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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去那间废弃的屋子吧!”提议的是翔太,“我知道一间合适的废弃屋。”
“合适的废弃屋?什么意思?”敦也看着翔太问。翔太是个小个子,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
“合适的意思就是合适喽,正好可以用来藏身的意思。上次来踩点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对不住啦,你们两个。”幸平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恋恋不舍地盯着停在一旁的旧款皇冠车,“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没电了。”
敦也叹了口气。
“现在再说这话,还有什么用。”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之前什么问题也没有啊!也没把灯开着不关……”
“是年限到了。”翔太简短地说,“里程数看见没,已经超过十万公里,老化啦。本来就快报销了,跑到这里就彻底不行了。所以我早说了,要偷就偷辆新车。”
“唔……”幸平抱起胳膊,低吟了一声,“可是新车都有防盗装置。”
“不提这个了。”敦也摇摇手,“翔太,你说的那间废弃屋在附近吗?”
翔太歪头想了想。“走得快的话,二十分钟能到。”
“好,那就去看看吧!你带路。”
“行啊,但车子怎么办?丢在这里保险吗?”
敦也环顾四周,他们所在的地点是住宅区里按月付费的停车场,虽然现在有空位,可以把皇冠车停在那儿,但如果被车位的主人发现,势必会报警。
“虽然不大保险,但车子动不了也没办法。你们两个,没有不戴手套乱摸吧?这样应该就不会从车辆方面被追查到了。”
“那就是一切听天由命?”
“我不是说了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确认一下嘛。,跟我来吧。”
翔太轻快地迈出脚步,敦也跟在后面。他右手提着一个很沉的包。
幸平走在敦也身旁。
“喂,敦也,叫个出租车怎么样?再走一小段就到大路了,那儿会有空车过来吧。”
敦也冷哼了一声。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三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叫出租车,司机肯定会留下印象。等我们仨的画像一公布,那就全完啦。”
“司机会使劲盯着我们看吗?”
“万一盯着我们看呢?就算没盯着看,万一那家伙只要瞄一眼就能记住长相呢?”
幸平默默地走了几步,小声说了声对不起。
“算了,闭上嘴走路吧。”
三人在位于高地的住宅区里穿行,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路边造型相似的民宅鳞次栉比,窗口的灯光几乎都已熄灭。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冒冒失失大声讲话,搞不好就会被人听到,告诉警察“深夜有几个可疑男人经过”。敦也希望警察认为嫌犯是乘车逃离现场,当然,前提是那辆偷来的皇冠没被立刻发现。
脚下是一条平缓的坡道,但走着走着,坡度愈来愈陡,住家也渐渐稀少。
“喂,要走到什么时候啊?”幸平喘着粗气问。
“还有一会儿。”翔太回答。
实际上,说完这话没多久,翔太就停下了脚步。路旁矗立着一栋房屋。
那是一栋不算大的商住两用民宅。住宅部分是木造的日式建筑,约两间宽的店铺卷帘门紧闭。卷帘门上只安了一个信件投递口,什么也没写。旁边有一间看似仓库兼车库的小屋。
“就是这儿?”敦也问。
“嗯……”翔太打量着房子,迟疑地歪着头,“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不是这里吗?”
“不,就是这里。只不过好像跟上次来时有点不一样,感觉应该再新一点。”
“你上次是白天来的吧,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有可能。”
敦也从提包里拿出手电筒,照了照卷帘门周围。
门的上方有一块招牌,依稀可以辨认出“杂货”的字样,前面大概是店名,但看不清楚。
“杂货店?在这种地方?会有客人上门吗?”敦也忍不住问。
“不就是因为没人上门才荒废了嘛。”翔太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说得也是。那我们从哪儿进去?”
“有后门,锁坏了。”
翔太招呼了一声“这儿”,便钻进杂货店和小屋之间的空隙。敦也等人也紧随其后。空隙约一米宽,边走边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正悬挂在上方。
里面果然有个后门,门旁钉着一个小木箱。这什么啊,幸平咕哝着。
“你不知道吗?是牛奶箱,用来放送来的牛奶。”敦也回答。
“这样啊。”幸平佩服地看着木箱。
推开后门,三人走了进去。虽然有尘土的气息,但还没到让人不舒服的程度。进门是一块约两叠大小的水泥地,放着一台锈迹斑斑的洗衣机,八成已经不能用了。
脱鞋处摆着一双落满灰的凉鞋,他们穿着鞋径直便往里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厨房。地上铺着木地板,窗边并列着水槽和灶台,旁边有一台双门冰箱,厨房中央摆放着餐桌和椅子。
幸平打开冰箱。“什么也没有呀。”他一脸无趣地说。
“那不是很正常吗?”翔太不满地嘟起嘴,“话说回来,要是有东西呢?你还打算吃?”
“我就是说说而已嘛。”
厨房旁边是和室,里面有衣柜和佛龛,角落里堆放着坐垫。还有一个壁橱,不过谁都没兴趣打开。
和室往前就是店铺。敦也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货架上只剩下寥寥的商品,都是些文具、厨房用品、清洁用具之类的。
“真走运!”正在查看佛龛抽屉的翔太叫道,“有蜡烛,这下不怕黑了!”
翔太用打火机点上几根蜡烛,摆在房间四处,房内顿时明亮了许多。敦也关掉了手电筒。
“总算松口气了。”幸平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现在就等天亮啦。”
敦也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刚过。
“哟,里面还有这种东西。”拉开佛龛最下方的抽屉后,翔太翻出一本杂志,看样子是过期的周刊。
“给我看看。”敦也伸出手。
擦去灰尘,敦也重新审视着封面。一名年轻女子在封面上微笑,大概是演艺明星吧。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哪儿见过,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个经常在连续剧里出演母亲角色的女演员,现在应该已经六十多岁了。
敦也把周刊翻过来,查看发行时间,发现是在距今约四十年前。他把这事告诉翔太和幸平,两人都惊得双目圆睁。
“真厉害!那个年代都发生什么事了?”翔太问。
敦也翻看着内页。周刊的样式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手纸和洗衣粉遭抢购,超市一片混乱……这个好像听说过。”
“噢,这我知道。”幸平说,“是石油危机。”
敦也扫了一遍目录,又翻了翻彩页便合上周刊。里面既没有明星写真,也没有裸女艳照。
“这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呢?”把周刊塞回佛龛的抽屉,敦也扫视着整个房间,“店里还有少量商品,冰箱和洗衣机也都在,似乎走得很匆忙。”
“准是连夜逃跑。”翔太断定,“没有客人上门,欠的债却越来越多,然后某天夜里就收拾细软跑路了。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
“也许吧。”
“我饿了。”幸平可怜巴巴地说,“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便利店?”
“有也不能去。”敦也瞪了幸平一眼,“天亮之前就在这儿老实待着。你睡上一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幸平缩了缩脖子,抱着膝盖。“饿着肚子我睡不着呀。”
“而且榻榻米上全是灰,叫人怎么躺啊。”翔太说,“至少要找点东西铺在上面。”
“你们等一下。”敦也说着站起身,拿上手电筒,来到外面的店铺。
他在店里转悠着,用手电筒照着货架,希望找到塑料苫布之类的东西。
货架上有卷成筒状的窗户纸。敦也心想,把这铺开可以凑合用用,于是伸手去拿。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敦也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白白的东西掉进卷帘门前的瓦楞纸箱里。用手电筒往纸箱里一照,似乎是封信。
一瞬间,敦也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信是从投信口丢进来的。三更半夜,又是废弃的屋子,不可能有邮递员来送信。可见,有人发现敦也他们躲在这里,并且有事情要告诉他们。
敦也做了个深呼吸,打开投信口的盖子,向外张望。本以为说不定已经被警车团团包围,不过跟预想相反,外面黑沉沉的,杳无人影。
稍稍松了口气,敦也拾起那封信。信封正面什么也没写,背面用圆圆的字体写着“月兔”。
拿着信回到和室,给翔太和幸平看过后,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原来就放在里面的吗?”翔太说。
“是刚刚才丢进去的。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错。再说,你看看这信封,很新吧?如果原来就在那里,应该落满灰才对。”
幸平缩起高大的身体。“是警察吗……”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可能性不大。警察才不会这么磨磨蹭蹭。”
“是啊。”翔太喃喃道,“而且警察也不会用‘月兔’这样的名字。”
“那到底是谁呢?”幸平不安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
敦也盯着这封信。从手感来看,内容相当厚实。如果里面是信纸,显然是一封长信。投信人究竟想告诉他们什么呢?
“不,不对。”他低声说,“这封信不是寄给我们的。”
为什么?幸平和翔太同时望向敦也。
“你们想想看,我们进这屋才多久?要是随手写个便条就算了,这么厚一封信,至少要写半个小时。”
“原来如此。听你这一说,还真是这样。”翔太点点头,“不过里头也不一定是信。”
“这倒也是。”敦也的目光又落到信封上。信封得很严密。他打定了主意,两手捏住封口处。
“你要干吗?”翔太问。
“拆开看看,这样最省事。”
“可是这封信不是写给我们的啊。”幸平说,“擅自拆开不大好吧?”
“没办法,谁叫信封上没写收信人。”
敦也撕开封口,戴着手套的手指伸了进去,拿出信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蓝色的字迹。第一行是“初次向您求教”。
“这什么意思?”敦也不禁脱口而出。
幸平和翔太也都凑过来看。
这是封十分奇妙的信。
初次向您求教,我是月兔,性别女。由于某种原因,请允许我隐去真名。
我从事某项体育运动,抱歉的是,这项运动的名称同样不便透露。至于缘由,我自己这样说也许有点自大,不过因为成绩不错,我入围了明年奥运会比赛的候选名单。所以如果说出这项运动的名称,某种程度上就可以知道我是谁。而我想要请教您的事,如果略去我是奥运会参赛候选人这一事实,又无法交代清楚,希望您能够理解。
我有一个深爱的男友。他是我最重要的理解者、帮助者和支持者,从心底期盼我能出征奥运会。他说,为了这一目标,他甘愿付出任何牺牲。
事实上,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都给了我无可估量的助力。正是因为他的无私奉献,我才能努力拼搏至今,再艰苦的训练也咬牙忍耐。我知道,只有站到奥运会的舞台上,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然而,噩梦却降临在我们身上。他突然病倒了。听到病名时,我眼前一片漆黑。是癌症。
医生坦白对我说,他的病基本没有治愈的希望,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时间了。虽然医生只告诉了我,但恐怕他自己也有所察觉。
他在病床上嘱咐我,不要挂念他的病情,全心投入训练,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期。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一系列的强化集训、出国比赛接踵而来,为了获得奥运会参赛资格,我必须奋发努力。这一点我心里很明白。
但在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运动员之外的“我”。这个“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放弃训练,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事实上我也向他提出过放弃参加奥运会,但他听后那悲伤的表情,我到现在想起都不禁落泪。他对我说,不要有这种想法,你参加奥运会是我最大的梦想,以后别再提起这个话题了。他还跟我约定,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我站上奥运会的舞台之前,他绝不会死,让我好好努力。
我们对周围的人隐瞒了他的真实病情。虽然计划奥运会后就结婚,但还没有通知双方家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每天都在迷茫中度过。尽管还在坚持训练,但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成绩当然也难以提高。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干脆放弃比赛算了——我也曾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想到他那悲伤的表情,我又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就在我愁肠百转的时候,偶然听说了浪矢杂货店的传闻。抱着一线希望,我写下这封信,期待您为我指点迷津。
随信附上回信用的信封,请您务必帮帮我。
san class=boldsan class=boldsan class=bold月兔
2
读完信,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翔太率先打破沉默,“为什么会有这种信投进来?”
“因为有烦恼吧。”幸平说,“信上是这么写的。”
“这我知道,我是说,为什么咨询烦恼的信会投到杂货店来?还是一家没有人住、早就荒废的杂货店。”
“这种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没问你,只是把疑问说出来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两人的对话,敦也往信封里望去。里面有一个叠好的信封,收信人那里用签字笔写着“月兔”。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终于开口了,“看起来不像是煞费苦心的恶作剧,而是很有诚意地在请教,并且烦恼着实不轻。”
“该不会是搞错地方了吧?”翔太说,“肯定是别的地方有家替人解决烦恼的杂货店,被人错当成了这里。”
敦也拿起手电筒,欠身站起。“我去确认一下。”
从后门出来,绕到店铺前方,敦也用手电筒照向脏兮兮的招牌。
凝神看时,虽然招牌上油漆剥落殆尽,很难辨认,但“杂货”前面的字样应该是“浪矢”。
回到屋里,敦也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两人。
“这么说,的确是这家店?一般会有人相信把信丢到这种废屋里,就能收到认真的答复吗?”翔太歪着头说。
“会不会是同名的店?”说话的是幸平,“正牌的浪矢杂货店在其他地方,这家因为名字一模一样所以被误认了?”
“不,不可能。那块招牌上的字很模糊,只有知道这里是浪矢杂货店才会认出来。更重要的是……”敦也找出刚才那本周刊,“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什么在哪儿见过?”翔太问。
“‘浪矢’这个名字。好像是在这本周刊上吧。”
敦也翻开周刊的目录,匆匆浏览着,很快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
那篇报道的标题是“超有名!解决烦恼的杂货店”。
“就是这篇,不过不是‘浪矢’,是‘烦恼’……”
翻到对应的页数,报道的内容如下:
一家能够解决任何烦恼的杂货店很受欢迎,那就是位于times;times;市的浪矢杂货店。只要把想咨询的事情写在信里,晚上投进卷帘门上的信箱投递口,第二天就能从店后的牛奶箱里得到答案。店主浪矢雄治(七十二岁)笑着讲述道:
“这件事的起因是和附近的孩子们拌嘴。他们故意把‘浪矢’(namiya)念成‘烦恼’(nayami),看到招牌上写着‘提供商品订购服务,欢迎咨询’,又来问我:‘爷爷,那咨询烦恼也行吗?’我说‘行行,咨询什么都行’,他们就真的跑来咨询。因为原本只是开玩笑,所以一开始问的问题都没什么正经,像是‘讨厌学习可又想成绩单上全五分,该怎么办’之类的。但我坚持认认真真地回答每个问题,渐渐严肃的咨询多了起来,比如‘爸爸妈妈整天吵架,觉得很痛苦’这样的。没过多久,咨询方式就变成写信投进卷帘门上的信箱里,回信放在店后的牛奶箱中。这样一来,匿名的咨询也可以得到回复了。后来从某个时期开始,也逐渐有成年人来咨询烦恼。虽然跟我这个普通的老头子讨教也没什么用,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思考,做出回答。”
在被问到“什么样的问题比较多”时,店主回答说恋爱问题占大多数。
“不过老实说,这类问题是我最不擅长的。”浪矢先生说。这大概是他自己的烦恼吧。
报道配了一张不大的照片,照片上毫无疑问就是这家店。一位瘦小的老人站在店前。
“看来这本周刊不是凑巧留下来的,而是特意收藏的,上面登着自家的店嘛。不过,还是很让人吃惊啊……”敦也喃喃道,“这就是能咨询烦恼的浪矢杂货店?到现在还有人来咨询吗?都已经过去四十年了。”说着,他望向“月兔”的来信。
翔太拿起信件。
“信上说‘听说了浪矢杂货店的传闻’,从这句话的口气来看,好像是最近才听说的。莫非现在还有这样的传闻?”
敦也交抱起双臂。“也没准,虽然很难想象。”
“会不会是从哪个糊涂的老人家那儿听说的?”幸平说,“那个老人家不晓得浪矢杂货店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才会把这个传闻告诉了月兔。”
“不可能。如果是那样,她一看到这栋屋子就会发现不对劲。很明显,这里早就没人住了。”
“那就是月兔的脑子有问题。烦恼过了头,神经衰弱啦。”
敦也摇摇头。“脑子有问题的人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说不定——”翔太提高了声音,“现在还在继续?”
“什么继续?”
“烦恼咨询呀,就在这儿。”
“这儿?什么意思?”
“虽然这儿现在没人住了,但没准还在接受烦恼咨询。那个老头儿住在别的地方,时不时过来收一下信,然后把回信放在后面的牛奶箱里。这样就说得通了。”
“虽然能说得通,但这等于假设老头儿还活着,那他早就超过一百一十岁了。”
“也许已经换了店主呢?”
“可是完全看不出有人进出的迹象啊。”
“他不用进屋,只要打开卷帘门就能收信了。”
翔太的话不无道理。为了查个明白,三人一起来到店里,却发现卷帘门已经从里面焊死,无法打开。
“见鬼!”翔太啐了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人回到和室。敦也重又读起月兔的来信。
“那现在怎么办?”翔太问敦也。
“算了,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们天一亮就走了。”敦也把信纸塞回信封,放到榻榻米上。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隐约有风声传来,烛焰微微摇曳着。
“这个人该怎么办呢?”幸平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敦也问。
“就是奥运会啊。”幸平接着说,“她真的要放弃吗?”
“谁知道呢。”敦也摇摇头。
“这样恐怕不好吧。”说话的是翔太,“她的恋人可是一心盼着她参加奥运会啊。”
“可是心上人都病得快死了,这个时候怎么训练得下去。还是陪在男友身边比较好。这也是她男友真正的想法,不是吗?”幸平很难得地用坚定的口气反驳。
“我不这么觉得。她男友就是为了想看到她参加奥运会的英姿,才和病魔顽强搏斗,想要努力活到那一天。要是她放弃了,男友不就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吗?”
“可是她信上也写了,现在干什么都没心思。照这样下去,奥运会只怕也没戏。要是既没能陪到恋人,到最后心愿又没实现,那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她得拼死努力才行啊。现在不是纠结这纠结那的时候,为了恋人,她也要刻苦训练,夺得奥运会入场券。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啊?”幸平皱起眉头,“这我可做不到。”
“又没叫你做,是跟月兔说的。”
“可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是不会要别人去做的。翔太,如果是你呢?你做得到吗?”
被幸平一问,翔太顿时语塞。“敦也你呢?”他赌气似的转向敦也问。
敦也看看翔太,又看看幸平。
“我说你们两个,较哪门子的真啊,这种事我们没必要操心。”
“那这封信怎么办?”幸平问。
“怎么办……没法办。”
“可是总得写封回信吧,不能丢开不管呀。”
“什么?”敦也看着幸平的圆脸,“你想写回信?”
幸平点点头。
“还是回封信的好,毕竟是我们擅自拆看了人家的信。”
“你说什么呢。这里本来就没人住,要说不对,也是往这种地方投信的人不对。没有回信也是理所当然。翔太,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翔太摸了摸下巴。“嗯,这么说也没错。”
“是吧?丢到一边得了,别多管闲事。”
敦也去店铺里拿了几卷窗户纸回来,递给两人。
“好了,把这个铺上睡觉!”
翔太说了声“hank you”,幸平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敦也把窗户纸铺到榻榻米上,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就在他合上眼打算睡一觉时,却发现那两个人好像还没动,于是又睁开眼睛,抬头望去。
两人仍然抱着窗户纸盘坐在那儿。
“不能带过去吗?”幸平自言自语道。
“带谁?”翔太问。
“她那个生病的男友。要是集训啊海外比赛啊都带他过去,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训练和比赛也都不耽误。”
“恐怕不行吧。她男友可是个病人啊,而且只有半年的命了。”
“但我们还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动。如果可以坐轮椅行动的话,不就能带他一起去了吗?”
“要是还能坐轮椅,她就不会来咨询了。八成已经卧床不起,动不了了吧。”
“这样吗?”
“应该没错啦。”
“喂!”敦也开口道,“怎么还在扯这种无聊的事?不是叫你们别管了吗!”
两人讪讪地闭上嘴,低下了头。但很快翔太又抬起头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心里总觉得放不下。因为这个月兔好像真的特别苦恼,让我很想帮她一把。”
敦也冷哼一声,坐起身来。
“帮她一把?别让人笑掉大牙了。我们这种人能帮上什么忙?要钱没钱,要学历没学历,要门路没门路,也就能干干闯空门这种不入流的勾当。而且就连这么简单的活计,都没能顺顺当当地完成。好歹抢了点值钱东西,逃跑用的车又坏了,所以现在才窝在这个地方吃灰。我们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还给别人出主意,怎么可能?”
敦也滔滔不绝,翔太缩着脖子,垂下了头。
“总之赶快睡觉!天一亮上班的人就都出门了,到时我们就混进人群里逃走。”说完敦也又躺了下去。
翔太终于开始铺窗户纸,不过动作很慢。
“哎,”幸平犹豫着开了口,“还是写点什么吧?”
“写什么?”翔太问。
“回信呀。就这么置之不理,心里总有点在意……”
“你傻了吗?”敦也说,“在意这种事情干吗?”
“可是,我觉得哪怕随便写点什么,也比不写好得多。有人肯倾听烦恼就已经很感激了——很多人不都会有这种感受吗?这个人的苦恼没法向周围人倾诉,所以很痛苦,就算我们给不了什么好建议,回上一句‘你的苦恼我已经明白了,请继续努力’,她也会多少得到点安慰吧?”
“嘁!”敦也啐了一声,“那就随便你。真没见过你这么愣的。”
幸平站起身。“有没有写字用的东西?”
“店里好像有文具。”
翔太和幸平去了外面的店铺,过了一会儿,两人嘎吱嘎吱地踩着地板回来了。
“找到文具了吗?”敦也问。
“嗯。签字笔都写不出来了,不过圆珠笔还能用,而且还有信纸。”幸平高兴地说着,走进隔壁的厨房,在餐桌上铺开信纸,然后坐到椅子上,“那么,写点什么好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苦恼我已经明白了,请继续努力’,这么写不就行了。”敦也说。
“光写这个未免太冷淡了吧。”
敦也咂了下嘴。“你爱怎么写怎么写。”
“刚才说的那个怎么样?就是把男朋友带在身边的方案。”翔太说。
“要是做得到,她就不会来咨询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是说过没错,不过还是先跟她确认一下吧?”
拿不定主意的幸平转向敦也。“你觉得呢?”
“不知道。”敦也把头扭到一边。
幸平拿起圆珠笔。动笔之前,他又看了看敦也和翔太。
“信的开头是怎么写来着?”
“噢,得写点客套话,什么敬启者啊,寒暄省略之类的。”翔太说,“不过这种用不着吧,她的来信上也没写这些。就当电子邮件一样写好了。”
“这样啊,当邮件一样写。嗯,邮件——不对,是‘来信已经读过了’。来、信、已、经、读、过、了……”
“不用念出来。”翔太提醒道。
幸平写字的声音连敦也都听得到,一笔一画写得很用力。
没过多久——“写好啦!”幸平拿着信纸过来了。
翔太接了过来。“字真烂啊。”
敦也也从旁瞄了一眼,字果真很烂,而且几乎全是平假名。
来信已经读过了。确实很难办啊,我完全理解你的烦恼。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把你男朋友带到你要去的地方?对不起,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怎么样?”幸平问。
“挺好的啊。”翔太回答,“对吧?”他寻求敦也的赞同。
“随便啦。”敦也说。
幸平把信纸仔细折好,放进收信人写着“月兔”的那个信封。“我去放到牛奶箱里。”说着,他从后门走了出去。
敦也叹了口气。
“真是的,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呢?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主意,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连翔太你也跟着凑热闹,到底想干吗啊?”
“别这么说嘛,偶尔一次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偶尔一次’?”
“平常我们哪儿有机会倾听别人的烦恼,也没人会想找我们咨询,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说反正就这么一次,有什么不好?”
敦也又哼了一声。“你们这叫不自量力。”
幸平回来了。
“牛奶箱的盖子太紧了,简直败给它了。好久没人用了吧?”
“是啊,现在早就没人送——”敦也正要说出“牛奶”两字,突然顿住了,“幸平,你的手套呢?”
“手套?在那儿。”幸平指了指餐桌。
“你几时摘下来的?”
“写信的时候。因为戴着手套很难写字……”
“混蛋!”敦也刷地站起,“信纸上有可能沾上指纹了!”
“指纹?有什么危险吗?”幸平一脸迷糊地问。
敦也恨不得往他那圆脸上抽一巴掌。
“警察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躲在这儿!要是那个叫月兔的女的没去牛奶箱取信怎么办?人家一查指纹,我们就全玩完了!你交通违章的时候被采集过指纹吧?”
“啊……没错。”
“嘁!就说别多管闲事。”敦也抓起手电筒,大踏步穿过厨房,来到后门外。
牛奶箱的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就像幸平说的,的确很坚固。但敦也还是使尽全力把它打开。
用手电筒照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敦也打开后门,朝屋里问道:“喂,幸平,你把信放哪儿了?”
幸平边戴手套边走出来。
“没放哪儿,就放在那个牛奶箱里。”
“里面没有啊!”
“咦?不可能……”
“不会是你以为放进去了,其实掉出来了吧?”敦也用手电筒照着地面。
“绝对没那回事,我确实放进去了。”
“那它哪儿去了?”
“不知道……”就在幸平迷惑不解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翔太冲了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敦也问。
“我听到店铺那边有动静,过去一看,这个掉在投信的小窗下面。”翔太脸色苍白,递出一个信封。
敦也屏住呼吸,关掉手电筒,蹑手蹑脚地绕到房屋侧面,躲在阴影里偷偷观察店铺门口。
然而——
那里没有人影,也没有人离去的迹象。
3
感谢您及时的回信。昨晚把信投进店里的信箱后,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担心,咨询这种棘手的问题会不会让您很为难。收到回信后,我总算放心了。
浪矢先生的建议很合理。可能的话,我也想带他去我出国比赛和集训的地方。但考虑到他的病情,这是行不通的。因为一直在医院里积极接受治疗,他才得以暂时控制住病情的恶化。
您或许会想,既然如此,不妨在医院附近进行训练。但他所在的医院周边没有我训练所需的场地和设施,目前我只能在没有训练的日子里,花很长时间去看他。
与此同时,下一次强化集训的出发日也快到了。今天我去见了他,他让我好好训练,拿出好成绩,我点头答应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不想去集训,我想陪伴在你身边。但我还是极力忍住了。我知道如果这样说,他一定会很伤心。
即使分隔两地,我还是希望至少能看到他的脸。有时我会幻想,要是有漫画里出现的那种可视电话多好啊。这是在逃避现实吧。
浪矢先生,非常感谢您愿意分担我的烦恼,尽管只是通过书信向您倾诉,也让我心情轻松了不少。
虽然答案只能由我自己得出,但如果您有什么想法,请回信给我。反之,如果您再想不出什么建议,也请如实告诉我。我不想让您为难。
无论如何,明天我都会去牛奶箱那里看看。
拜托您了。
月兔
最后一个读完信的是翔太。他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敦也说,“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啊?”
“不是回信吗?月兔投进来的。”
幸平这么一说,敦也和翔太同时望向他。
“为什么会投进来?”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为什么……”幸平抓了抓头。
敦也指了指后门。
“你把信放到牛奶箱里,也就是五分钟前的事。我们紧接着过去看时,信已经消失了。就算是那个叫月兔的女的取走了信,写这么一封回信总得花点时间吧?可是马上第二封信就来了,再怎么想都很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但这千真万确就是月兔的回信,不是吗?因为她很详细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敦也无法反驳幸平的话,他说得确实没错。
“给我看看。”说完,敦也从翔太手里抢过信来,从头又读了一遍。如果不知道幸平的回答,的确写不出这样的信。
“见鬼,这怎么回事?有人在耍我们么?”翔太焦躁地说。
“你说对了!”敦也指着翔太的胸口,“是有人设计好的!”敦也把信扔到一边,拉开旁边的壁橱,里面只有被褥和瓦楞纸箱。
“敦也,你这是干吗?”翔太问。
“我看看有没有人藏在这里。肯定是有人偷听到幸平写信前的对话,抢先一步写好回信。不对,还可能装了窃听器。你们俩也去那边找找!”
“等等,谁会干这种事?”
“谁知道,搞不好哪里有这种变态,喜欢恶整躲进这栋废弃屋的人。”敦也用手电筒照着佛龛里面。
翔太和幸平还是没动。
“怎么啦?干吗不去找?”
被敦也一问,幸平歪起脑袋。
“嗯……我看不大像,不会有人干这种事。”
“但事实不是明摆着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也许吧。”翔太看起来并没有释然,“那信从牛奶箱里消失呢?”
“那个……是耍的什么花招吧,就跟变戏法一样。”
“花招啊……”
幸平又读了一遍信,然后抬起头。“这个人,有点怪啊。”
“怎么说?”敦也问。
“你看,信上说‘要是有可视电话多好啊’,这个人没有手机吗?还是手机没有视频通话功能?”
“应该是医院里不能用手机吧?”翔太答道。
“可是她还说‘漫画里出现的那种’,她肯定不知道有能视频通话的手机。”
“怎么会?如今这时代,不可能啊。”
“不,肯定是这样。好吧,我来告诉她!”幸平朝厨房的餐桌走去。
“喂,你干吗?还要写回信?只会被人家耍啦!”敦也说。
“可是,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绝对是有人恶作剧。那个人听到刚才那番话,又会抢先写好回信。——不对,等一下!”敦也脑海里灵光一闪,“原来是这样啊。好了幸平,你去写回信。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翔太问。
“没事,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幸平搁下了圆珠笔:“写好啦!”敦也站在一旁,看着信纸,字还是很烂。
第二封来信已经读过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能视频通话的手机,各家制造商都出的。在医院里悄悄用,别被发现就行了。
“这么写行吗?”幸平问。
“可以啊。”敦也说,“怎么样都行,快装进信封。”
第二封来信里同样附了一个收信人为“月兔”的信封,幸平把信纸折好,放到信封里。
“我也一道过去,翔太,你留在这儿。”敦也握着手电筒,走向后门。
到了门外,幸平一直看着信掉进牛奶箱。
“很好,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盯着这个箱子。”
“明白。敦也你呢?”
“我到前面守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来投信。”
敦也绕到屋前,从暗处窥伺门口的动静。此时还寂无人影。
过了片刻,他感觉背后似乎有人靠近,回头一看,是翔太过来了。
“搞什么,不是叫你待在屋里吗?”敦也说。
“有人出现吗?”
“还没有,所以我还在这儿守着。”
翔太一听,顿时半张着嘴,露出迷惘的表情。
“你怎么了?”敦也问。
翔太把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来了。”
“什么来了?”
“就是,”翔太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第三封来信。”
4
谢谢您再次回信。有人能理解我的苦恼,我就已经感到轻松了不少。
不过很抱歉,您这次的回信我看不太懂,不,老实说,是完全无法理解。
可能是我学习不用功,没什么文化的缘故吧,浪矢先生为了鼓励我特意讲的笑话也理解不了,真是太惭愧了。
妈妈常跟我说,不懂的事不能马上就去问人,自己要先努力查找答案。我也尽可能地这样做。但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搞不明白。
手机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因为您是用片假名写的,我想可能是外来语,但没查到这个词。如果是英语,应该是“catie”或者“katy”,但似乎也都不对,可能不是英语吧?
不知道“手机”这个词的意思,浪矢先生宝贵的建议就无异于对牛弹琴。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在您百忙之中还为这种事来打扰,实在万分抱歉。
月月兔
月兔的三封来信并排摆在餐桌上,三人围坐在桌前。
“我们来理理头绪。”翔太开口说,“这回幸平放到牛奶箱里的信又消失了。幸平一直在暗处盯着,但没有人靠近过牛奶箱。另一边,敦也盯着店门口,也没有人靠近过卷帘门。可是第三封信却放进来了。到这里为止,我说的有什么和事实不符的吗?”
“没有。”敦也简短地回答,幸平也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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