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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有时候,在生命的面前,爱显得太过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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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夏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试图安抚陈文铮:“你先别着急。”
陈文铮语气冰冷,像在回应夏雪,更像在自言自语。他说:“他不会有事的。”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收治常义的医院。
夏雪连忙拦了个护士打听常义现在在哪儿,对方一听“车祸”二字,还没等她问完,就一脸同情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看到护士的表情,夏雪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也希望陈文铮说的是真的,常义不会有事,可是现实不容乐观。
手术室的门外守着几个人,没有人交谈,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这场景让人浮想联翩,夏雪已然预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让自己多想。
这时候身边的陈文铮朝着众人中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去,那女人哭得凄凄艾艾,让人看了都觉得难过。陈文铮叫了一声“阿姨”,那中年女人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继而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继续哭了起来。
夏雪明白那个背影意味着什么,她是在怨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怨呢?夏雪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站在那里的应该是常义的母亲。
然而陈文铮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步子。夏雪看着他的身影一阵心疼,她走上前,悄悄去握他的手,原来那里已经满是湿漉漉的汗水。
顾梦东从外面进来,见到这场景只是叹气。他安抚似的拍了拍陈文铮的肩膀。
陈文铮低声问:“老三他,怎么样了?”
顾梦东摇了摇头:“不知道呢。”
又等了一会儿,手术室的大门被忽地推开了,医生率先走出来。众人连忙围上去,企图从医生平静的神情中寻找到最后一丝期望。但大家看到的只是他漠然地摇了摇头。
即便经历了数次的死别,此刻的夏雪还是不敢相信,原来死亡离他们如此之近。昨天还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她呆呆地看着常义的父亲老泪纵横,听着常义的母亲哭得声嘶力竭。这些声音离她那么近,又仿佛那么远。她多希望这只是个噩梦,痛到一定程度就会哭着醒来。可是当她看到蒙着白布单的活动床被推出来时,她的的确确感到痛了,痛得无以复加。
常义的母亲扑了过去,掀开白布单,常义脸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口,他仿佛只是睡着了。
常义的母亲哭得几度昏厥,众人围在她身边,安抚着。
夏雪安静地站在常义旁边,看着常义那张熟悉的脸,她很能理解常母的痛。
白单子外常义的手耷拉在一旁,夏雪注意到,便轻轻握起那只手。常义的手毫无热度,甚至冰凉刺骨,让她从头顶一下就冷到了脚底,也让她渐渐意识到,他真的离开了……
此时的手术室外是一片萧瑟哀婉的场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教人不伤怀?
而对于夏雪来说,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她亲近的人,一个愿意真诚待她的人。
那个会梗着脖子甩她一脸面汤的常义,那个会在开会时发段子给她的常义,那个愿意背负着众人的非议为她挺身而出的常义……他再也不在了,他永远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却留给了她此生无法磨灭的遗憾。
医院的工作人员要将常义推走,夏雪依依不舍地将他的手塞进了白单子下。
众人渐渐离去,常父扶起伤心欲绝的妻子,临走前他回头看了陈文铮和夏雪一眼。那眼神是夏雪读不懂的,里面蕴含有太多、太复杂的情感。
手术室门外的灯灭了,冰冷的大门重新关上,一切都恢复到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只有夏雪他们知道,他们最好的朋友刚刚从这里离开。
就在今天早上,陈文铮和夏雪还欢欢喜喜地从家里出来,而此时,两人都已筋疲力尽,没人再去提那个没有办完的手续,各怀心事回到了家。
梳妆台上,常义送的新婚礼物还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它的存在是那样讽刺——常义将它送给了夏雪,保佑她逢凶化吉,而他自己却没能躲过那近在眼前的劫难。
陈文铮始终一言不发,像尊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挨过了夕阳余晖,挨到了暮色降临。
夏雪看着心疼,坐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了他,发现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冰冷。
兄弟如手足,这打击对他有多大夏雪明白。而她何尝不希望时光倒流,哪怕回家取东西的是她,出车祸的也是她……
想到这里,夏雪觉得,说到底自己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对不起。”她低声说。
陈文铮回头看她,似乎笑了一下:“你有什么错?”
夏雪轻轻抱着他,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她说:“我那房子好几天没打扫了,我想回去住几天。”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也不再追问,叹了口气说:“好吧。”
其实他们都清楚,此时两人分开更好,因为他们不愿让悲伤的情绪互相感染,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对方看到自己受伤的模样。
而就在夏雪出门前,陈文铮叫住她:“小雪,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那这又是谁的错?
她朝他点了点头,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几天后,夏雪跟着陈文铮去参加了常义的葬礼。
与上一次相比,常义的母亲显得冷静了许多。自始至终她没有当众流过一滴泪,只是木然地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人的存在。
常义的父亲已经能够忙里忙外地招呼着来吊丧的客人。只是夏雪注意到,他比上一次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生出了许多白发。
丧礼快结束的时候,顾梦东叫走了陈文铮。
陈文铮临走时对夏雪说:“你别乱走,到车上去等我。”
夏雪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步子。她看到常义的母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着呆。等陈文铮走后,她朝她走了过去。
她并不是不明白陈文铮临走前的提醒,但是如果连起码的道歉都没有,她怕她会受不住自己内心的拷打。
常母的目光迟缓地从夏雪的脚背一点点地移到她的脸上,然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再无其他反应。
见这样的常母,夏雪更加难过,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沙哑的。
“对不起,阿姨。”
常母缓缓地站起来,迟疑地问:“你是那个什么‘雪’吗?”
夏雪点了点头:“我是常义的朋友,夏雪。”
听到这个名字,常母突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轻声笑,可笑到后来越来越苍凉,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笑过后,她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都是你!”
说着,还不等夏雪反应,常母便扑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都是你!多少年了,我儿子就是被你这狐狸精害死的,是你!都是你!”
“阿姨……”
常母的变化让夏雪措手不及。她想过她或许会被责怪,甚至怨恨,但怎么也想不到等待她的是这种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恨意。她一阵错愕,就感到常母的力道越来越重,她的呼吸也逐渐困难。
好在周围人很快注意到了她们,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
陈文铮听到争吵声也赶了过来,他第一时间将夏雪护在身后:“阿姨,如果这件事真是谁的错,那也该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常母踉踉跄跄地被人扶住,她脸上挂着两行混浊的泪,她看着陈文铮,满脸嘲讽:“文铮啊,你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根本不用顾忌我们老人家的感受了!”
陈文铮沉默着,握住夏雪的手紧了紧。
常母见状冷笑一声,指着夏雪道:“你们兄弟两个真是可以!你被她拖累了这么多年,常义也被她迷得魂不守舍!你们可以的!”
陈文铮的表情一阵错愕,他倏地抬头看向常母又看向夏雪。
夏雪知道常义的感情,但她从未想过让陈文铮知道,也就没想过要如何应对此时的状况。感受到陈文铮征询的目光,她竟然连忙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了。
她听到陈文铮说:“是我对不起常义。”
常母又哭了起来。
后来,还是常父赶了过来,叫人将她带回房间。
常父对陈文铮说:“你阿姨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是几天来常父第一次跟陈文铮说话。
陈文铮点了点头:“我明白。”
常父仰头看着这个几乎如自己亲儿子一样的人,叹了口气:“我不会把这股怨气都撒在你身上——警察去查看了事故现场,说常义出事时应该是正在接电话。这小子啊,总是这样,跟他说了多少次了开车要专心,他就是不听……”常父苦笑,“出事了……其实我也在想,假如你没叫他帮忙送东西该有多好,假如他那天没答应你该有多好!但是文铮啊,这世界上从来没什么‘假如’,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说完常父又看了眼一旁的夏雪,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参加完常义的葬礼,陈文铮心情愈发沉重,除了失去兄弟的痛苦,常母的那些话也时不时地提醒着他,这些年来他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瞥了眼上车时被他随手放在前挡玻璃下的牛皮纸袋——那是顾梦东交给他的,特意避着夏雪交给他的,那里面又会是什么?
陈文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一旁的夏雪,她脸色惨白,表情漠然,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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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义的离开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凄冷。夏雪有许多天没出过门了,和陈文铮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其实他俩想见一面再容易不过,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在失去了一个至亲至爱的朋友之后,谁还能心安理得地获得幸福?尤其是他们失去的那个人为他们隐忍了太久。
有时候,在生命的面前,爱显得太过渺小。
周末的时候,王蕾一早就去超市买了许多东西赶到夏雪住处。她知道夏雪这会儿一定过得不好。可饶是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夏雪时她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夏雪的脸色非常难看、黑眼圈大得吓人,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此刻看着更加弱不禁风。她现在就像个瘾君子,或者像那种在网吧里蹲点连熬几个通宵的人,一点活力都没有。
“你有几天没去上班了?”王蕾边问边拉开冰箱门看,里面除了一盒保质期已过的面膜,什么都没有。
夏雪裹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我辞职了。”
“什么?辞职了?那以后怎么办?有新工作了?”
夏雪叹了口气说:“我美国的导师发邮件给我,想让我回去帮他做个项目。”
“多久?”
“快的话,三四年吧。”
王蕾沉默了片刻:“你答应了?”
夏雪摇摇头,关于未来她还没有任何打算,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再回到原来的那间办公室。那里全部都是常义的影子,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那些琐碎的回忆和同事们探究的目光。
见夏雪还没有决定回美国,王蕾似乎松了口气:“那陈文铮呢?你们最近怎么样?去美国的事情你跟他商量过吗?”
夏雪仍旧摇了摇头。
王蕾叹了口气:“常义这事毕竟是个意外,即便跟你俩有点关系,但是责任也不在你们。你俩其实就是都还没过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等过了这段时间吧,日子总会恢复正常。不过……如果陈文铮知道常义喜欢你,他心里估计会更不好受。”
如果陈文铮也知道了常义对夏雪有情,对于常义的死,他恐怕会更加愧疚和自责。如果是那样,就算以后他们依旧在一起,那两人的感情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只是夏雪没想到,就连王蕾都看出了常义对她的感情。
王蕾说:“我觉得你应该和文铮好好地谈一次,或许谈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夏雪苦笑,不谈还好,谈了或许就真的没什么了。
就在与夏雪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陈文铮坐在沙发上发着呆。腿上传来隐隐的疼痛,但是都不及他此时心里那种让人无法承受的钝痛。
他想到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和常义一起经过一个商场,常义非要进去逛一下。陈文铮没办法走太久,不想陪他去,但是常义不依不饶,非拉着他作陪,最后他只是在万宝龙买了一支钢笔。
当时陈文铮还笑他:“你一年能写几个字?”
现在的人都喜欢把东西记在电脑文档里,或者手机备忘录里,确实很少有人用笔和纸一笔一画地记东西。
常义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电子文档是最没有私密性、最不安全的。没有翻不了的防火墙,也没有攻不下的服务器,想不被人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干脆还是老老实实用笔写吧。正好,好些字已经不会写了,重新学习一下。”
陈文铮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宝贝怕被人看到?”
当时常义只是笑,没有回答他。如今看来,常义的宝贝应该就是他眼前这样东西了。
陈文铮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被撕开的牛皮纸袋,上面一个皮质的黑色笔记本摊了开来——这是顾梦东交给他的,常义的一本日记。
严格来讲这不算日记,因为不是每天都记,有时候是几天一记,有时候是几个月一记。
本子里的内容起初就是天马行空,有股票、房价,什么都有,可自从三年前的某一天起,这里面的话题就渐渐只围绕这一个人了——他也叫她“小雪”。
陈文铮记得三年前,他的身体变得很差。夏雪出国后,他在床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一直是常义在照顾他。他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没什么不适应。但是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他有几个月没回邮件了,那丫头肯定又在满世界地找他,对他的邮箱狂轰滥炸吧?可是他又何尝不想跟她联系,然而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让常义帮他看看邮件,顺便模仿他的语气回复小雪。
常义起初不肯,他骂他是二百五,为了个陌生人花了那么多冤屈钱也就算了,还得费心费力地陪聊。
当时他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搭理他,最后还是常义拗不过他,先妥协了。
再后来,不用陈文铮交代,常义每天来他这里除了照顾他,还会主动回复小雪的邮件。常义没有把每一封邮件的内容都跟陈文铮讲,但是据他说那个小雪已经被他安抚得妥妥的,他只需要专心养病,至于邮件里写了啥,他病好以后全能看得到。
那次他病了很久,在病床上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不能再让小雪这样依赖他,而事实上她也不再需要他。倒是往后,如果他们继续频繁地联系下去,他怕自己将来会舍不得离开,到时候他不再是她的拐杖,而总有一天会成为她的负担。
后来病情好转之后,他就真的不再去联系她。谁曾想,就是他的一场病竟然引发出后面这么多事来。
常义渐渐喜欢上了小雪,他开始用自己的QQ和夏雪联系。他们每天都会聊天,话题也无巨细。那段日子里,夏雪虽没有多想,但常义恋爱了。
因为有了QQ,夏雪也就不再给陈文铮的邮箱发邮件,陈文铮的那个邮箱也就渐渐被废弃,以至于后来她回国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就连他在医院看到她时,也没有把这个夏雪和他的小雪联系在一起。
但是“小雪”回国的事情常义是知道的。他既高兴又为难,他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呢?是旭东还是常义?她会不会认为他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看到这里,陈文铮突然就明白了——常义并不知道“小雪”的大名,他只知道她在美国读大学,再多的信息,他为了不露馅也不方便直接向她打听。而就在前不久,常义曾几次提到要向陈文铮打听一个人。如今想来,他要打听的人应该就是“小雪”。
真是世事弄人,当他知道小雪的身份时,小雪又有了另一个身份——他陈文铮的女朋友,他兄弟的女人。
弄清夏雪就是他的“小雪”后,常义只得将几年的感情隐藏起来。事实上他或许也想过要告白,但是那个告白的代价似乎有点大,他鼓足勇气不惜一切地说出心里话,换来的或许只是兄弟间的隔阂和所爱之人的厌弃。
这样的感情是何等的卑微!
所以,顾梦东在把这个本子交给陈文铮时对他说“如果老三还活着,我想这件事就过去了,最好谁也不知道。但是如今他走了,我想你应该有知情权。”
当时的陈文铮并不知道他该对什么有知情权,悲伤让人迟钝,陈文铮觉得太累了,也没去琢磨。
而如今,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被慢慢拼凑到了一起——他也终于明白当他将夏雪就是他资助了多年的女孩告诉常义时,他为何那么震惊;而当他向夏雪求婚时,常义的神色又为何那么黯然;还有他送的那份新婚礼物,他为什么偏偏挑了他值班的时候送来,那其实就是送给夏雪的……还有许多许多,他对夏雪的好,对他的欲言又止……这么多明显的迹象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他真的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而这幸福却践踏着兄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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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陈文铮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梦东的电话。
“在哪儿?”
“在家。”
“我现在去找你。”
电话一端的顾梦东沉吟片刻:“文铮,你……没事吧?”
陈文铮声音有些疲惫:“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也好,那我等你。”
挂上电话,陈文铮想站起来,可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觉腿上吃痛,整个人又跌回到了沙发里。
或许是坐了太久。
等了片刻他再次起身,这一次还比较顺利。
看到玄关处的车钥匙,他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决定开车出门。
顾梦东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外面车辆不许进入。陈文铮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这个小区很大,他走了大约十分钟。走进单元门,他发现电梯门前立了一个黄色警示牌,电梯检修中。
他有些犹豫,正巧有个工人拿着工具从外面进来。
“大概要检修多久?”他问。
“差不多还得半个小时吧,您要是楼层不高的话就走楼梯吧。”
顾梦东家住在六层,说高也不高。陈文铮看了眼时间,便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这六层楼陈文铮爬得有点久,等他到了顾梦东家门口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他敲了敲门,立刻听到里面有人来开门。
顾梦东第一句就是抱怨:“怎么这么久……”
可“久”字还没有完全说完,他看到了一脸汗津津的陈文铮,不由得一愣:“爬楼上来的?”
陈文铮忍耐着疼痛,面上不露声色:“嗯,电梯在检修。”
“那你就等一会儿,或者叫我下去啊!”顾梦东一脸担忧。
陈文铮摆摆手:“没事。”
顾梦东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他对面。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再开口,屋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半晌,陈文铮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梦东实话实说:“从我刚回国,第一次见夏雪那次。”
陈文铮诧异地抬头看着顾梦东,顾梦东或许早就知道常义喜欢上了他资助的那个女孩,但他又是怎么知道那女孩就是夏雪呢?
似乎看穿了陈文铮的疑惑,顾梦东拿过茶几上的一盒烟,轻轻抖了抖叼出一支,眯着眼点了火:“三年前那事你忘了?你或许没看她的个人资料,但那些资料要经我的手,上面有她的照片。三年前而已,跟现在比没什么变化。”
陈文铮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常义对她有感情的?”
“夏雪回国之前吧,他告诉我的,叫我先不要告诉你。”
说来可笑,顾梦东竟然是他们三个人中第一个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小雪”的人,反而他和常义,直到她本人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也没有人能认出她来。
陈文铮苦涩地笑了。
顾梦东问:“对了,你和她还好吧?”
陈文铮没有回答他,顾梦东见他这神情已经猜到一二,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立场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勉强站起身来。
顾梦东一愣:“这就要走了?”
“嗯。”他本来是有好多疑问,可是才抛出第一个问题,后面的他就不想知道了。因为那些真相已经毫无意义了,常义人已经不在,所以他对夏雪的那一段感情也成了不可磨灭的过去,他对他终究还是愧疚的。
顾梦东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常义也希望你们好,不然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陈文铮已经走到门前,听到这话,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半晌才说:“我明白。”
回到车子上,他已经浑身是汗,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揉了揉腿,发动车子,直奔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的刘医生和他很熟,从小时候起他就在刘医生这里看病。
听他说了大致的情况,刘医生很生气:“知道出血了还爬了六层楼?你可真够能忍的!”
这话里除了关心还有嘲讽,陈文铮无奈,任凭他训斥。
刘医生见他乖乖地听着,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只得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以前一直保护得挺好的,稍有点情况就来我这报到。这段时间也没见你来,我还说你小子福大命大八成以后都不用来我这儿了。得,好事一说就破,刚念叨完你,你就出现了!”
陈文铮无奈地笑了笑:“您比我清楚,这病哪有痊愈的,如果我都不用再来了,那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事实虽然如此,但陈文铮这话听起来无比丧气,刘医生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年纪轻轻说什么在不在的。不过你这回的情况比以前都要严重,估计没半个月好不了。不能再一个人住了,让别人去照顾你吧。对了,以前总跟你来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
刘医生指的是常义。这么多年来,顾梦东一直都在外地工作,照顾陈文铮的一般都是常义。想到这里,陈文铮心里一阵酸楚。
他垂下头,不说话,只是等着挨那一针。
打完针,刘医生问陈文铮:“你怎么来的?”
“开车。”
“开车?你不要命了?”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代驾的电话。
这天晚上,陈文铮一个人待在家中,没心情写论文,更没心情干别的。他回想着这些年的事情,自从那次空难之后,他看到了夏雪,鬼使神差地用母亲的名义开始资助她,生活就变了个样子。本以为只是花点钱的事情,没想到这些年搭进去的远不能用钱来衡量。但他庆幸自己曾一时脑子发热,让他遇到了她。
然而,他看着自己肿起的膝盖,突然觉得这或许是个警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试图提醒着他什么。
原本常义的事情就够让他心烦意乱,偏巧又赶上旧病复发,他不得不避开夏雪,他之前对自己的身体太乐观了。AGH缺乏症是无法治愈的,而且还会遗传。他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尤其是遇到夏雪的时候,他几乎不愿去想自己还有病,所以不负责任地选择跟她在一起。爱情的确让他勇敢,但同时也让他变得那么盲目。时至今日,他让她爱上了他,可她还不清楚自己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他双腿肿痛得无法站立,要靠轮椅行动。虽然这不是常态,但这病难免复发。更重要的是,常人眼中的一个小意外、小外伤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的生命脆弱得让他无可奈何,可是真到了那时候,夏雪要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陈文铮想了好些天。终究决定,放她走。
他的小雪不该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没责任承担他的后半生,她有权利选择更好的人生。
自从常义的丧礼之后,夏雪就再没见过陈文铮,电话他也时常不接。起初她只当他是心情不好不愿意跟人交流,可是时间一长,她的心里开始渐渐不安起来。
连续数日,她每晚去敲对面的门,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敲门声。
她回到家,发了个短信给陈文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见我?”
然而,短信再度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是夏雪的初恋,在此之前她尚未尝过分手的滋味,却也渐渐明白她和陈文铮的感情或许已经到了末路。
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常义吗?常义离开了,她也一样难过,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这天晚上,夏雪一直守在阳台上,当她看到陈文铮家的窗子亮起灯时,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出了门,边敲他家的门边喊着他的名字。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要结束,也要他当面跟她说清楚。
陈文铮下午时刚跟顾梦东通过电话,顾梦东说晚上要来。起初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顾梦东。他拿过沙发旁边的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正想去开门,却听到门外的人开始暴力地拍门:“陈文铮!陈文铮!我知道你在里面!”
陈文铮不由得停下步子,只是拄着拐杖木然地站着。夏雪很少暴跳如雷,如今这样怕也是气急了。
她的声音渐渐地有些哽咽:“文铮,你出来见见我吧……”
陈文铮听着无比心疼,可是,他别无选择。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因为那扇紧闭的门,谁也看不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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