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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元镜的最后一幕,发生在这一年的仲春。
出身赵荣国百年清流贵家嫡系,美名一度撼动平宁郡的谢云嫣姑娘,此刻正站在上京城的街角卖摊饼。
她本想卖字画,但笔墨纸砚一个比一个贵,她没有钱。
更主要的是,定齐上京的百姓,对字画都不怎么感兴趣。
这将近四年的日子,实在太过苦寒而清贫。
谢云嫣怀孕和做月子期间,都没有得到恰当的调理,还受过很多次的风寒,她自己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都用在了照顾女儿和张家母子上,过度的操劳与贫苦,终是让她年纪轻轻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绞痛。
她原本莹润透红的面颊,如今常年显现着虚弱的苍白。
一整条喧闹的集市街,只有谢云嫣从不吆喝,粗布麻裙一年四季干净到磨白,摊饼的分量只多不少,留住了一批回头客。
清流贵家嫡女与豪奢商门公子的独生女儿谢常乐,终于有了平常人家都买得起的小玩具,新年的时候,也第一次有了一身新棉衣,不用再穿麻布袋改成的旧袍。
张家卧榻少年的药也没再断过,他们家的炉灶里,也终于每天都能升起热饭的炊烟。
日子好像比从前好了些,可我看到的谢云嫣,却已经尽力到几乎油尽灯竭。
谢常乐在满是石子的小院里跌倒,不小心摔破额头的时候,谢云嫣刚好卖掉了今天的最后一张饼。
云嫣回到家门口,常乐还在用袖口擦着额头泱泱不止的血,这孩子的面貌眉眼像极了魏济明,可是性子却得到了平宁谢家的真传。
摔得这么惨烈,她一个才三岁大的孩子,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出,更别说哭。
直到看见娘亲回来了,谢常乐才抿着嘴说:“娘,我不疼。”
云嫣放下担子跑到她面前,抬起她那张稚嫩煞白的小脸,才发现那道口子划得极深。
当夜谢常乐发起了高烧。
谢云嫣一整晚都陪在她身边,然而常乐却开始说胡话,说着她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说的胡话。
粉团一样的谢常乐迷迷糊糊地说:“娘……他们说我爹和你……生不出来我……还说我是野种……”
云嫣用麻布浸湿了水,给她一遍一遍地擦身,傍晚买回来的药,被常乐吐了个精光。
她摸着常乐被汗湿的头发,用所有母亲对病中孩子的那种温柔至极的语气说:“乐乐是宝贝,乐乐是娘的宝贝……”
她的声音还是那种平宁软调,在赵荣出了名的醉人燕语。
可是我听在耳边,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凄清。
照顾了常乐一天一夜的谢云嫣,看到女儿退烧好转,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然而她孱弱的身体,却并不能经受这样的担心忧虑和不曾休息,所以她的死期,本来应该在常乐醒来的那一日,累极后死于突发的心绞痛。
前来此地的无常并没能勾走她的魂魄,阴曹地府的无常来了几批,谢云嫣甚至还能强忍着病痛去街角卖摊饼。
常乐额头上的伤口很长,谢云嫣比平日里更加早出晚归,她在攒钱买药堂昂贵的雪玉膏,专治划破留下的狰狞疤痕。
玄元镜幻化而止,往昔与现实连在了一起。
我和花令站在张家平房门口的时候,谢云嫣这一日的活刚刚结束。
常乐坐在门边等她的娘亲回来,她远远看到了谢云嫣以后,立刻像只灵巧的小燕子般飞扑了过去。
谢常乐抢过她娘亲担子里的重物,走一步歇一步,一路晃晃地挪回家。
我在凡人面前用了障眼的隐身法,谢常乐路过我的时候,我没有后退,于是她直接踩到了我的脚。
常乐浑身一僵,显然感到了不对劲。
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谢云嫣,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挺直着背走进了门去。
真是好可爱的小姑娘。
我便是在这个时候,面对面地看清了走过来的谢云嫣,到底是有着怎样的执念,才生出固执到不可被无常牵走的魂灵。
然而看完她的神智之后,我手扶他们家破败的门框,望着谢云嫣在灶房忙碌的身影,心绪一阵纷乱,以致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从来没有遇到,或者听说过这样的死魂,你甚至可以说,她的灵魂只是过于干净和沉稳。
我本以为,在经历过这样的灭门之痛、下堂之苦和清贫之悲后,谢云嫣的魂魄中该是有着浓浓入骨的怨恨与悲苦,郁郁到全然不能解开的深深执念。
可是我看到她的心里,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有关仇怨的杂念,那里平静地像是一汪纹丝不动的镜湖,哪怕扔下再大再沉的巨石,都能回复到宁静镇定和安稳如初。
谢云嫣唯一的认知便是,她走了可以走的路,并且她可以撑下去继续走这条路。
这是她的救赎,她走投无路的支柱。
可是无论什么事,至少要有个符合实际的限度,人本血肉凡胎,过于坚韧挺直,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我要带走她,其实只要做到一件事,就是让她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所向披靡,她早在灭门离乡和清寒贫苦中,将自己反复煎熬到筋疲力尽。
花令站在我身边,若有所思地问道:“挽挽你说,我们要不要让谢云嫣的女儿再次重病?”
他们家的晚饭热香飘散了些许,我想了想开口答道:“不能对她的女儿下手,为母则刚,谢云嫣的女儿有事,她的意志只会更加坚定。”
我总觉得魏济明很有些不对劲,若是他一边对谢云嫣心心念念,一边和连歆郡主缠缠绵绵,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他为什么做得那么很绝,闹市华道边他说出来的那番话,初听时只觉得他是个渣,后来却想到,他怎么知道谢云嫣生了孩子?
明灯高挂的魏府,我坐在主房的客椅上,看对面号称上京城第一妇科圣手的老大夫,给年轻明艳穿着一身朱红华衣的少夫人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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