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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夜,皇城禁宫宁静肃穆,宫殿灯火与四处巡逻侍卫手中的烛火交相辉映,其中两处闪得格外焦躁,正是兴安殿与玉晓宮。
建平帝夏期与后宫安阳君同时承受分娩之苦,实属一件奇事。可二人境况却不同,夏期周围有太医院众位得力医官时刻待命,安阳君宫中只有几位近身仆从,且皆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少年,看见安阳君临产的情形,他们自己都怕得不行,除了说些安慰鼓舞的话,帮不上什么正经忙。好在安阳君孕期调理得当,又是适宜生育的身子,产程顺遂,这点倒比夏期好不少。
然而终究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情,两人躺在各自宫中,苦是半点儿少不得。
阵痛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安阳君便浑身大汗淋漓,下人怕他受风着凉,只得退了衣物裹上锦被,又给肚子及下身多盖了层褥子。安阳君双手紧紧攥住被子,双腿努力向两旁张开绷紧,产痛催得他不断用力,平日里和婉的眉目不断扭曲,膨隆的腹部随着他的动作一挺一收,身下胎水与血水不时涌出,看得人惊心动魄。
“秀儿,看看下面……开了多少,本君,呃……本君忍不住了。”
秀儿毕竟年轻,怯生生拉着旁边一名小侍一起看,结巴道:“奴婢说不准,大概,大概拳头大。”
安阳君心下了然,还不是时候,可胎水已破,走路也走不得了。
“十三……”
名唤十三得小侍立刻上前,“君上有何吩咐?”
“你身手轻快,现在快去兴安殿外打探消息,如若……听到皇上诞下皇子,就看准机会禀报本君的情形。注意、注意藏好,别被发现了。”
“是!”十三正要出门,又疑惑地回过头,“如果皇上没诞下皇子呢?”
“那、那你就呆着,藏好……什么都不许说,呃啊……”
“是!小的遵命!”
十三一溜烟跑掉,安阳君痛得猛然提气挺身,身体又重重摔下。下人们都围过来,“君上,君上怎么样了?”
“无妨,”安阳君大口呼吸,不知是为了给旁人说还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儿,自言自语道:“无妨……痛得好,要、要再痛些才好……本君、本君可以……”
秀儿等两人负责按住安阳君双腿,时刻关注他身下产穴,提醒他用力的节奏,另有一人负责擦汗盖被,一人打下手,一人在门口望风。
安阳君虽痛苦难耐,但听到产穴不断张开,胎儿毛发亦逐渐清晰,便憋足了一口气不屈不挠地用力。后来产痛密集到毫无间隙,他更是忍不住嘶声叫喊。以往说话都没大声过的安阳君此时已然是另外一个人,可周围侍从丝毫不觉。只因随着胎头一点点娩出,即便秀儿这些少不更事起初尚在害怕的下人们,亦感动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君上再用力!皇子就要出来了!”
“君上加把劲儿!快,快些!再用力些!”
“君上,将腿再打开!用力!呼吸,调整呼吸!”
“呃啊——!”
安阳君拼命用力,他清楚得感觉到身下硬物抵得异常难受,他知道,那是孩子的头,只要胎头娩出,后面就轻松了。他可以的,一定可以!他一定要平安生下他的孩子!即便丽妃家世背景远优于他,即便夏期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赵晟,即便夏期今后还会有数不胜数的君秀,可那又能怎样,他要、他一定要成为这后宫中至高无上之人。
一声绵长凄厉的嘶喊后,胎儿清脆的啼哭声响彻玉晓宮。安阳君身子一软,沉沉倒在榻上,腹中又是几次缩痛,他无力顾忌,想必是娩出了胎盘。
他终于生下孩子,生下了这个他期待已久的孩子。
“秀儿,是皇子还是公主?”身体已无半点力气,他目光涣散地望着抱着孩子的秀儿,秀儿也望着他,眼中有些凄然,“回禀君上,是、是位公主。”
“公主?”安阳君双目一缩,喃喃道,“是公主……”
“君上……”秀儿知道他心中失望,努力劝慰,“君上,小公主可漂亮了,定能得皇上喜欢!”
他闭上眼,好痛、好累,好想什么都不想一觉睡过去,可是不行,孩子生了,这是更加关键的时刻,他不能睡,坚决不能睡……
黎明时分,众臣入宣政殿早朝,却见龙椅空着。
景澜与谭英二位丞相传圣上口谕,今日身体不适,奏报暂交两位丞相处,其余容后再议。群臣微讶,夏期勤政爱民,今次还是大齐建立以来第一次不朝。然而夏期的状况众臣看在眼里,即便没有明说,他们亦有适当的联想。
譬如景澜,昨夜口谕刚到他便猜出了究竟,刘喜行色匆匆之中,更没忘记给他使几个眼色,似是在提醒他。且从刘喜的神色中,他也猜到夏期产情并不顺利。
还是压下实情沉稳处事吧。
虽说平判后夏期的肚子就藏不住了,但那只是对内宫中人以及有资格入殿参拜的臣子。夏期丝毫没有将孕情扩大的意思,旁人自然不敢乱传。因此大齐天子亲自孕育后嗣的轶闻,朝廷中许多人都不知情,更不要提天下百姓了。
有时景澜也想,一旦夏期生产,他该如何对天下人解释这个皇子的来历,是实情昭告天下,还是随意安在哪一个君秀身上。然而后来他发觉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无论是谁所生,皇子就是皇子。
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夏期并不知道,他已经有一个女儿出生,真真正正地做了父亲。因为如今他的全部精力,被腹中那磨人的小家伙消耗得几乎一点儿不剩。
产力不足、盆骨窄小、产程迟缓,这时候,胎水迟迟不破倒成了好事。
秦庸趁着这个时机,请夏期站立待产,可强产力、扩产穴,也方便人从腰部施针,松软盆骨。按理说,跪坐的姿势更加有利,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要求堂堂天子跪在自己面前,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站着生。
这姿势无疑增加了夏期的负担,挺着肚子头晕目眩,双腿虚浮抖个不停,偏偏他们驾着自己双手,不让双手碰肚子,单凭腰部的力量撑着沉重下坠的胎腹,又要违逆坠势不能用力,他几近崩溃。
与此同时,孕期的敏感在临盆时达到鼎盛,即便之前已泄了一回,身下还是像有团没熄的火,时不时燃起折磨他,好在现下欲/望不如方才强烈,他尚能用意志压制。
死去活来之中,他又想起被顺宁王的暗子重伤,赵晟抱着他逃入密道时的情景。
那关切的眼神,那给了他依靠的臂膀,那放肆却让人心动的话语……曾经他以为,他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后来才明白,那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的东西,只不过有的人给不起,有的人要不起。譬如他,已拥有了凡人可拥有的极致,自然也会有所失去。
舍得舍得,便是无人能兼得吧。
他早已想通,早已不再渴求。身为天子,为国为百姓,从不为己身。即便腹中孩子流着他与赵晟二人的血,亦说明不了什么。这个孩子,本就是为这天下存在的。因此,即便遇到再大的艰难痛苦,他也要生下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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