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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那一白瓷青花的蜜饯坛子,曹流朱的心一点点地活了回来。
所有的不甘、委屈和愤怒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只知道,她是一定要嫁给表哥的。纵使做不了正妃,即使真的是个侧妃,她也愿意的,她不能忍受与表哥没有将来,男婚女嫁自此萧郎是路人。
除了爱慕,天底下最高贵的门第也非皇家莫属,给谁家做儿媳妇,比得上给皇帝做儿媳妇来的高贵?她是家族精心培养长大的,不是什么都单纯的一无所知,有些事她没有注意到,那时因为她太过相信亲人们了。可一旦闻到蛛丝马迹,她也会自己动心思去碾磨,思考。
还有表哥,他总说自己通情达理又贴心。她不敢承认却不能不担忧,若是表哥知道自己非要寻死觅活地争夺正妃之位或许会影响到了他争夺大业的另一份强有力的助力,他会怎么想?有什么样的柔情蜜意可以抵得过红颜枯骨的岁月变迁,可以抵得过天下至尊的权利诱惑?
她想开了,如果有个万一,她是要表哥怨恨疏远她呢?还是要表哥看到她为他而忍受的的隐忍与委屈,从而对她愧疚不已,进而加倍地怜惜她?
想到这里,她有豁然开朗之感,或许姑姑与祖母也是这样打算的,一时的后院名分高低不能说明什么,该怎样为二皇子谋划大业才是当务之急。二皇子好,曹家才能更好,只要她有手段把二皇子的心牢牢拉向她,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姑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吗?
在后宫,名分和出身都是虚的,皇后这两样都有,可是她拼不过姑姑所拥有的皇帝的宠爱和亲生的儿子。近几年来,皇后的地位早已经是名存实亡,即便今上顾念徐家不肯废后,将来皇上百年之后表哥做了皇帝,徐皇后也不过是母后皇太后,姑姑却是圣母皇太后。两宫太后,谁干谁湿?谁轻谁重?傻子都知道。
私心里面还有最隐秘的一层,是曹流朱心中明明白白,却最不愿意忍受的。那就是一旦她和姑姑摊牌撕破脸,她将失去她最大的依仗。而且,曹家这一辈儿不止只有她曹流朱一个女儿,大房除了她还有两个庶女,更别提二叔家也有一个嫡出的女儿。曹家是必然要攀上二皇子亲上加亲的,如果不是自己,那就是下面的妹妹们了。她是曹家最尊贵的嫡长孙女,她不允许下面的妹妹们抢走她的一切,动摇她的地位,更不能忍受将来有一天她要对一直被她视为陪衬的某个妹妹屈膝行礼。如果真是那样,她真的会疯掉,她宁可去死。总之,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能容许。
病好之后,曹流朱有了危机意识,她更加的孝顺祖母和姑姑,更加勤快地去麟趾宫看望姑姑,每次都尽量挑表哥御书房沐休的日子。她也拾起来这两年因为大了要避嫌而矜持着不好意思再给表哥做的针线活,荷包、扇套、钱袋子......只要是不太越距的,又能昭示她的存在的东西,她都一一做出来,再找机会私底下送出去......她觉得,她与表哥之间比前两年在麟趾宫日日相处的时候还要亲近与心照不宣。
可惜花好月难圆,烟花易冷,好梦易醒。毫无征兆的,波涛汹涌而来,顷刻间,曹家家破人亡,她从侯门贵女跌落泥沼。从流放开始,她尝尽了以前想都不曾想到的磨难,直到被封为英王的表哥从苦寒之地把她解救回京。
可是,那些曾经,对于曹流朱来说,正是因为那些曾经不可磨灭的登高望远,才是如今低贱如泥的她活的这般痛苦与绝望,那种恍如隔世的昨日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如今是多么的可怜可悲,犹如丧家之犬,无法言喻的落差与自尊,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有人在私底下对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活的撕心裂肺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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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王陪宋氏用完晚膳,既没有去芍药居看望小曹氏的意思,也没有说要回前院书房安置,而是直接在如意阁留宿。宋氏嘴上不说,心里自是暗自高兴,王爷要是说要回前院,保不齐半路里就摸去了芍药居那里。
宋氏刚高兴了个头儿,转眼想到如今自己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王爷,却是不能让王爷受委屈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心口猛地一抽,她下意识地拿手捂了下胸口。怎么这会儿矫情起来了?这人选也是奶娘早就与自己商量好的,是她身边的二等丫头紫鹃,宋府的家生子,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捏在自己手中,不怕她兴风作浪。再者紫鹃颜色好又不是自己身边得用的贴心大丫鬟,万一将来需要处理起来也不会寒了伺候的心腹们的心。
另一边的下人房,紫鹃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头发也是新梳的,擦了胭脂涂了口脂,打扮的齐齐整整的,正红着脸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立在康嬷嬷跟前。
康嬷嬷嘴角微撇,之后瞬间隐没,半是严肃半是和蔼地问“事情办好了?”
紫鹃闻言飞快地抬眼看了下康嬷嬷,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回答,“回嬷嬷的话,坠儿回来说银子给了金枝,话儿也点到了!”
康嬷嬷点头,“嗯,今个儿是你的好日子,明个儿放你一天假,再摆桌酒席让几个小姐妹们给你庆祝一番!”
紫鹃的脸羞红成了霞绯色,声如蚊喃,“谢谢嬷嬷!”
英王坐在临窗大炕上看书,有些疲累地用手指捏了一下眉间,宋氏体贴地给他换了盏热茶,又站在他身侧帮他用两手轻轻地揉捏起来。不久,英王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抬手按住宋氏的柔荑,“好了,小心累到你了,孤要心疼的!”宋氏住了手,闻言嘴角温柔地翘了起来。
英王在炕上转过身,看宋氏已经洗漱过了,就下了炕吩咐备水,按了宋氏的柔肩交代道“别着凉了,快去卧房躺着,孤洗漱了就去陪你。”
“好。”宋氏听到这话,想到康嬷嬷那边准备好的安排,鼻子一酸,却还是克制着柔声答应了。看着英王去了帘子那边洗漱,宋氏咬着嘴唇,终是转身回了卧房。
很快,卧房熄了烛火。
英王洗漱完,伺候奴婢机灵的给他撩起帘子。
他一转出来,就看到康嬷嬷带了个打扮齐整的奴婢向他屈膝行礼。这个奴婢打扮的很是喜庆整齐,英王一怔,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康嬷嬷直起身子,恭敬地回禀道“王妃身子不便怕委屈了王爷,今晚就让紫鹃去西厢房服侍王爷就寝吧!”
英王再次向那个奴婢看去,好像是叫紫鹃,王妃院里的二等丫鬟,本就姿色不俗,如今灯下看美人,更是别有一番娇色。
感觉到王爷的眼光落在她的脸上头上,紫鹃屏息敛气强自振作地垂下眼睫毛一动不敢动,心却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王妃陪嫁的丫鬟里,她的福气是头一份儿的,今晚就能伺候王爷了。王爷是那么的英俊倜傥,平日里多偷瞄一眼,那都是福气啊!
可就在康嬷嬷和紫鹃以为下一步英王就要移步西厢房的时候,收回打量紫鹃的目光的英王只是朝紫鹃挥了挥手,就转身向王妃安寝的卧房走去。
康嬷嬷虽然有些吃惊,却很快恢复了情绪,转过身看到紫鹃已经惊惶无措,眼里蓄满了泪水,涨红了脸,不知是刚才被王爷的目光盯的太过羞涩了,还是被王爷拒绝收用的难堪。
不管如何,康嬷嬷可不敢让紫鹃哭出声来惊扰了主子,一把将她扯出了正房。
站在正房的台阶下,康嬷嬷温和地吩咐紫鹃,“好了,今天估计是王爷没心情,不要眼皮子浅哭哭啼啼的,来日方长,你先回去休息吧!”
紫鹃匆匆做了个福,王爷不去西厢房宠幸自己,她是没资格住在专门用来服侍王爷的西厢房的,只好飞快地跑回了自己原来的屋子。与她同屋的丫鬟今夜不用当值,洗完脚正要去杠门,突然间原本今夜要被王爷开脸的紫鹃风一样刮过了眼前,直接爬到炕上用被子把自己卷了个严严实实,蚕蛹也不过如此吧?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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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阁正房,宋氏已将头枕着英王的一只胳膊安睡入眠。倒是英王,虽也闭着眼睛,可还清醒着,离安枕远着呢。
英王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放弃了去收用那个宋氏给她安排的通房丫头,这会儿后悔了。其实,他晚膳后坐在那里装腔作势地看了半天书,可心思一点儿也没有放在书上面。应该说,自从表妹小曹氏晚膳时差金枝来搅合了一出,他的心思就被搅乱了。
朱儿的手段和借口一点儿都不高明,他知,她自己自然也知道。可是,朱儿还是把把柄往如意阁送,她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不忍心罢了。毕竟,他们是嫡亲的姑表亲,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她心里苦他知道,可她公然挑衅宋氏的事情再一再二,即使有他护着,却也不可再三再四。朱儿她,实在是认不清楚本分。
英王想到了小时候与朱儿一起在麟趾宫,与母妃朝夕相伴的快乐时光。
可是,回忆只能停留在过去,人活着却是要不停地向前走的,哪怕前面的路是荆棘一片。不,应该说,自从大舅和母妃去了之后,他每一步都犹如在荆棘里趟过。
很早,他就知道母亲想要拉拔曹家的心思,朱儿将来是要跟了他的,可是曹家根基太浅怕是入不了父皇的眼。如果父皇给他挑了正妃,就给朱儿一个侧妃的名分,这也是一个曹家的意思。
后来随着曹家封侯,舅舅又手握重兵,朱儿的身份也足够匹配皇子妃了,母妃其实更倾向于朱儿做他的侧妃。可是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母妃,朱儿是做不了正妃的,因为朱儿是他的外家曹家的人,本身就是自己人,自己人是用不着白白浪费一个正妃之位的。
母妃愕然,半晌才点头,说她知道了。
和母妃说了这一袭话之后,他心里面也有些不好受,有一段时间甚至是可以对朱儿避而不见的。后来母妃就托口把朱儿送回了长平侯府,朱儿不懂,落在有心人眼里面,这其实已经向宫外面传达了一个信号:贵妃嘱意的皇子正妃可能另有其人,那么皇子妃之位花落谁家呢?皇上实至名归的长子正妃之位,绝对是相当的有吸引力的。
英王早在十四岁的时候,宫里面就有专门的宫女教引人事,朱儿对他的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女儿情谊,恐怕他知道的比她自己还要清楚。作为皇子,在他没成亲之前,他身边就不缺伺候的宫女,有母妃挑的,也有父皇赏的。外面的大家闺秀,赶上赏春会,菊花会,海棠会的,和他打过照面的大有人在,让他赏心悦目的也不少。可朱儿是不一样的,不是说他有多么喜欢她,有多么情难自禁,有多么深不可拔。世上的女子,比朱儿漂亮的娇俏的有很多,可那些都不是他的表妹。曹家表妹也不少,可也不是所有的表妹都是朱儿。
怎么说呢?人与人的感情都是在恰逢其时的时候相处出来的。
小时候英王把朱儿当妹妹,比大公主二公主还要亲,每次看到朱儿进宫来处处小心翼翼的那股子劲儿,他就心疼,因为朱儿羞愧地快要哭出来,告诉他,怕在宫里面冲撞了人给姑姑和表哥惹麻烦。那是时候,他说,别怕,有表哥保护你。好像,自此面对朱儿,他就有一种保护她的责任。可是,有舍才有得,他亲口向母妃提议,断了朱儿的正妃的梦想。他想,将来朱儿虽然只是他的侧妃,可他一定不会让朱儿受委屈的,保护她,就像小时候答应她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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