭笑不得。
“行啦,快点吃,禾儿等你呢。”
禾儿都开始疑心爸爸是不是不想送她去,特意拖延时间。
这种冤枉,方海可受不住,他三两口吃掉去洗手,揣上孩子的包说:“走吧。”
父女俩出门早,禾儿第一次和爸爸走,跟他商量说:“我能去叫王月婷吗?”
王月婷最小气了,要是不叫她要发大脾气的。
方海早得了媳妇接送孩子过的嘱咐,随意道:“你平常怎么走今天还怎么走,爸爸就跟着,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禾儿蹦蹦跳跳,高明从没人看见的阴影里蹿出来,小尾巴似的跟上。
好家伙,从哪出来的,方海都没看见,问:“不是,你几点到的?”
他们今天出门得可够早。
高明:“不知道。”
家里没有时钟,他又没有手表,都是自己估摸着时间到门外等的。
禾儿给高明展示今天自己的辫子,一甩一甩地问:“你今天有吃早饭吗?”
高明跟禾儿说话的时候,跟和别人说话不一定,非要说的话就是有人气,讲得还长。
“吃了,我还给自己煮鸡蛋。”
自己做饭,方海的眉头不经意蹙起,老高家后娶的这个怎么回事。
禾儿压低声音:“这么做就对了,她不给你做,你就自己做,我就不信她敢说不给你吃。”
暗戳戳的做点什么,没人发现,发现也不会帮着出头。要是敢说出来,明天就让妇联的人找她去。
高明露出点笑意来。
“嗯,她不敢。”
禾儿明明是亲妈养大的,怎么对付后妈好像挺有一套,教他的几招都很有效,现在他每个礼拜还能从亲爸那里要到两块钱,也有新衣服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孩子自以为隐蔽的交谈,方海还是听得到点话音,但按照媳妇说的不打断孩子的世界,静静跟在后头。
王月婷火急火燎被叫下楼,脚还在楼梯上就抱怨道:“我爸爸又没叫我起床。”
营地是八点上班,她爸总是睡到点差不多。
她早饭都是牛奶泡饼干,自己管自己,到底年纪小,看着还算好,其实仔细打量,衣服扣子都扣歪了。
禾儿帮她系好,手拉手往外面走。
今天也是和王家兄妹并陈清韵狭路相逢,王兰兰昨天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肿了。
禾儿挺胸抬头走过,示威一样看着爸爸。
这么大一个活人谁看不见,王月婷也与有荣焉,有尾巴的话都快翘起来。
哼,你哥哥是小孩,我们这可是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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