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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的家人,或许萨拉戈萨城的每个人都不喜欢这位坎迪奥拉先生,一双斜眼露出令人讨厌的目光,瘦削的脸上两颊都瘪了进去,一瞧就使人反感,一对绿色的眼珠和一副耷拉着的耳朵,都让人鄙视。他的脸色蜡黄,衣着邋遢,举止无礼,能产生一种使人无法忍受的反感。可以理解,他是连一个朋友也不会有,唯独金钱。
作为“马兰内”(内心信仰犹太教的新基督徒)的后裔,坎迪奥拉尽管家产富有,但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公民地位,他用高利贷赚来的钱贿赂市政官员,修建圣母教堂,甚至以女儿的名义周济穷人,但所有人,包括得到他好处的人们,都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些,萨拉戈萨人总喜欢谈论那位相貌丑陋的高利贷商人又在逼害哪位可怜的母亲,又在哪里隐藏了大量金钱财宝,什么时候市政厅才能下令没收肮脏犹太佬的全部财产,等等。
从法国大革命爆发不久,坎迪奥拉获知邻国境内的犹太人已获得历任政-府授予的公民权,能够在博爱精神下,和其他人一道,平等的呼吸自由的空气。这位长期以来就生活在无数敌意与死亡阴影的犹太人,便计划逃离这个疯狂的基督教国家,然而,萨拉戈萨当局一直拒绝给他签发护照,理由是这位犹太人未能缴纳足够的赋税。
既然走不成,唯有等着法国人来解救。可惜,第一次萨拉戈萨攻防战中,法国人失败了不说,还连累自己缴纳了10万比索的国民重建特别税,那可是坎迪奥拉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半年后,法国-军队卷土重来,而且来得远比第一次凶猛,而以帕拉福斯将军为首的萨拉戈萨军事委员会也发布一则公告,要求包括坎迪奥拉在内的所有犹太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一切的士兵所能需要的物质,实际是在公开攫夺犹太人的全部家当。
坎迪奥拉最终愤怒了,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断然拒绝了萨拉戈萨军委会的征召令,并将所有物质与财富都隐瞒下来,自己和家人避难于卡瓦医生的平民医院里,直到数天前,被年轻的法国上校发现。
坎迪奥拉现在还记得,那位德赛上校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睛发光,异常兴奋,如同自己收获金钱时的那般模样。很快,坎迪奥拉明白了,法国上校需要自己充当带路党,并保证在攻克萨拉戈萨城之后,归还一切原本属于坎迪奥拉个人的财产;另外,如果坎迪奥拉及其家人想要移民法国,或是奥斯曼土耳其,德赛上校都可以提供帮助。
坎迪奥拉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从军委会对自己发布通缉令开始,整个萨拉戈萨城的居民都可以公开的杀死自己,获取帕拉福斯将军的奖励。帮助法国人来攻打自己曾经居住的城市,也无所谓了,反正这座城市也从未承认坎迪奥拉是享受自由权利的西班牙人。唯一令犹太人费解的是,法国上校如何得知自己掌握有一条从胡埃瓦河通向内城的秘密通道。
那条秘密通道是300多年前,犹太逃难者(1492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二世下令驱逐境内的所有犹太人)无意中发现的古阿拉贡国王建造的逃生地道。数百年来,坎迪奥拉先祖们一直用它来走私酒类,逃避关税。如今,包括坎迪奥拉在内,应该没有第二人知道,即便是自己的家人。但,德赛上校却能清楚告知犹太人,那条地道的出口与入口。
“那个上校真是蛊惑人心的恶魔,无所不能,一定是他施加魔法,看穿了我的秘密。”一想到这里,坎迪奥拉浑身不禁颤抖起来,寒气从脚底席卷全身。他再度拉紧包裹身上的羊毛毯,好让自己更暖和一点。坎迪奥拉怯生生转过头,一双斜眼胆寒地四处张望,他祈祷上帝,让恶魔上校的踪影不要在自己面前出现,至少现在不要。
胡埃瓦河只是埃布罗河右岸的一条支流,全长不过300公里。和埃布罗河一样,胡埃瓦河的水量收季节影响很大,冬天干旱少雨,河面平均宽度仅仅10米,深度2米不到。法军曾试图从这里突破萨拉戈萨城,但很快放弃了。河对面100米距离,西班牙人修筑了一系列的防御工事,炮火能够摧毁高大的多面堡和棱堡,但对低矮但异常坚固的碉堡群却无可奈何,除了几次失败的散兵试探外,东线参战部队基本为炮兵。
从1月27日开始,负责东、北两线的费雷古斯将军下令参战炮兵部队,从上午九时开始到夜间2点,不间断打击西班牙守军的驻防阵地,而不是之前的纵深范围。到今天,炮击已整整持续了4天。
午夜刚过,德赛来到位于东线3号炮台的高地上,这里距离胡埃瓦河仅50米,3号炮台所处位置高出河面80米左右,炮台左侧十米外,有一座横跨胡埃瓦河的石桥,据说是摩尔人修建的,已有5百年的历史。第二次萨拉戈萨包围战开始后不久,西班牙守军在放弃胡埃瓦河东岸,退缩西岸的同时,也炸毁了石桥,唯有数根厚实的桥墩孤零零竖立在河中,默默注视着人类间的厮杀。
炮台正前方160至170米的位置,是西班牙人坚守的碉堡群,之后是堑壕和敌方炮台,但几乎未曾发射过一发炮弹。为防止法国人渡河偷袭,每到夜里,萨拉戈萨守军都要在胡埃瓦河西岸四周燃起篝火,通红的火焰也会暴露敌人行踪。3号炮台附近部署有不少法国散兵,他们手执线膛来复枪,犹如猛兽,在锁定视野范围之内的区域,打猎。不久,遭遇连续伤亡的西班牙哨兵都退缩在碉堡群,或是后面的壕沟隐蔽。
“只要我们的人不将身体暴露在对岸,即便是他们知道有人横渡胡埃瓦河,西班牙人也不会冒失的开枪,更不会开炮,因为那样会立刻招致我方炮台更猛烈的还击。”负责3号炮台的一名炮兵上尉向德赛上校解释道。法国的火炮多为8磅和12磅的大口径,西班牙人4磅或6磅居多,双方炮兵间的直接对话,后者吃亏不少,便干脆默认了法军火炮的绝对优势,要法国人不上岸,西班牙人也不会将隐蔽的火炮推出来还击。
德赛微笑着点头致意,显然是很满意炮兵们的表演,但天生谨慎的他不会掉以轻心。3号炮台的左下方,胡埃瓦河东岸,两百名突击队员们正在静静的排列着,等候过河。尽管冬季的胡埃瓦河河面不宽,水深很浅,似乎能涉水渡过,但没人愿意尝试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感冒和伤寒联合制造的非战斗减员,远高于战场上的士兵伤亡数。
渡河的时机也选择在夜黑风高的日子,一艘被临时改装过的渔船,通过连接两岸的索绳,每次能运送30名士兵及其装备,来回差不多3分钟,整个过程至少往返7趟,20分钟。士兵们被要求噤声,军士长还给每人分发了一颗橄榄果,要求含在嘴里。
从第一批卡尔斯上尉带队开始,到现在已渡过5批,对岸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在炮火中战栗的敌方篝火外。德赛放下悬浮的紧张心情,将怀表归入怀中,在同炮兵上尉告辞后,他摸黑走到河岸的士兵中间,等候最后一批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