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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商君曾幻想过无数次与姻姒相遇的场景,无一不是盛大的重逢,浓墨重彩似心尖上泣血的朱砂痣。
即便争吵,即便哭诉,即便有万般憎恶,他也要紧紧拥她在怀,封住她所有的恨意。
然而那个女人的出现,平静地如同秋日里毫无预料落下的一场绵雨,莫名就沾湿了他的眼眶。
正值勾陈帝君寿宴,扶桑神魔齐聚把酒言欢,金红色的华丽绸子高高挂在滚龙蟾柱上,依旧招摇无比,高台上的仙娥身姿妖娆,眉眼如画,彼时的歌舞升平并未因为西参娘娘的缺席而有任何改变。
没有谁的漫漫征途会因为姻姒的消失而改变,除了他的。
与东商持平的坐席已经空了许久,或许,还要一直空下去。
琵琶丝竹声还在萦绕,殷肆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犀角杯中甘冽佳酿盈盈泛光,任由思绪飘摇,忽听得耳边有仙童传唤,“西参娘娘到——”
原本喧嚣欢畅的院落忽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庭院入口小径,姻姒一身红紫色锦凤团花云锦裙缓缓而入,长裙逶迤及地三尺,妆容精致,琥珀色双眸一如既往地人前凌厉。殷肆紧攥着手中杯盏,好不容易才压下双肩微颤,薄唇紧闭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提起裙摆款款走上石阶。
她在静谧之中从容入席,如同血色的艳丽牡丹绽放摇曳,抬眼间声音有些清冷,“抱歉,迟了些许,来的匆忙也未有备礼,待回去浮台一定给补上,勾陈帝君莫要见怪。”
殷泽还是往昔青涩,端坐在勾陈帝君王座之上显得局促不安,面对许久不见的西参娘娘又是欣喜又想责怪,表情很是复杂,末了竟是一句话未说扭头望向殷肆。
对于兄长,身为扶桑神魔尊长的殷泽一直都很尊敬,偶尔也会玩笑般问起他的个人问题,总得到近乎于玩笑的答案;东商西参二人关系日益明朗,年轻的帝君却因种种原因惆怅不已,终决心去为殷肆争取些什么,扶桑之上,已再无那个女子的身影。
勾陈帝君欲言又止,他身边的准帝后安淑仪眉眼间却充盈着欢喜,顾不得其他起身就迎了上去,“阿姻姐,阿姻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呜……”她一遍一遍唤着姻姒的名字,末了竟带起声哭腔。
“都快作帝君后妃的人了,哭什么哭。”姻姒嗤笑一声,抬手替她抹去面上泪痕。
殷肆不远不近的看着,默然想起西参娘娘泪流满面的样子——她逾是在人前逞强,就愈喜欢躲在暗处哭泣,想清楚了,理明白了,下一次又会变得更尖锐,受更重的伤,哭得更厉害。
她便是那样的女子,从来不知道妥协。
她会想到逃离浮台躲到别处,约莫是受了无药可医的伤。他给她的。
安淑仪依旧紧紧攥着姻姒的手,生怕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女子又要消失。勾陈帝君这才回神,轻咳两声开口询问,“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差人将扶桑寻了个遍,也未见西参娘娘的踪迹……”
“我只是出门散心,这点小事何必惊动勾陈帝君?十年,西山剑炉铸不出一柄好剑,原罪老翁炼不出一颗仙丹,云裳织女织不出一匹赤锦。”姻姒红唇微扬,示意安淑仪早些归位,“不过区区十年而已,对扶桑仙魔来言算不得许久……”
“……却足以叫一个人相思成灰,肝肠寸断。”殷肆接口,声音喑哑,神情亦有些恍惚。
她终于看向他。
好似刚刚才发现有这个人的存在。
目光相触间她又躲闪开去,只捧起面前杯盏,冲着入席众神魔浅浅一笑,“擅离浮台,西参这赔罪了。”
只那么一眼,便没了下文。他甚至从姻姒的眼神中看不见任何情谊。殷肆怅然若失,随着众人一起举杯共饮,在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将口中苦酒吞咽下去。
或许是为了庆贺姻姒的归来,又或许只是为了看东商西参两人的笑话,宴席的时间较以往更长些许。他几番想寻姻姒说话,却一直被冷漠对待,几巡闷酒下肚,酒量素来很好的东商君也有些勉力,再看席间众人烂醉,不胜酒力的勾陈帝君早早趴着案几上睡过去,啼笑皆非令他极不自在的寿宴终于可以曲终人散。
*
“小安可是有什么话想与我单独说?”
落花小径上两抹聘婷身子并肩而行,自成一道绝好风景。姻姒本想早些离席动身前往浮台,未料安淑仪却私下请了侍女来邀她入内殿赏花,小径两旁飞花阵阵而落,香气袭人,红粉色蔓延满眼,她陪她走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平静。
面貌清秀的娇小女子侧目看她,似乎是斟酌了许久,才决心说些什么,“我、殷泽与阿姻姐自幼一起长大,我们一直将你当做最为信赖的人,扶桑大小事宜皆要征得阿姻姐意见,才好在众神魔面前下得诏令。”
姻姒蹙眉,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她想接下来的话题自己可能并不喜欢。
于是她笑了一下,“可是殷泽到底是在慢慢长大,接任勾陈帝君之位至今,他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令扶桑神魔信服不已。”
“阿姻姐与东商君如此交好,十年前又在海泽小住过,那些个事情怎会不知?还是说,是故意安慰小安才?那些奏折殷泽是如何批阅的,他那些看似‘英明’的决断是依靠谁想出来的,阿姻姐当真不知?”安淑仪停下脚步,抬眼盯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神情已有几分帝后的架势,再不是往昔抱着布偶跟在殷泽身后半袋糖果就许了一生的小女孩。
是啊,是啊,他们都在一点点长大,只有她还怀揣着儿时关于东商君的妄想,走进一个又一个圈套。
“殷泽心思太浅,我又不懂如何治理社稷,令众神魔甘愿臣服……这些年若不是你与东商君倾心倾力,我们根本就……”顿了顿,安淑仪咬紧下唇,一双眸子氤氲出水光,“阿姻姐这十年杳无音讯,扶桑上下事事仰仗东商君,他连浮台大小事宜也一并揽去,往昔屏星道,迎西参,送东商,尚有平衡制约之势,可是如今……我、我却是越来越害怕了……”
“他们兄弟情深,你害怕什么?”姻姒驻足而立,故意逼她将话说尽。
安淑仪轻声一叹,环顾四下无人,幽幽道一句,“众人皆知,东商君觊觎帝君之位,阿姻姐与他若结为百年之好,这、这着实令我和殷泽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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