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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三是林木森的外公认养的儿子。外公去世后,一直没来往;城里姨妈沈少宝到北门外潘公桥船埠码头,找到“钱北航船”,托人带信与他一说,李阿三满口答应了。一是报养父的恩,二则有个“小九九”。李阿三身材矮小,年轻时以“扳罾”为生,风雨浸骨,患下了风湿病,下不得田;娘子徐贞女也一直病痛缠身,女儿金凤才十三岁,全家人人出工,也只能混个饥饱;若年景不好或遇上三病二痛,一年下来还是个“透支户”,口粮还得被扣在队里。林木森虽说是个“知青”,有“政策”摆着,磨砺上三五年,怎么也能混成个全劳力;如果再能成为“上门女婿”,不怕“当大干部”的亲家不帮衬,家里也就再也不会作“透支户”了。徐贞女更是满心欢喜,到龙溪镇上找妹妹一说,妹妹也高兴,王宏铭招架不住母亲与大姨的好话与相逼,亲自把事情给办妥了。
林木森到钱北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件大事。
都说“发展农业靠机械化,改变农村靠电气化”;“土改”时,干部都宣传“**新农村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湖兴是富庶地区,有电,但通不进,没有电线。林仲仁得知后,借“汇报思想”时,向工厂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谈了。副主任是林仲仁“招干”时进的厂,为报“师恩”,副主任便找到工厂“知青办”。恰好工厂“知青办”为工厂子弟“上山下乡”的对口公社准备了一批“闲置物资”。以支援农业,搞好“工农关系”。当五十公斤铜芯电线运至钱北,整个大队都对林木森刮目相了。
在农村靠劳力“吃饭”,以体力“讲话”,凭“实力”作人。李阿三什么都有又什么也没有。以前有个女儿“亲家”薛长寿是钱北大队副大队长;平日眼睛就长在额头上,“四清”时下了台。现在有个作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只是“隔了几里路”,远水解不了近渴。身边总算有了个林木森,可以脱离“透支户”了,大家也都为他高兴。没料到林木森还神通广大,二队的老人对林木森的阿爸都还有点印象,再一问,李阿三挺神秘地说,林木森的阿爸是作“大官”的。二队通了电,队里许多人都说,虽然“木森力气不够,但干活蛮认真”。
林木森能砖头厚的书,能读报,整版的“革命理论”可以一字不落的读下来,还能解释什么叫“大国沙文主义”,“三个世界的划分”,什么是“文化领域”,“封建残余思想”;遇上**的诗词,能背诵全文,能说出原意,还可说段革命的背景故事。
经生产队长王阿土提议,二队队委会便“委任”林木森为生产队“政治宣传员”。生产队注重的是田里稻、堤上桑,地上作物、圈里猪羊;渐渐林木森成了二队的“会议队长”。几次会议后,林木森不但带了“耳朵”也带了“嘴巴”;竟能连农业生产问题提出法与建议。
大队党支部书记蔡阿毛发现了林木森是个“好苗子”,遵照**的指示“各地农村的同志应该欢迎他们去”,经大队党支部、革委会研究,把林木森调到大队“治保会”作政治宣传工作。
钱北大队的“政治宣传阵地”设在第三生产队的晒谷坪;这里原是钱北南街戏台广场。钱北戏台有十二米见方,麻石基一米六高;原来是雕梁画栋的三面台,毁于战火。一九四七年,由朱家出资修膳,一时买不到立柱,便在戏台两侧加了山墙,成了一面台。两面山墙的端头嵌了副对联,曰:“粉墨登场,演得形形色色;彩衣飞舞,做出是是非非。”(朱家修建好戏台的第三年六月,全家被押在戏台上批斗。据说,哪天突然下大雨,雨水淋不住农民的革命斗志;没有淋到雨的朱家老爷在下戏台楼梯时“失足”跌了一跤,当晚毙命。)台上,除去门,足有十四五米的壁。“治保会”在这里每半月出一期“大批判专栏”。负责“大批判专栏”只有二人,整天忙着抄“社论”,编文章,还得配合革命形势联系公社、大队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写批判稿。长篇大论,反复几句话,谁也不会关心。林木森有绘画功底,在学校就几次获得过全市少年画展的第一名。他改变了板报形式,以画为主;当林木森陆续以**各个革命年代版画头像作了“大批判栏”的刊头,钱北又一次轰动了。“钱北出能人了,二队的‘知青’林木森能画**画像?”戏台热闹了。几期下来,插图,漫画越来越多,连不识字的妇女都上戏台一番。为此,王宏铭还组织全公社的“治保会”政宣人员来钱北开“现场会”,高度评价钱北大队“大批判专栏”是“旗帜鲜明,立功坚定,版面活泼,通俗易懂”。于是林木森被“委任”为钱北大队“治保会”的副主任。
遭受人议论,正是春风得意时。三队王富贵是个“算盘精”,做生意在钱北首屈一指。他曾向人夸海口,“凭你们这点‘三脚猫’本领,养不起我家娘子的一只脚。”配合“打击投机倒把”活动,林木森出了一期“漫画专刊”,其中一幅就引用了王富贵的这句话。漫画上,王富贵得意洋洋,翘着大姆指, 说:“你们养不起我家娘子的一只脚。”背后有一条秀长大腿,着长筒丝袜,穿绣花鞋。
湖乡养蚕,女人以**大为荣;但从不露腿,过去出门必围条统裙,现在妇女参加农业生产,挽裤腿决不过膝。这条**的大腿引得了田间地头的“谈论”。王富贵倒挺乐观;他说:
“农民打赤脚,干部才穿袜。我家娘子着长筒丝袜,来我富贵会有‘出头’的日子。只是哪天有空,我得去问问这家伙,几时偷我家娘子的大腿的?”
李阿三听说了,忙托浜里的阿珍向王富贵的娘子金珠陪了不是。回转对林木森说:
“你这戇头!人家搞批判只是笔头上沾沾水,没人,写了等于白写。谁也不得罪,你倒好,画成图,谁了都会去说;岂不是招惹些是非?”
林木森想想也对,你指名点姓地,他自然会说,我娘子的大腿你几时见到的?正好来了“清查阶级队伍”的中心任务,要“清查国民党残渣余孽”,他把这“烫手的红薯”留给了田树勋;很快,戏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仔细想想,这些也不应成为罪状。虽说从未向组织汇报过父亲的问题,可学校转来的档案袋不交在公社吗?难道公社没有打开过?来档案袋里的秘密是保不住了。
想到档案袋,林木森真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打开呢?
“档案”只是几张纸,几张可以决定人的一生的纸。“档案”是属“人事机密”,非一般人可查阅的。可林木森是有幸携带但无缘到。
林木森去湖兴“投亲靠友,上山下乡”时,工厂“知青办”( 他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地区级企业,企业统筹了一切)工厂让林木森把自己的档案袋带到湖兴。档案袋是用最差那种牛皮纸作的,灰白色。林木森真想打开来,这里有他在学校的“人事记录”,有学校的“政治鉴定”,有他的“家庭关系”(父亲的“历史问题”),这一切都涉及他到新的环境下的新的迈步。可档案袋上面印有红色的“密”字,两端用材料纸贴封后,盖有学校革委会、学校“工宣队”、工厂“知青办”的大红公章。林木森迟疑了、害怕了。一路上,他把档案袋藏在箱子最底层,箱子放在座位下,生怕有所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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