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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万古里外,查尔斯鲁缇从噩梦中惊醒。他的心怦怦跳动,快得仿佛要从胸腔蹦出来。亡灵之神西丝娅似乎把占据他的梦乡当作了一种兴趣爱好,无论白天、黑夜,都会在查尔斯鲁缇毫无防备地时候闯入。今天她横陈着迷人的**,明天又有可能是骇人的骷髅。然而最常见的还是空虚的旷野中神秘的话语。
——你真正需要什么?凡世间的一切都仅仅是泡影。青春会逝去,美丽会消散,帝国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堆尘埃,权力和财富无不是过眼烟云。只有死亡,才称得上永恒。靠近我,拥抱我,我将与你融为一体。
——拒绝我,你会受到万世的诅咒。你所看到的将枯萎,你所触碰的将腐烂,你所拥抱的将化作虚无。我是亡灵之主,我是腐鸦的皇后,我的旨意就是你的命运。你无法抗拒命运,因为我是你命中的注定。
——来吧!来到我的身边。崇拜我,爱慕我,我将还你伟大至圣的力量。大地在你我脚下颤抖,天空也失去颜色。万物生灵匍匐拜倒在你我面前,任你予取予夺。你的双眼既是日月星辰,你的呼吸就是狂风骤雨。你可以毁灭一切,你也可以重新创造一切。
时而诱惑,时而威胁,时而又是慷慨大度的恩赐。查尔斯鲁缇的心中却只有恐惧。他担心总有一天会经受不住这轮番的轰炸。他会成为亡灵之神的一个追随者,亦或是陷入终结的疯狂,似乎就是迟早的区别。
仅仅是一个餐后的小歇,就被西丝娅霸占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一摸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再看看衣襟,早已沾染汗渍。叹了口气,他从水壶里倒了杯水,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些维尼尔斯玛茹送的琼浆。两三口,就把混了水的酒液灌了下去。嘴里干涩的味道终于消散了不少。
或许是自己的力量不断强大,由此招致亡灵之神更多的注意了罢——查尔斯鲁缇自嘲地想。这个月他已经进行的三场**师资格的初试,每场必胜。失败者有提起加试一场的权利,但这三名选手没有一个打算再次尝试的。查尔斯鲁缇的魔法技能精湛,技巧娴熟,又有学自北地的各类诡异法术相助,很容易让他的对手产生一种无法对敌的挫折感。即便如此,面对他的哥哥米南德,他还是不能轻言必胜。米南德也打了三场,两胜一平。然而那次平手,其实是对方主动避战,而米南德照顾对方名誉才自认战平的。所以在法师行会内部有个意见,认为纳迦斯家的两位都有资格获任**师。但一位谦谦君子,胜之有道;一位离经叛道,胜于机巧,上下之分一目了然。查尔斯鲁缇听赫蜜斯提起这话题的时候只是一笑了之,但在心里已经下定让这帮老朽之徒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胜于机巧’的决心。目标,当然是用自己的本事击败米南德。
‘你打不赢的。’西丝娅讥笑地低语。在梦中,她向查尔斯鲁缇展示了种种他被米南德所败,屈辱地乞求饶恕,最后遭到众人嘲讽的场景。‘让我帮助你,你可以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击溃他。不,踩死一只没有脚的蛆虫一样,哈哈哈......。’她放肆地大笑。查尔斯鲁缇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位阴险著称的女神。不过,她的确展示了一种可能性,让他跻身于伟**师之列的可能性。就像西丝娅能够掌控所有的亡灵,他也能掌控另一种真实存在的恐怖——魔物。贝拉若斯(berares)的蝎尾狮(manticore),乃至终极的魔物焰龙,都带给他巨大的震撼。西丝娅告诉他,桀骜不驯的、被神袛流放到异界的强大生物,也有可能屈服于另一个更强大的存在体。不,不是神。高高在上的神才不会在乎这些早就被抛弃了棋子呢!一个凡人,一位拥有足够意志的魔法师?
查尔斯鲁缇不是没有动心。然而,与魔物的契约从来就是魔法界的一种禁忌。这可算不上对年轻一代修习法术的限制,而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位魔法师成功过,反倒牺牲了许多精英的性命。魔物既不可靠,也不可信。就算捕获了,迫使其屈服了,但它们往往也会在控制者最虚弱的时候摆脱束缚。而这些时候,却又往往是试图控制魔物的魔法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重获自由的魔物不但不协助喂养它多年的魔法师,反而很可能反戈一击加以报复。想必在发生多起事件后,不再会有法师会心甘情愿地在自己身边放上这么一个潜在的‘危险品’了。
‘关键不是你为它做了什么。’西丝娅隐晦地说。‘而是它能为你做些什么。或者,呵呵呵......,你能对它做些什么。’她低笑着不再继续下去,留给查尔斯鲁缇许多遐想。
哎!查尔斯鲁缇站起身。他注意到遮蔽血石的天鹅绒又像是被风掀起。血石的光泽依旧微弱不定,但石缝的脉络间却蓄积起更多暗红,仿佛吸饱了血的蚂蟥肚子似的。他突然有些反胃,连忙将天鹅绒布放回石头上。血石带给他无数的荣耀,把他从一个私生子、一个众人都不看好的法师学徒,变成了一个人人敬畏的魔法师。可就像西丝娅的许诺都是附有条件的,血石会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呢?它没有说,查尔斯鲁缇也没有问。那个前世的‘黯’,会不会正躲在幕后,看着他所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在查尔斯鲁缇的心中盘踞长大?
啪啪.......啪啪。
一只蝴蝶轻柔地拍打着窗户。查尔斯鲁缇打开窗,蝴蝶立刻钻进他的掌心,像卸去衣物般展开躯体。赫蜜斯最喜欢这样的幻术了。仅仅是一封信,也能做的如此浪漫有趣。信上寥寥几句——‘你介绍给我的女弟子克睿莎又学了个新把戏,她已经能控制火焰的力量了。哈萨尼兹似乎陷入一场奇怪的恋爱呢!对象还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知道吗,她才十七岁。很难想象罢。’重要的是‘晚上有空去我的屋子‘小叙片刻’吗?我备了酒和茶点。’而在信的最后,‘哦,差点忘了,你下一场的对手决定了。该来的总会到来,他是纳迦斯家族的宠儿、你的哥哥米南德。’
该来的总会到来——查尔斯鲁缇冷冷地笑了。如往常一样,他会去赫蜜斯那里,安抚她,再从她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克睿莎,或许还能唤起他的一丝关注,多半是因为图拉克临行前的叮嘱。至于希拉睿娅,查尔斯鲁缇觉得该是将她淡忘的时候了。
......
维尼尔斯玛茹的目光追随着跳跃的光点由一处快速地转移到另一处。她体内的哈提亚环(hathia)骤然滑动,寒冰瞬间将光点处的水面冻结。
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还从未有人这么使用哈提亚环法术。传统概念中,精灵的法术吟唱时间长,但威力却比人类的魔法大了几倍。可是维尼尔斯玛茹却心随转,能在瞬间激发哈提亚的能量。
大司智,也是当下唯一修炼哈提亚环第七级的精灵巫师,库苏拉卡皱了皱眉。“维娜,你的动作太毛糙了。”
维尼尔斯玛茹恭敬地道歉。
库苏拉卡的一名弟子再次转动训练用的炼金设备,将一束光线打到迈索睿恩的湖面上。光在水波上跃动,就像一个顽皮刁蛮的妖精。维尼尔斯玛茹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光球,第一级、第二级、第三级、第四级......第五级。在她的脑海中,每一层环都紧扣着另一层,快速地运转着。当环与环之间盘面上隐秘的花纹相互融合,一个魔咒便赫然成形。这一次她等了更长的时间,却也将里面本不属于她这等级的圆盘激发了。
尖利的啸叫声中,一整片湖面凝结成半透明的固体。硕大的冰块翻转过来,激起半米高的水花,露出水面的部分俨然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小。
一个刚过百岁的精灵嗤笑道:“是冰锥,不是冰锤。这也太夸张些了罢!”
不过更多年龄长些的精灵却陷入沉思。莫非是大司智给他心爱的徒弟开了小灶?维尼尔斯玛茹晋升到第四级也没多少时间,使用哈提亚环的技能怎么到了如此地步?
维尼尔斯玛茹也不是刻意炫耀。自从回到迈索睿恩,她在法术上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原本需要多年摸索才能习得的技巧,现在就像上辈子就学过似的,转念间就能掌握。而且她的哈提亚环就仿佛上了油,转动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如果她要刻意压制,很可能就是里层的环都耐不住乏味自行转动起来。别说第五级,六级,甚至内圈的第七个环,刚才也有些跃跃欲试的势头。这是怎么了?难道与西丝娅神殿的遭遇有关?可无论是西丝娅本人,还是有部分被注入她体内的亡灵祭司卡莲娜,都没理由帮助她在精灵法术上的学业啊!
库苏拉卡叹了口气。“今天就到这里罢。‘轻歌曼舞’,你回去后仔细琢磨一下,这个法术到底应该怎么使用。”他用了维尼尔斯玛茹名字的人类意思,像是在嘲弄她的法术与人类法师的有些相似。
他带了一干人等离开了湖边的这片训练场,留下维尼尔斯玛茹一个委屈地呆着。维尼尔斯玛茹默默回忆刚才的每个细节,却并没有找到任何违背以往训练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对魔法的认知更为熟练,也更为透彻。太阳族精灵所自傲的哈提亚环法术,其实不过是透过严谨的咒语体系,将多种魔法能量链接起来,从而产生超乎寻常的效果。一旦看透这一点,一切就都变得非常简单了。只要她的身体容量能够撑得住,别说是七种组合,八种、九种也不稀奇。这样的道理,她的同辈们,乃至睿智的导师库苏拉卡,似乎都没有参透。他们还是依照传统的步骤,先集中精神,然后编制繁复的法咒,一个一个顺序排列起来,最后才是施展法术。事实上完全没必要等到一切静止下来才释放能量。魔法原本就是不断运动不断变幻的,魔法的能量延着由低到高的曲线或快或慢地起伏。施法就是要动中取动。编入哈提亚环的各种能量波动,当它们的波峰相互叠加的那一点,也是法术效果最佳的时刻。
维尼尔斯玛茹心中的哈提亚环滑动了一下,显现出一个绝美的咒语链接。大块的浮冰在湖水中上下起伏,随后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提出水面,悬浮在空中。维尼尔斯玛茹的下一个念头变得很快,浮冰骤然间粉碎成数十万片指甲大小的碎片,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噼啪声。无数的碎冰掉落到水中,在阳光下呈现彩虹般的光泽。
在幻光中,维尼尔斯玛茹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
迈索睿恩的湖水激荡起来,精灵的城漂浮在空中。光辉的城如同高傲地女皇般,在阳光下显露身躯。威武的士兵,老而弥坚的巫师,神圣不可侵犯的祭司,共同守卫着伟大的精灵之城。精灵们驾着轻巧的船只,张开丝绸编制的巨帆,或翱翔于天际,或停歇在迈索睿恩城神高塔的屋顶。忽然,所有的船一起升空,连绵的船帆遮天蔽日。迈索睿恩轻盈地挪动脚步,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前进。它向北方飞去,带着它全部的子民和全部的荣耀。
远方,一个披着不祥黑袍的法师矗立在迈索睿恩前行的道路上。他的手中拄着枯木制的法杖,散发出冷冷的灰色雾气。随着精灵和他们的城市的靠近,法师的身躯发生细微的颤动,仿佛不堪微风的吹拂。然而当飘浮的迈索睿恩飞抵他的头顶时,他已抖得像发烧中打摆子似的了。他突然撕开长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魔法,巨大的魔法力量由地下涌出;法杖吸收了所有的力量,在黑袍法师的控制下化作一团硕大黑雾袭向美丽的迈索睿恩。霎那间,生命在无焰的热风暴中凋零,成百上千个拥有悠长寿命的精灵悲惨地死去;精灵的船如狂风中的蝴蝶折断了翅膀,坠落到地面。不仅如此,黑雾中凭空冒出各种各样凶残的魔物,向迈索睿恩上的幸存者发起残忍的袭击。
“不。”维尼尔斯玛茹低切地哭泣。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将因一个人而毁灭,而这个人是.......
“维尼尔斯玛茹,维尼尔斯玛茹!女士,你没事罢。”精灵焦急地呼唤惊醒了维尼尔斯玛茹。她这才发现自己跪倒在湖边,眼眶中充满了泪水。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轻柔地扶起,维尼尔斯玛茹擦干眼泪,这才发现是勇敢的哨兵阿尼肯托斯。
“怎么了?有谁敢欺负你吗?”阿尼肯托斯关切地问。
维尼尔斯玛茹摇了摇头。“阿尼肯托斯,我只是在顾影自怜罢了。”她强作欢笑地说。
阿尼肯托斯犹豫地说:“我刚才......,看到你使用魔法了。是不是高等精灵都能拥有这份力量?”
维尼尔斯玛茹叹了口气。“出身高等级家族的精灵成年多半会修习魔法,或者是选择神学。然而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魔法几乎可以说是我们精灵族的一种天赋。假如获得机会,你的身上也可能发掘出某些能力也未可知呢。至于我刚才使用法术的方式,已经被大司智判定是不入流的那类了。”
“不入流?”阿尼肯托斯没有看到最初的那幕,所以有些迷惑。“如果这还是不入流的,那么什么样的才能入那位的法眼呢?我猜,他别是妒忌你罢。”
“别瞎说。”维尼尔斯玛茹指责道。“库苏拉卡是我族中魔法技艺最杰出的一位,你不能单凭一己的猜测就贬低了他。他是我的恩师,我的长辈,又是我母亲的好友。像他那样的智者,怎么可能会让嫉妒这类低俗的情感进入他的头脑。”
阿尼肯托斯见维尼尔斯玛茹着恼,连忙向她认错。不过维尼尔斯玛茹看出他多半是为了她,而不是真得对库苏拉卡有什么好感。
“如果库苏拉卡没有委屈你,那你又为何泪盈盈的?”阿尼肯托斯还是不怎么安心。
维尼尔斯玛茹含糊地回答道:“我做了个梦。”
“白天?在这里?”精灵从不做白日梦,而且对负面精神因素的抵御力也比人类高许多。维尼尔斯玛茹的表现却是极端的反常。
“不要再问了。”维尼尔斯玛茹低声道。阿尼肯托斯竟然立刻就听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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