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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秉章接过周康递过来的东西,打开卷着的册子,靛青色的封面上渐露出几个字来,刘秉章满意地点点头,随意打开一张书页瞧了瞧,确定内容无误后,他面上挂起了一抹笑容,准备上前把东西交予他们,结果刚一提步子就扯痛了后背的伤口,立马疼得他呲牙咧嘴。
那模样活生生像是一只耍宝的猴子。
徐庆之接过刘秉章递来的账册,从首页翻开来瞧,第一页记载的便是大西建元初年,也就是徐庆忠被封为镇国公之时,刘秉章赠徐庆忠一把价值千两的秋明龙月刀,这柄刀他见大哥佩戴过,是一把传世好刀,即便是现在能与它相媲美的也寥寥无几,刘秉章真是舍得下血本,千两白银在百废待兴的建元初年可绝非一笔小数目。
再往后翻,便是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虽都是些小物件,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容小觑,是以徐庆之越翻脸色越是发青,原本他是不信的,可那柄刀确实是大哥的心头之物,再到建元三年,他被贬出京之前,有几样东西在母亲的房里也曾出现,其后几年的账册是否为真,他不清楚,但前面那三年的记载,他是万万抵赖不得。
刘秉章瞧见徐庆之变了脸,心里越发痛快,身上的鞭伤也随着他的焦点似有似无,看见徐庆之这般神情,他竟觉得挨了鞭子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前那拿着账簿的男子,真是痛快!
他正是得意,忽见一只小手把账簿夺了过去草草翻了几页,削葱般的小手在账簿中翻飞,那架势就不像是个看账的,刘秉章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一个七八岁的娃娃居然也学着大人瞧账本,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了。
“刘太守这账簿上登记在册的约摸着有十八万两白银吧?这么大一笔数字十年的功夫送过去,可真是难为您了,若说您不失为徐家尽忠,我第一个为您不平!”
刘秉章听完这话不禁有些愣了,这大小姐不仅看懂了这账册言谈间居然还赞赏了他的功德,认下了这受贿的行径,越发是让人看不懂了,若是她当庭盛怒驳斥他一番,许他心里还有些底儿,偏对方反其道而行之。
越是琢磨刘秉章的心里头越是寒凉,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上一次还是在面对自家伯父刘展江斥责父亲刘展鸿的时候,有一种明知对方手上举着刀还要伸出脖子被人砍的感觉,那种迫不得已的无力,他至今记忆犹新。
“啪”地一声,账簿坠落至地,把刘秉章的思绪唤了回来,好端端的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看着眼前那小姑娘,他复又笑道“大小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徐珞冷哼了一声,面上如同拢了一层寒霜“问题大多了!”
刘秉章眼珠子一滴溜,倒也不怵,反正证物在手,他有什么可怕的“还请大小姐明示。”
“刘太守,你官居几品?”
刘秉章迟疑了一会儿,心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方才骂我的时候可是连名带姓的骂了好一通,现在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心里冷啐了一口,面上丝毫不露地笑脸回道“五品。”
“敢问刘大人的年奉多少?”徐珞不紧不慢地问道,这一句话倒把刘太守问住了,他怔在那张着口不言语,徐珞见状,呵斥道“二百两!”声音足足高了两调,惊地刘秉章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道不好。
还不等他开口,徐珞又抢了话头“你一个年奉二百两的五品太守,为官十年不过两千两,哪儿来的这十八万两银子贿赂镇国公府?”
刘秉章答不上来,便听徐珞继续呵斥道“无外乎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这满城的人都知道你打着我镇国公府的名号横征暴敛,你还想抵赖不成?此事若是你自掏腰包行贿,这账簿证据确凿,我镇国公府愿自行向圣上请罪,可若不是,我镇国公府定要告你个污蔑之罪!到那时刘太守你可就不只是这一条罪状,连带贪污渎职的罪过叫圣上一并给你清算!”
“你…你…你别忘了钱可是吃进你们镇国公府了,要治罪,你们也逃不了!”刘秉章咬牙切齿地回击道,他就不信偌大的一个镇国公府竟要跟他这个小城的五品太守争个鱼死网破!
听完这话,徐珞不怒反笑,脚下踩着那账簿上前一步悄声道:“就算你这份证词为真,我们一句概不知情便可胡弄过去,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你有个好妹妹在我镇国公府,到时候只说是你们兄妹二人暗通款曲,祖母伯父被你们蒙了眼才导致今日之祸,圣上感念镇国公府的功德,充其量治人一个不察之罪,况且我大伯父已辞世,皇上念及此事,说不定就草草了事了,而你…”她嘴角露出一个邪佞的微笑,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作为此事的主谋,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刘大人,下场就不言而喻了吧?”
一个恶寒游遍刘秉章的全身,好一招攻心之计,徐衍瞧着那刘秉章被自家妹妹拿捏在手的样子不禁暗自感慨,为何她总有办法制服那些刁钻稀奇的人,脑子里的想法也从未令人捉摸透,看似歪理邪说,却又句句在理。
他瞧不上那些做法,心底里却总是酸溜溜的,就像上次徐珞冷不防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法,他再不甘也悄悄学了来,出其不意地使在那周康身上,为的是让徐珞瞧瞧她能做到的,他也一样能做到,谁让那清泉总说他妹妹那是小聪明中的大智慧,他是万万不及的。
而今日这一幕,他未置一词从头看到尾,越看越是沉默,心里也越发觉得这个妹妹不寻常。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使劲咂摸这个感觉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这种无赖又让人无从辩驳的人仿佛…与那清泉有些相似!
难不成她才是师承清泉的人?
“刘大人,你在官多年,这些道理想必不用我说也是熟稔于心的。”
他清楚,他当然清楚!镇国公府在朝堂上地位之高,在圣心之中有多重,全看眼前这活生生的徐庆之便知,当年他抗旨不遵未被诛九族,只是被贬黜了襄平,而今又可能继承一品公侯之位,圣恩优渥已不用刻意提及了,偏自己还以身试法,简直是以卵击石!想到这刘秉章原本因疼痛而隆起的后背又矮了几分。
徐珞话锋一转,褪去了方才的严声厉斥,柔声道“念在我们两家多少有些渊源的份上,不如各退,我镇国公府不追究你的诬陷之罪,你也可免圣上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