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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衙内群
东京大相国寺边上的信陵客酒楼在大相国寺边上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了,门面大不说,还有三层楼宇,平常都有很多高官巨富人家委托承办宴席,三五百人的宴席可以立刻办成。
虽然正值国家新丧,没有什么国宴赐宴,酒楼的生意却还是不错,选择在外设宴会友的人很是不少,二楼里间的一桌酒席此时就正拚到了酣处,在这一间饮宴的五个人能有位置,多半还是因为现在侍立门外的几个挺胸凸肚的军汉。
门帘之内酒气盎然,几个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桌面上碗碟交错,其中的肉脯、鱼脍、时蔬羹汤早已残尽,穿羊肉炙的竹签子散了一桌,桌边的地上空酒坛子也滚倒了好几个。
“官家还在做皇子的时候办的武学班第一期五十多生员,不想到了今日其中最出息的却是郭二郎和赵大郎,若论职位都已经追上了王三郎的大兄。”
说这话的人身形粗壮,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生出密密的茸毛,脸色也开始变得黧黑,在酒气的衬托下显出紫黑色,已经俨然有其父的风范了,却正是锦衣卫亲军金枪军右厢第二军第一指挥的指挥使李延福。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指挥着五百人,是一个基本战术单位的最高指挥官,本来应该算得上是春风得意的,可是李延福却是心中有憾,只因为存在着对比,而且是近在眼前的对比。
都是同时入学的,对方也不过就是比自己大了那么三岁(其实年龄差已经相当显著了,毕竟入学的时候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差三岁那成熟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李延福当然是直接忽略掉这一点的),论家世自己还是国戚,结果五个人里面就属他和王廷训混得差。同样是国戚的李守节已经是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了,只是勋贵子弟而并非国戚的郭守信更是和赵延溥分任了金枪军的左右厢都指挥使。
自从被郭炜诚恳地挽留下来以后,赵延溥慢慢地和李延福这拨人走得近了,而自从其父赵晁离开侍卫亲军司出镇地方之后,他也就算得上是勋贵子弟了,于是和李延福他们彻底地打成了一片。
就像无数起点差不多的同学朋友一样,因为能力、运气等等的内外因素影响,这样的一个小团体也慢慢地出现了分化。虽然这种地位的参差暂时还没有影响到他们相互之间的交情,但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想当年郭威投军之初的军中十兄弟,除了郭威之外能够留下名字的,也就只剩下安州防御使李琼了。
虽然早就听出来李延福的话有憾意但无怨心,赵延溥却还是尽力消解着自身的优越感:“我可不敢和王大郎比,虽然都是禁军的厢都指挥使,锦衣卫亲军原是皇子亲军,几经急速扩编也是一厢只有四军,一军只有四指挥;殿前司却是天子亲军,铁骑军每厢都有五军,每军均是五指挥。更不必说王大郎已经遥领团练使了,锦衣卫亲军这边可是郭步帅以上才领遥郡,马、步帅的官阶才相当于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的一个军都指挥使。”
“那是因为我等资历太浅,战功不彰。”郭守信却是一点都不忌讳自己比李延福的官阶高了那么多,根本就不去帮赵延溥做消气工作,反而是实话实说:“至于什么皇子领军、天子亲军,现在的官家不就是当初领锦衣卫亲军的皇子么,这次锦衣卫亲军司的军将大批超擢,那就是官家的恩典。异日我等追随官家多立战功,官阶爵位就都能赶上另外两个军司了。”
“小李大郎又何需忧虑前程,第一指挥,那就是下一步扩军升职时候拔擢到军都指挥使的首选,升职指日可待的。倒是郭二郎和赵大郎的军职已经升得差不多了,再往上升很难。今后更多的是升官阶爵位吧,或许几战之后就追上了阿兄。”
把殿前司铁骑左厢都指挥使王廷义称作阿兄的,自然就是王廷训了,他倒是对自己的指挥使职位很满意的样子,虽然只是个第二指挥的指挥使,而且还是第三军的第二指挥。
“嗯,今后锦衣卫亲军扩编也只会增加军和都的编制,军都指挥使以上都很难升职了,以后军功就是去换官阶爵位了,我们三个会等着你们俩一起升上来的。”
李守节稳稳地做着总结发言,他倒是对自己的职位高低一点看法都没有,谁让他是官家的大舅子呢。
说了一会话,几个人的酒兴并无稍退,于是又着门外的军汉去招呼店家添酒加菜,里面却早早地行开了酒令。
门帘一掀,他们吩咐下的酒菜几乎是转眼就到,店家的应接也算是备极殷勤了。
五个人对店小二当然是毫不理会,这种琐事当然有军汉处置,不过在门帘的掀动之际,喝酒吃菜都慢条斯理的王廷训没有热衷参与行酒令,却在东张西望之间扫见了从门外经过的一个身影:“咦,章瑜那厮跑这里来做甚?”
“哪个章瑜?”李延福关于升职的那么一丁点郁闷早就随着酒气蒸腾出去了,这时候正在忙着行酒令、罚酒和被罚酒,脑筋一时间没有转过来,还差点以为王廷训在说什么酒令呢。
“还能有哪个章瑜,不就是那个恨不得耳朵里面伸出去七八只触角、两只手变成七八只触手的章瑜。要是那触角能够伸进人家的窗棂听到别人的私房话,要是那触手能够掏出地沟里的秘密,伯玉就会快活得跳起来喊‘俺又发现一个真相了’!”
听得出来,王廷训很烦这个章瑜,因此形容得十分刻薄。也不知道是章瑜在哪里惹到了他,还是他单纯就是不喜欢章瑜的行事作风。
“哦,原来是八爪章鱼啊……看俺将它吃掉……”这位更狠,不过郭守信一口吞下去的明明是炭炙乌贼嘛,和章鱼的区别蛮大的。对淮南的夺取和五丈渠的开挖,让东京可以在漕粮之外还增加了对江淮吴越以及登莱外海的水产消费,乌贼、章鱼之类的名目至少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宦人家是常吃的。
李守节却是不以为意,他倒是对章瑜没有什么芥蒂,而且也知道隐在章瑜背后的到底是谁,所以善意地提点了几人一句——倒也没有明说,只是告诉大家只要事君以忠,那就完全不必在意官家以前的家将。
正在被几个人议论的章瑜,此刻却在酒楼的密室中训斥着几个人:“不要告诉我什么‘看上去’、‘好像’之类的含糊判断,我不需要这种皮相的报告,更何况还是估计的。我只要真相,确凿无疑的真相!”
此时的章瑜已非吴下阿蒙,早就不像别人挖苦的那样“俺”来“俺”去一口土腔土词了,不过他同样不在意别人的背后议论,更不会努力去改变别人的看法,虽然关于这些议论的报告三天之内就可能到了章瑜的案头。
看着眼前几个人低头挨训的可怜相,章瑜却是没有丝毫的怜悯:“巡检司拿出许多缗钱让你们操办这个酒楼,可不是给你们营商来着,更不是送你们贪渎!这个酒楼办得如此奢华,就是为了给你们机会,你们不必露宿街头,只需要在这里伸长了耳朵、睁大了眼睛,把触角伸到每一个角落,仔细听!仔细看!”
“下次再来的时候,希望我听到的都是清楚明确的报告,即使是不知道也要明明白白地说一句‘不知道’!”
丢下了这句话以后,章瑜随即拂袖而去,在出密室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机会看见,不过到了出酒楼的时候,还是经过了李延福他们会饮的那间房门口,再一次让王廷训给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