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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议论,朱厚熜知道。
显陵之中,祾恩殿里,朱厚熜父母的神主牌位都在这里。
祭典已经结束了,皇帝要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
朱厚熜望着神主牌位上的字,许久之后才悠悠叹了一口气。
“儿子也到了为孩子们的事头痛的时候……”
当初,那个位置非他莫属。
现在,明明他已经屡屡让太子监国,但一日没有尘埃落定,太子还是会想要千方百计地消除威胁。
不得不说,至少已经有了“合格”的帝王思维。
让朱厚熜心里有些怅惋的是:让他监国的这种时间段,他的注意力放在这些事上,说明他还是不能像他爹一样。
能把大明的民心收拢,其他任何可能的威胁都没有根基。
可能会成为麻烦,却无法动摇他将来的位置。
难道他以为他爹已经把事做完了?
目睹了普通地方变化的缓慢,又收到京城里的动静,朱厚熜叹完这口气,又大礼跪拜了亡父亡母。
“儿子此去,这一生只怕再难回来亲自拜祭了。”
国事家事,仍有千头万绪。
年近四十,后半生也由不得他逍遥享乐。
千秋功业,如今只是清扫了院子,打好了地基罢了。
朱厚熜站了起来,离开祾恩殿。
在他这已经过去的半辈子里,有三个重要的时间点,让他产生了三次变化。
首先自然是继位为帝,那个时候,诸事为了掌稳权柄。试行新法虽他所愿,却也是掌稳权柄的一部分。
第二个时间点,是湖广叛乱、南巡时候。在那之后,不论是北虏寇边还是推行新法新学,朱厚熜都是防守反击、任用贤才、培育实力。
第三个时间点,是唐顺之自河套回京,朱厚熜认为时机已到、该做的一些事得趁年轻精力足做了。而后,朝鲜、琉球、东瀛、北虏……大明的战争机器还没停下来。
唐顺之不阻,严嵩顺水推舟。
杨慎、黄佐,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一朝后面的时间恐怕不是很太平。
天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太子与诸皇子、诸藩国国主的关系……
于是现在,朱厚熜回到了湖广,也有了新的变化。
强盛的帝国,最终其实往往是从内部崩坏的。
历史上,大明七度犁扫女真,最终又如何?大明灭亡,当真是敌手太强了?
无非是自己把自己折腾没了。
“起驾,回京!”
……
今年本该是嘉靖二十六年,新历之下,称公元二三八八年。
张居正、李春芳、王世贞……许多人还是熬到了这一年才参加会试。
在后世,这一科被称为大明第一榜。虽然比不上嘉佑二年千年科举第一榜上的群星璀璨,但也非同小可。
历史上,是张璁辅政期间提高官办学校入学门槛、严格考核老师,秉承实用主义,让大明文教在一代人之后开花结果。
而这一次,是天物人三理、实践学、辩证法这些新学观点全面推行一代人之后,新学制、新考纲要迎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因而应试举子当中,还有个“籍籍无名”的虚岁三十的李时珍。
出生医学世家的李时珍,学问方面的天赋虽高于常人,却也不算突出。
十四岁考中了秀才,而后举人却不好考,何况他自己还喜爱医术、分心钻研。
但现在会试开始分科取士了,朱厚熜回湖广时也想起他,随口让陆炳那边去查访了一下。
印象中是这个时代的。既然有这个天赋,何必让他自己钻研?专门做这个方向的官员不好吗?
陆炳在朱厚熜身边呆了这么久,对于皇帝嘴里会出现一个陌生人名他毫不觉得奇怪。
兴许是什么臣子的奏疏和信件里提到过,兴许是别的原因。
但反正皇帝亲自关照的人就没有差的。
陆炳从来不是一板一眼的人,既然是这样的人,他自然不吝于结一份善缘。
因而李时珍就真的中了举,来应会试了。
这些小事,朱厚熜就不再关心了。
回到了紫禁城,朱载墌短暂的这一次监国结束。
现在,会试在进行,朱厚熜则与儿子在御花园里散着步,聊着天。
“径直把交趾设为实土,利弊你思量过了吗?”
朱载墌很谨慎地回答:“儿臣向诸位参策请教商议过了,当是利大于弊的。”
“朝鲜呢?”朱厚熜没有回头,缓缓前行,目光看着御花园里正盛开的梅花,“辽王还年轻,等他老了,朝鲜就要面临是不是转为实土的问题。到时候,大约是该你处置了。那么,同时要在朝鲜和交趾做纳为实土的工作,孰轻孰重?”
朱载墌心中微怵,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援朝官民往来便捷,儿臣以为循序渐进便可。反观交趾,扼南洋大略要地,更是粮仓。若用心经营,于将来南洋方略有大用。”
“汗庭既灭,犁扫女真后,草原、东北,新封汗国不见得就不再会成为威胁。分化、安抚、收其百姓亲善大明之心,事情也不少。”
朱载墌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坦诚地问了出来:“父皇是说……交趾还是只先设为藩国的好?大哥自然会用心经营,可依父皇此前议定的方略,将来交趾缅甸还是要纳为实土的。到时候,儿臣夺大哥后人之国……”
朱厚熜停下了脚步,抬起了手。
朱载墌心中一凛,也在后面站定了。
朱厚熜却只是抬手捻住了一束梅枝,而后才开口:“朕分封宗室去藩国,不是让他们去享国主富贵威风的,是让他们为大明的千秋功业用心的。到时候,纳为实土有无必要,你的兄弟子侄肯不肯,这都要看你们各自怎么想。”
朱载墌咬了咬牙,细想一下认为在自己这爹面前没必要隐瞒太多,也瞒不住。
于是他说道:“儿臣担心将来隐患,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如今,朕能为你们打下新的疆土。将来,你又何尝不能为他们继续打?天下之大,大明所占沃土十中无一罢了。”朱厚熜松开了手,背在身后转身看着他,“交趾设省容易,怎么成为大明实力的一部分却很难。从爹到你,再到你的儿子,大明的实力怎么不断变强、始终最强,更难。”
“……儿子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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