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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这个世界将不再需要暴君。而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会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且唯一的暴君。
——奥菲莉亚的自述
后来,劳伦斯逐渐明白就是在那一刻愤怒攫住了他。狂怒,悲痛,愤慨和他从未品尝过的强烈绝望。奥菲莉亚用幻象和谎言一步步引导他带着仇恨穿过破败的走廊并背弃了自己许下的誓言。
他什么都没思考,他被绝望冲昏了头脑。他的复仇意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和凶猛,就仿佛他的确从爱人的血肉中汲取到巨额的能量,又或者某种来自虚空界角落的陌生力量在激励着他的行动。他奋不顾身地冲向奥菲莉亚,却被奥菲莉亚背后展开的圣光六翼击退。钢铁般锐利的羽锋如同箭雨般刺穿他残破的身体,每一发都将原有的伤口扩得更大。他在钢铁暴雨中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呜咽声,在身中十几发,甚至二十几发后,他颓然倒下,筋疲力竭,借来的神力在快速消退。身体是如此寒冷,以至于浑身被烈焰灼烧的劳伦斯几乎止不住打颤,他徒劳地抽动着失去知觉的畸形手指,似乎想触摸敌人的身体来赋予其诅咒。
“玛丽亚女士。”奥菲莉亚玩味地轻哼一声,却不带多少责怪的意味。“你好像变得迟钝了。”
的确如此,一位荣光圣骑士理应能与全盛姿态的神选者缠斗而不落下风,但面对强弩之末的劳伦斯,玛丽亚甚至没有拔剑,她甚至没有像别的护卫一样下意识挡在奥菲莉亚身前。在劳伦斯暴起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抢步抱起被吓傻的露易丝躲到墙角,并捂住她的眼睛。目睹了如此悲剧,哪怕是亲手斩杀过上千名异端的玛丽亚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她气喘吁吁,用力地咬着嘴唇,不断默念着祷文,希望可以减轻一些怜悯带来的负罪感。
面对奥菲莉亚的责问,她一句话都没说。随着她对教义理解的加深和目睹神仆们以神之名犯下的诸多暴行,她早期对教皇与教廷的狂热崇拜逐渐减弱,她现在甚至懒得掩盖自己的不满,哪怕只在表面表现出恭顺虔诚。她的转变之大,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能轻易察觉。
“不过,无妨。”奥菲莉亚以一种过分热切的神情盯着动弹不得的劳伦斯。“他的孩子将是下一代荣光圣骑士的候选人,以后就由你来亲自教导她吧,务必不要让我失望。现在,你可以走了。德尔尼,用救赎之血吊着他的命;佩林,去召集最优秀的文书修士们,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玛丽亚浑浑噩噩地转身,她几乎是以逃跑的姿态离开了地牢。悲痛欲绝的露易丝在她怀中不停挣扎,又踢又咬,到达出口时,玛丽亚回头看了看黑暗的走廊,神情空洞而迷茫。
“女士,您受伤了。”把守在地牢入口的卫兵貌似早就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问:“需要我帮您把这小杂种调教好吗?”
这时玛丽亚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早已被路易斯咬得面目全非了,血滴延伸至最深邃的黑暗中。
“不必了。”她看了看路易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鼓起勇气一样问道:“我该做什么?这孩子,她定对我恨之入骨。”
“按常理来说,她在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后,应该会试图反抗,会破口大骂,甚至会敌视我们,砸烂她所见到的一切。”守卫的声音中没有丝毫对孩子的同情。“您不擅长教导孩子,可以把这件事交给裁判所来做,等他们把她调教好再送回来就行。这事很简单,您不必担心会花多少时间。”
守卫顺势将手中的矛放在一旁,想从玛丽亚怀中接过露易丝,但就在他的手碰到露易丝的瞬间,玛丽亚下意识地退步抽剑,动作自然且充满防卫性。
“不必了,让我自己来。”玛丽亚强压住内心的厌恶,尽量让拒绝的语气不那么强硬。她也被自己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
“好的,好的…”卫兵全身紧绷,不安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微颤的掌心向外。直到玛丽亚放松她的身体,将利刃收回剑鞘,他才敢把憋在胸中许久的废气呼出。“如您所愿,但…”他犹豫了一下,“圣座要的是结果,假如您的慈悲不能让…”
“我心中有数。”她看向裁判所方向的眼神难掩厌恶,仅仅是想象一下把露易丝送到那里去,她就感到恶心想吐。然而教会治下的每一寸土地大抵都是如此,裁判所只是圣城无数地下恐怖传说中相对出名的那个罢了——极端教徒组成的“鲜血圣堂”;由畸形侏儒和臃肿怪胎成立的“祭礼部”;以食人为乐,旨在通过净化罪人灵魂而满足自己扭曲爱好的“暴食天使”…它们的存在是教会溺于超然权力而思想停滞不前现状的缩影,很少有人能知道它们不只是存在于市井传说中,至于能意识到它们所隐喻的教会内部矛盾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很少有人敢于拷问自己的灵魂,起码在圣城,傲慢的大主教中没人希望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在阳光下。至于忏悔和自省,那是更遥远的事了。他们手上的每一块血污都记录着难以言说的苦难,这也正是为何越是身居高位,他们的祷告便越虔诚——假如连祂对恶人恶行高贵的狂怒都不能麻痹思想,那也只有死亡才能让千疮百孔的善良灵魂得到慰藉了。
“我不会再放任你继续堕落下去了!”前来觐见奥菲莉亚的科恩恰好目睹了玛丽亚的大逆不道之举,这个如巨熊般强壮的男人逼向玛丽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软弱、胆怯,像只刚下完蛋的鹌鹑!好好想想你的身份,不要被肮脏的异端思想玷污了!”
“你对信仰一无所知!”玛丽亚咆哮道,她把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我知道我们被告知了什么,我也知道史书上会怎么描述我们!我们罪大恶极,我们…”
“你了解的都是圣座想让你知道的,”科恩怒气冲冲地指着露易丝,“你以为你做的这一切会瞒过圣座的眼睛吗?没错,靠不间断的折磨重塑神选者的肌肉记忆,用秘药和幻象让死有余辜的异端手足相残,你以为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他愤怒的凝视里夹杂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应该相信谁?异端?还是血管里流淌着信仰伟力的圣徒?愿她的光芒永受全能天父祝福。”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玛丽亚转过身去,把佝偻的单薄背影留给铁塔般坚固的圣骑士。这举动只有一个意思,私人对话结束了。“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科恩…先生。我信仰的是祂的正义与爱,而非其他,在这点上,我从未动摇。祂会审判我们的,迟早有一天。如果我错了,那就且看这两个时刻:全能天父的盛怒,与圣城化为废墟的天谴。”
她竟堕落至此而不自知!科恩想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想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暂时把义务放在一边吧,圣座在召唤他,他必须先履行自己的职责。
……
奥菲莉亚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文书修士们生涩地准备着灵魂榨取仪式,同时在心中默默计算他们还需要准备多长时间。这仪式虽然繁琐复杂,但它能在最大程度上读取祭品的记忆。很好,作为年轻一代的文书修士,他们的动作还算麻利。随着科恩和几位冠军护卫的到来,奥菲莉亚站起身开,以不容拒绝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忠诚的神仆们,听从我的号令。战斗人员,你们要去守住所有入口,不许放任何人进来,我们必须全程保持专注。守夜者小队。”仅存的暗杀部队从劳伦斯被俘那天起就未被调回驻地,即使对他们交代任务看起来似乎有点多余,但出于对任何未知隐患的忧虑,奥菲莉亚还是详细说明了他们的任务。“清查这片城区,定位并分类间谍,尽可能避免交战。我不想让神丹帝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摩拳擦掌的文书修士们,又看了看他们身后佩戴武器的见习修士。看得出来他们都热情高涨,对于自己即将成就的伟业亢奋不已。“我必须提醒各位,神选者感染了某种危险的病毒,他受到了腐化力量的污染。一旦仪式开始,你们便再无退路可言,哪怕大脑被烧成浆糊,哪怕剧毒的血液流遍全身,都必须坚持记录到最后一刻。必要的话,让你们的学徒赐予你们解脱,现在有人想退出吗?”
“我们的忠诚毋庸置疑。”怀着朝圣喜悦的文书修士回答,“我们将尽己所能,为了成就更大的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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