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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后,一排的金红楠木雕花老式柜橱,里面挂着各种皮货样品。西面墙上挂着一张镇店之宝——东北虎虎皮。这张虎皮,完美无缺,毛毫无损。皮毛梳理得逼真如生,针毛油光透亮,绒毛根根舒展不粘连。虎须根根儿挺直,奓奓的张扬着虎威。两只虎眼,用白宝石黑宝石镶嵌,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望而生畏。老虎剑齿粘连的镶在虎口里,寒气透着灵光。这张虎皮,据说是他亲自到猎户家亲自扒的皮,又亲自熟的皮,拿上好的台湾樟脑熏过。下面矮柜上摆放一只火狐狸跟一只黑貂标本,煞是珍贵,活生生的,尤如真的一般。北墙上挂着以假乱真的名人字画。百鹿图、百鹤图张显主人的忖(cun)度(duo)取向。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绝非真品,凸现主人做人的追求。这些字画,总的来看,玩弄风雅,只不过装点门面而矣。八仙桌跟写字台下铺的灰色地砖,是从金陵(南京)给皇宫**金砖坊间淘换来的。上面铺着拿狼头皮废料拼凑缝制的地毯,好看又美观,隔潮隔凉,经济又实惠,体现了主人近得楼台先得月,干啥吆喝啥节俭风范。门旁墙上,挂一支俄罗斯双筒猎枪,很是抢眼,擦拭得锃光瓦亮,表明主人爱狩猎。
房内除有大火龙墙外,门前靠八仙桌南,雕花四腿铜架上,摆盆黄铜铸的火盆,给若大的堂屋增添些热量。
他头戴意大利式黑毛闪闪发亮的獭狸皮帽,身穿黑缎蚕茧棉长袍,外罩白狐里褐色缎面的短褂,脚穿一双挤脸儿黑绒布千层底棉鞋,一派绅士打扮。一张长瓜子脸上,配着一双炯炯有神秀气的单眼皮小眼睛,透着奸滑敏锐精明的眼神,眼角上没有刻下岁月蹉跎的鱼尾纹。鼻子梁笔直。嘴上八字胡儿又黑又密实,剪理得整齐大气。两鬓角刮得光光的发青,也掩盖不住连毛胡子的暗影。
从冬到夏,从春到秋,没有个花开花落,嫩枝抱芽,一脸的严肃,显示冷漠的威严。走路的姿势,表露出他的小心谨慎求稳不冒险的沉稳性格,同时也暴露了他黄县人胆小怕事儿的明显特征。
打姐夫吉烟袋,拍来仨外甥已上路来关东第一封电报尹始,到接到铁哥们周大掌柜,连拍几封仨外甥已到三姓又坐冰排漂流来黑龙镇的电报,这些日子里,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仨外甥漂流后的十多天里,他就撒出跑街的伙计,到江沿儿打探。一直泥牛过海,杳无音信。这天伙计回来报告说,镇里风传曲老三抓了三个撞山的黄县小子,是死是活说法不一。有的说,曲老三看那仨小子人不错,强拉入伙了;也有血乎的说,曲老三最恨黄县人了,叫曲老三给塞冰窟窿,沉江了。这个传闻,虽扑朔迷离,但殷明喜认为,这个消息绝对不是铺风捉影的空穴来风,引起殷明喜的高度注意。
为啥呢?头些天,三姓周大掌柜又来电说,仨外甥搭冰排漂流来黑龙镇,三、五也就到了。可这十来天都过去了,还不见仨外甥踪影,能不叫他担惊受怕吗?他虽天天派人到江边等候打听,一直甭信皆无,就连一个谎信儿也没有。这江面都茬上了,跑人上车了,还等冰排漂过来,那不是掩耳盗铃自欺其人吗?蒲棒絮棉衣裳,那能保暖吗,这不个个儿调离自个儿吗?但他还是沉稳地等待消息,没有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他不是自我安慰,自以为是,他相信老天不瞎,会保佑他仨外甥平安无事的。他一直猜想也是抱定的定力,仨外甥不会出意外,或许弃冰上岸,步行在道上。也可能出点儿意外,也是有惊无险。这就是血缘的灵犀,不点也通。对于周大掌柜日日紧逼的问询电报,他是非常理解老哥们的苦衷,都叫他好言好语宽慰回复了。伙计带回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这是希望的好消息,也是意料之外的坏消息。好消息,从时间上地点上人相上来看,都符合仨外甥行程的逻辑,他认定这仨黄县小子就是他所盼望的仨外甥。坏消息,就是不知仨外甥咋就落在了曲老三的手里,他想是误打误撞,不知就里,不可能有意抓的。不管咋说,人没咋的,还活着。就落在曲老三手里不是啥好事儿,凶多吉少,不死也得扒层皮。如果要是知道这仨小子是俺殷明喜的外甥,那还有好,就更是雪上加霜了。曲老三一直拥护他拉拢王福,仰仗王福势力,不叫他在镇里开铺子,而记恨他一个大仇疙瘩呢。他左琢磨右思量还是觉得不托底,得尽快证实真假,再把仨外甥弄出狼窝虎口。要说他不急,那是王八轱辘个儿,心里急!急得他是热锅上的蚂蚁上蒸笼的蚂蚱,钻心的闹腾,浑身要爆裂了。他虽多智多谋,对曲老三这个人,他黔驴技穷,火燎腚的找来师兄弟二掌柜杜老七商量,俩人绞尽脑汁,也还是山穷水尽别无它法。捅马瞎子,有病乱投医,顾不得掷骰子出老千,还管啥吃红肉拉白屎狼不狼的了,觉得还是请有头有脸的,跟曲老三狗扯连环的商会邓会长跑一趟。
邓会长谁人也,大号叫邓子森。这个大号,没有多少人知道,都以貌取人,背地里人都叫他邓猴子。这个外号,倒臭名远扬,连咿咿呀呀刚冒话的小孩儿都知道。他个子瘦小,跟猴似的,走道拐楞栽楞的。人脸又长得猴头乍腮,面笑心不笑,一脸的刁钻古怪相。你别看他其貌不扬,人比猴奸。阴、损、鬼、邪、坏,集于一身。耍起鬼心眼儿来得心应手,应变自如。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面上称兄道弟,过后脚下使绊子,阳奉阴违,短时间你肯定上当,把你卖了,你还得帮着数钱;吃里扒外,里挑外撅,大酱缸里嗤尿,一肚坏水。勾结胡子打劫商家,挑唆胡子打胡子,他从中渔利,两边充好人,充当中间人,调解说和,两边不明事理,还都得感谢他;他做事儿从不吐骨头,都磨成骨粉,跟肉一块堆儿吞了;你要不经一事,还以为他是好人呢。对这种人,就两块肉两条道,你是得罪不起,还得用还得防,因为他太坏了。他那年看上李家围子岳家独苗姑娘了,找人说亲,丈人不同意。他请认得的一个胡子吃花酒,说给他找到一个美人,可是她父亲听说是当胡子的,她父亲说,就我姑娘剁巴剁巴垫猪圈,也不嫁给胡子。这话是那姑娘父亲说给他听的,他拿来说给胡子听,那胡子一听火上房了,就着酒劲儿上了李家围子,把那姑娘的父母给宰了。他同时暗地里又勾结另一伙胡子,说有一个大富豪讨债,身上带着一大包的银元,从李家围子摊黑回镇上,劫的银元他分文不取,全归那几个胡子,就求个交情。胡子见钱眼开,杀人如麻,就在半道上杀了那个从李家围子回来的胡子。一翻身上,狗屁没有,还银元呢?这伙胡子不干了,这耍弄玩儿还是当枪使啊?就回来找他理论,他说那是你们黑瞎的弄错了人,怪不了他。他还怪罪胡子乱杀无辜,拿官府吓唬,这要追查下来就是以命抵命的死罪,拍五十块大洋,给打发了。这伙胡子还对他感激不尽,说他讲义气,够哥们。完了事儿,他上李家围子岳家讨好说,杀你们父母的胡子,叫他找人剔蹬了。岳家人不信,他带岳家人看了被杀的胡子,问是不是这个胡子,岳家人一辨认,正是。岳家人感恩戴德,认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给岳家报了杀父之仇。后来他托媒婆上岳家说亲,岳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不仅霸占了人家黄花大姑娘做小,还承受了岳家家产和百十垧地。你说这事儿外人不知,干的阴损不阴损,还弄个好名声。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地痞赖子,几年下来,楞混上个黑龙镇商会会长干干。他为结交官府,往上爬,耍流氓地痞,硬是把个好端端的镇上最富有的焦家炉,给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官府从焦家炉起出积攒多年大量的银元和金条,充了军饷。那个会钻营叫唐拉稀的镇长,懂得投桃报李,就拉磨戴蒙眼的提溜提溜邓猴子的耳朵,提溜坐上商会会长的宝座。这可是个肥缺美差,手掌审批、量税等行政大权,又手握商家募捐的大把大把钞票,就俨然是个不挂名的镇长和财神爷。他上台,为讨好唐镇长,给唐镇长收刮垫脚银子铺路钱,坑害了不少的商家。就这么个人,谁有事儿还得找他,不找他,他听声肯定使坏,挑事儿,把事情给你搁浪黄了。由此他是左右逢圆,八面玲珑,被人奉若神明,稳坐商会会长第一把交椅,商家是敢怒不敢言,没人搬得动他。他后台硬啊,坐上县太爷的唐拉稀唐知县给他撑腰杆子,谁敢撼动他了。就胡子王福、曲老三、刘三虎都跟他称兄道弟的拜帖子。
殷明喜深知邓猴子的为人,他也知道他跟曲老三结怨也是邓猴子从中挑拨,出卖了他。虽然他心存芥蒂,不太看好,甚至厌恶,但事出蹊跷,又火上房,刻不容缓,临时抱佛脚,也不能讳疾忌医,镇上能跟曲老三说上话的,又能对曲老三有一定用处,勾住曲老三经商夙愿的,也只有邓猴子了。哈巴狗给猫鼠作说和人,那是明摆的事儿。对邓猴子,他不求事成,但求个准信,透个风。
邓会长一会儿功劲儿,哼着二人转的调门,骑一匹青头大马,由二掌柜陪着来见殷明喜。在搭救吉德哥仨上,他玩了一把双刃剑,戏弄了殷明喜,耍了曲老三,甩甩袖子,两头埋好。
“邓会长,大驾屈尊了,对不住了!”邓猴子一迈进门坎儿,殷明喜就拱手作揖的谦恭。
“我这会长就是跑腿学舌的。哪个铺子掌柜不比我兜鼓溜啊?谁叫我,咱不得像狗似的麻溜的呀,别说你一个堂堂殷大掌柜的了?我敢不来,那往后我还跟你处不了?”邓猴子还礼的就酸溜上了。
二掌柜在邓猴子家又到商会都没翻到邓猴子,好不容易在翠花楼大白梨处翻着他。他正掷骰子玩在兴头上,就叫二掌柜拽了出来。因此心情不爽,才冷冷地来这么一套。
“那哪里的话了呢邓会长?你能来,那俺是蓬荜生辉呀!”殷明喜恭维的让座,沏茶,“俺给邓会长预备了上好的十五年普洱茶。邓会长可是人见人吃的香饽饽,不供着也得捧着啊,谁敢怠慢了?俺是不敢!”
“你甭拿拜年嗑添活我了?”邓猴子心里明知殷明喜难斗,准有啥事儿掰不开镊子了,求他。他就来个先扎筏子,过了河,好说话,“年底扎账的份银,还仰仗殷大掌柜带个头。拖长了,我也不好交差呀?”
“那是,当然。”殷明喜知道邓猴子难弹弄,早知俺有事儿求他,先张口三分利,弄个他骑虎难下,求人舌头短,自然得看人家脸色了,“俺这些年也没落后呀,这不都看在你邓会长面子上吗?”
“那就好。我要饭不嫌馊,多点儿更好。”邓会长诡诈地瞄准了殷明喜的心思,要不这老小子才不会顺沟儿嗤尿呢,“这咱们就君子一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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