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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结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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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庶女,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结局

酉时初刻,照着原定计划,秦氏、明玉一行人赶往距离京都比较近的小镇。舒叀頙殩

热气不减,马车内的气氛却仿佛丝毫不受炎热影响,凝重而透着侵骨的寒意。明玉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一开始就疑心顺亲王很有可能安排人混入安家,什么探子行刺,竟是声东击西,真正的却早就潜伏在皇宫内。

“外敌探子混进京都已十分不易,又如何能混进宫里?奴婢孤陋寡闻,也知皇宫内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入的。哪怕是选宫女选内监,也要细查身家是否清白。”香桃说着,见明玉眉心蹙成一团,顿了顿又道,“姑奶奶别担心姑爷。”

只是一句别担心,却是连她自个儿也说服不了。

这两道圣旨非天子本意,可偏偏下了这么两道圣旨,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这一劫圣上未能躲过,或者顺亲王一派已经控制住了整个皇宫,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管是其中哪一个可能,对安家、韩家、楚云飞都是极为不利的。

饶是香桃,她都能想到,更何况明玉?

香桃只是想不明白:“皇宫重地,顺亲王即便贵为辅政亲王,天子居住重地,宫人层层选拔,能进入要地,并非一朝一日就能办到。再说,宫里还有太后娘娘。”

可顺亲王起贼心也并非一朝一日,纵然晓得他有野心,圣上年幼,太后娘娘到底是后宫女人,前堂之事过度插手,就做实了后宫妇人扰乱朝纲,更随了顺亲王的意。何况,先帝留下的皇子本来不多,在皇位争夺中,几乎没有幸存者。

太后娘娘为了圣上平安长大成年,只能隐忍。

明玉冷笑:“安侯爷必是奉旨出京,这会子能下了这么两道旨意,还有什么事会叫人觉得不可能,而又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香桃闻言不由磨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姑奶奶是说……贼喊抓贼?”

可不是贼喊抓贼,顺亲王早就想铲除安侯爷,那年的难民,安侯爷征战时粮草问题,这些难道不是顺亲王指示?

“可顺亲王不过辅政亲王,圣上才是真正号令天下的天子,顺亲王……”

要控制朝臣何其简单,王家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抓住短处给予威胁,若不能为他所用,立即正大光明铲除。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唯有铤而走险。

当然,把把柄留在顺亲王手里,才能表忠心,还不能试图毁掉这个把柄,正所谓一步错就只能跟着错下去。

明玉没说话,香桃见她满脸倦意,将马车内包袱当做枕头垫在明玉身后,劝道:“姑奶奶歇歇吧,奴婢听老人家说,喂养孩子若多思多虑就会没了奶水。顺哥还小,咱们又在路上,牛妈妈的奶水也怕不足,他又不能吃别的东西。”

牛妈妈听香桃、明玉一对一答说话,虽不大明白,见她们的模样却也唬得脸色雪白。只是,言辞之中大多只说到安侯爷,她作为顺哥的乳娘日子还不长,并不了解其内的厉害关系。

听到香桃劝明玉,便也劝道:“奴婢以前也奶过别的孩子,都说生完孩子最早的奶水对孩子好,因此家里的孩子吃了三四个月就用米汤面糊喂养。奴婢的奶水能使顺哥吃饱,却要少夫人的奶水才能真正养孩子。少夫人身子单薄,本来奶水也不多的……”

明玉点了点头。秦氏听了徐之谦带来的消息,只把衍哥紧紧搂在怀里,果真楚云飞有个三长两短,至少,至少楚云飞还给她们留了两个孩子。

往好的方面想,这么多年,顺亲王在谋划,圣上、太后娘娘等也在谋划,虽事发之时,对他们不利,可这并非结果。

暮色降临时,一行人恰好抵达小镇。

因这个小镇距离京都不算,且是前往济南的必经之地,名字叫小云山,实则比较大。街道两边挂了灯笼,街上还有不少趁着傍晚天儿凉快出门散步的行人,因此叫卖声此起彼伏倒也十分热闹。

徐之谦寻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恰好能安顿他们一行人。明玉下马车时,正好听见徐之谦与掌柜交涉,把掌柜报的留宿银子压了一大半下去。

想必是因天热的缘故,这镇上的客栈大多没客,掌柜一咬牙,只说瞧着他们有女眷夜宿外头不便,才应了徐之谦。

徐之谦千谢万谢,说他们一直在外地行商,这一次却是为着族里长辈做寿才带着一家子回去,还说了几句西域话出来,东扯西扯,把那掌柜给感动了,不但降了留宿的银钱,热水等都免费提供。

其他人听着,不觉失笑。

“不过几两碎银子,徐小爷用得着这么着?”香桃故意笑着说道。

明玉道:“商者本是聚少成多,能占便宜的商人都不会放过。”

徐之谦这么做,正好体现他是商人的本性罢了,或者,也是为了掩盖。刚才在马车里,明玉撩起帘子,分明看到有官马拴在一家客栈外头。

他们在那间屋里等了两个多时辰才动身,路上不紧不慢,两道圣旨的内容,已不知送去多远了。

明玉吐了一口气,一时到了屋里。

大概是昨儿和今儿都不曾好睡,衍哥这会子睡得正香,落英抱着,莲蓉去里间床上看了看,蹙着眉头出来:“不晓得多少人用过的,虽然没味儿,看着却不干净,奴婢先去要些热水洗洗,好在是凉席,天儿热一会子就干了。”

秦氏摇头:“出门在外那比的在家里?打些水擦擦就行了,大家伙累了一天,今儿晚上都早些歇了。”

莲蓉一想这些都是徐小爷安排,虽徐小爷与爷素来情同兄弟,到底不是真正的亲兄弟,能为了他们做到这份上,若还计较住的地方不好,就委实诛心了。因此什么也没说,带了两个小丫头去打了热水来,挑了两间宽敞,收拾得比较干净整洁的屋子,把床上的凉席细细擦了一遍。

虽是出门在外,有些事不可避免,但能避免的仍旧要避免。又从行李里找了两张薄毯子铺了床。

忙完这些,徐之谦就领着两个婆子把晚饭送来。

“仓促了些,就只预备了这么多,婶婶、嫂子今晚就将就着先用。”

虽比不得在家里,到底有菜有肉,还有一钵鸡汤。

秦氏连连点头,连说了几声“谢谢”,徐之谦这一回倒没受不了似的避开,抱拳做了个礼,道:“今儿却是比前几日还热些,咱们虽避开烈日,也不知一行人中可有感觉不适的?晚辈刚问了掌柜,小镇上也有几位大夫。”

其他人忙完了秦氏、明玉安歇的事就忙别的事去了,屋里只香桃、莲蓉、落英几个,对望一眼,到没觉得怎样。

香桃道:“一会子奴婢去问问其他人,只是,担心两个哥儿受不了,麻烦徐小爷问问,可有没有什么能预防中暑的药?”

一语提醒了徐之谦,忙道:“我们家时常派人出门办货,倒是有,前儿还预备了一些,一时竟忘了。一会子我叫他们寻了出来,若有个眼花、头晕、发热的症状,就立即服下,倒十分管用。”

又说了几句话,徐之谦便退出去了。

虽天儿热,这顿晚饭却是今儿第一顿正正经经的晚饭。睡着了的衍哥被叫起来,也吃了两碗。晚饭后,已差不多二更天,大伙收拾完,为了明儿一早赶路,就早早歇下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天不见亮,衍哥中暑,浑身发热,脸儿烧的红彤彤。

徐之谦忙去请了大夫来,等大夫把了脉,写下药方子天已大亮。衍哥长这么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有个小病,及时发觉,请大夫看后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这一次却烧的异常厉害,降下去没多久又烧起来,反反复复。这么个情况,根本不能赶路,大伙不得已停下来。

倒是因小镇距离京都不远,京都的情况,也时常听路过京都,或从京都回来的人说起。

头一两日,说起安侯爷,皆膛目咂舌,对于安侯爷通敌卖国的罪状充满了疑惑和费解。虽然抓了一个传说中的探子,却没有更有利的证据,再说,安侯爷封侯实至名归。

“外头都说,若没了安侯爷,西北边界必然要遭受战火侵蚀,边界百姓将无家可归。”香桃把外面的谈论说给明玉听,“还说,如今京都聚集了好些读书人,要联名为安侯爷平冤,京都一些书院的学子,齐齐罢课。”

落英听了,却是一喜:“奴婢记得姑奶奶从前说过一句话,史上有位明君,将老百姓比作水,将天子比作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安侯爷德高望重,一生出征多次,保天下百姓安危,这样的奸计如何能动摇安侯爷?”

其他人都这是个好消息,觉得落英说的好,明玉心里却是一冷。

安侯爷是忠臣、功臣,效忠大夏朝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恰好证明当今天子无能,是非不分是个昏君么?

顺亲王是在借圣上的手,使了个一石二鸟之计,铲除安侯爷的同时,告知天下老百姓,天子昏晕无能!

落英的这话却根本不能用在安侯爷身上。

“真是你自个儿想到的,不是从外面听来的?”明玉语气不由带着两分凝重。

因这里不比京都,客栈虽在街尾,旁边不大不小却有个茶场,天儿热,茶场里每日都聚集不少人。香桃她们大多是从那茶场里听到有关京都的事。

落英愣了愣,道:“是奴婢记得姑奶奶从前读书读到的,奴婢好奇问姑奶奶,姑奶奶还解给奴婢听。那时候奴婢才到姑奶奶跟前,咱们淮安,不是经常看到船么?”

明玉缓了口气,肃然道:“一知半解,就不要混说,小心祸从口出!”

落英掩了掩嘴,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将天子比作舟,安侯爷是朝臣,这般说岂不是有谋反之意?目前还没安侯爷的消息,一旦安侯爷出场,有百姓这样议论,安侯爷被逼谋反,到时候局面只会越来越乱。

明玉看了看安睡的衍哥,这两日,秦氏也精神不佳,今儿衍哥略好些,明玉好容易劝她去歇下了。

“去问问徐小爷,有没有韩大人,咱们爷的消息。”明玉朝香桃道。

徐之谦应该还留了人在京都,只是,这两天,徐之谦能带来的消息也和香桃她们从外面听来的差不多。

今天是离开京都的第三天,三天内可以发生很多事。

从眼下得来的消息看,圣上要么行动受限制,要么已经……虽可能有两种,但导致两种可能的结果却只有一个,顺亲王仍旧控制着整个京都,控制着整个皇宫。

而留在京都的安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以及韩家、陈明贤、韩氏、明菲诸人。

到了傍晚,徐之谦果然带了个消息来。福建陶大将军闻天子惊马,两位世子受伤复又赶回京都,圣上下旨,命陶大将军将安侯爷缉拿回京!

“……陶家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么?!”这个消息把略知内情的人着实惊了一把。

落英道:“顺亲王妃的娘家也是陶家。如今是圣上要拿安侯爷,又不是其他人。”

不是楚云飞去缉拿安侯爷,明玉松了口气的同时,另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此时此刻,没有楚云飞的消息,远比得知了他的消息更叫人心里不安。

三天前最后见楚云飞时,是有下属找他,说上面下达了旨意。她们等了两个时辰,动身前,徐之谦派人去打听,楚云飞骑马进城。

那时候她就在想,楚云飞进城极有可能领旨缉拿安侯爷,让他们自个儿窝里反,若楚云飞不去便抗旨不尊,而楚云飞也根本不会去。

三天过去,才派了缉拿安侯爷的人,楚云飞这个时候,十有*是被……

想到这里,明玉又暗自摇头。

“姑奶奶,姑奶奶?”香桃推了两把明玉,见明玉回过神,才询问道,“徐小爷只把消息告诉了奴婢,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

衍哥养了两日,睡了两日,这会子已活蹦乱跳,嚷着饿坏了,徐小爷从外头买了一推好吃的,他吃的正香。

若果真是明玉所想的这般,她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可,明玉又有些犹豫,离开这里,只能往离京都更远的地方去,越远消息越慢,且官方的消息已经完全不可信,要打听到真正的消息难上加难。

想必徐之谦也和她想到一块儿,怕秦氏知道了焦急。虽然秦氏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毕竟年纪大了,天儿本来就热,急上火来更容易生病。

明玉摇摇头道:“明儿一早看看情况再说吧。”

如今京都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便听来的都算不得好消息,到底谁更计胜一筹却难说。她不相信,这一切真的都能在顺亲王的掌握之内!

也不相信,楚云飞忙了两个多月,全部白忙活了!

这天晚上,明玉反倒睡了个安稳觉,可惜半梦半醒间却被一阵噪杂的声音吵醒。

落英掌着灯进来,见香桃、牛妈妈、明玉三人都已醒来,不等她们问,便道:“外头来了好些官差,挨家挨户查问。”

牛妈妈脸色一变,明玉亦微微蹙眉,落英随即又道:“姑奶奶放心吧,徐小爷打发人来说,官差主要查问今儿途径此地在此留宿的人,咱们前儿就住进来了。只因有人中暑,才耽搁了动身。徐小爷这会子正用西域那边的官话和官差交涉呢!”

果然,外头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香桃想到徐之谦用西域那边的地方话和掌柜交谈,不觉失笑:“没想到徐小爷还有这样的本领。”

牛妈妈闻之松了口气,等外头彻底安静下来,明玉吩咐牛妈妈才又回临时搭的木板床上继续睡了。

落英也先回她的屋子里去,这么一折腾,明玉却睡不着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强迫自个儿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想,熬到天微微发亮。

香桃服侍明玉穿了衣裳梳了头,去秦氏屋里一块吃了早饭。秦氏见衍哥精神好,胃口也好起来,便吩咐莲蓉去找徐之谦:“昨儿大夫说衍哥已经没事,趁着早上凉快,咱们动身吧。”

莲蓉才要出去,徐之谦却打发了菊影带话进来:“徐小爷叫咱们都避在屋里别出去,外头又来了好些官差!”说着将门关上。

“四更天的时候不是才来了官差了,这会子怎么又来了?”

徐之谦说的并不清楚,菊影只是见徐之谦很紧张的样子,也紧张起来,摇头道:“奴婢不晓得。”

顿了顿道:“本来徐小爷已准备,等咱们吃了早饭就动身的。其他人早就起来预备好了,路上要喝得水、干粮也预备齐全了。”

话音才落,嘈杂无比的声音传来,只觉一群人齐齐涌进这家民房改建的小客栈,来势汹汹,直嚷嚷着每间屋子都要搜寻,没得藏匿罪臣!

徐之谦操着一口西域官话,好说歹说,他们只是小本商户,在西域住了很多年,从西域带了香料回来,才去京都办了其他货物,预备回老家一趟。

那些官差却不依,举止更是粗陋,一脚一脚踹开关闭的房门,有些门都被踢坏了,掌柜又是肉疼又是害怕,店家小儿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倒是那掌柜的老婆,提着一把刀冲出来,直嚷嚷:“还有没有王法了?别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懂,你们要搜查,可有官府的文书?!”

掌柜的老婆昨儿还来看了看衍哥,因此明玉和秦氏都见过。身形比牛妈妈宽了不止一倍,因常年劳作,看起来虽胖却十分结实。不过,她见秦氏、明玉举止不同一般人,见她们时,很是和蔼可亲。

这位和蔼可亲的老板娘,此刻发出河东狮吼般彪悍的嗓子,屋里的人不由愣了愣。

外头搜查的官差,也没想到一个小客栈的老板娘会质疑官差,倒是平静了片刻。

老板娘冷哼一声,继而吼道:“我们这小地方不在京都城内,到底属京都管,说起来也是天子脚下,你们这些人无非是想趁火打劫,昨晚来了一批,闹得我们上下鸡犬不宁,今儿又来。老娘今儿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喷了领头一脸口水,领头搜查的官差,脸已经绿了,从怀里拿出令牌一亮。

可惜老板娘不识字,且拿出来的也不是她见过的公文,嗤声道:“不就是一块破牌子么?老娘自个儿也会做!还会做灵牌呢!”

那领头懒得与她纠缠,见其他官差停下来,冷声下令道:“继续搜!若藏匿罪臣,以及罪臣家属,立即就地处罚!”

老板娘见房门被官差接二连三损坏,却是气得头冒青烟,提着一把杀猪刀,一面朝那些官差扑过去,一面发狠地道:“别小看老娘,老娘开客栈之前,可是个杀猪的!你们这些没王法的东西,真以为老娘不敢动手?不过当做是猪宰了就完了!宰了你们不过第一条命,横竖你们也不让我活了!”

豁了命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却是把那些官差也吓唬住了。老板娘挥起一把杀猪刀,一刀砍下去,“啪啦”一声,房门倒地还劈成了两半!

香桃立在窗前,顺着窗缝儿望出去,也吓得呆了呆。那力气,绝不输给一个大男人,而院子里包括徐之谦在内,都有些发怔——此老板娘实在太彪悍了!

香桃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留宿在这里,走出去后遇上小镇本地人都会用异样的几乎带点儿崇拜的眼神打量她,然后切切私语,投来敬服。

若他们住进来之前,晓得老板娘是这么个模样,估计也不敢住。

徐之谦不禁在想,那日与掌柜砍价,幸亏此老板娘回娘家去了,否则不但价钱没砍下去……他看了看寒光闪闪的杀猪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

接下来根本无需徐之谦去交涉,小院里面的动静,已经引来百姓围观。掌柜怕老婆真砍伤官差,忙上前去抱住彪悍老婆的腰。可惜掌柜与自己的老婆完全是两种极端的体型,才靠近自己老婆,就被自己老婆不费吹灰之力摔了一丈远。

掌柜又疼又怕,倒似乎被自己老婆胡打海摔惯了,忙连滚带爬扑到那领头的官差跟前,哭诉道:“俺做的是小本买卖,不过图个养家糊口,地方也就这么大,这些客人是前几日住进来的,因一行人里头得了病,才羁留下来,他们都不是本地口音,更不可能是从京都城里来的……小的也不敢做违法的事啊!”

一边老板娘以母鸡护子的姿态站在两间还没被官差搜查的房门中间,一边又是操着外地官话的年轻商人,以及一群面容黝黑,一看就是在外行走的人,还有院子西墙脚下驮着货物的老马。

领头的一挥手,带着官差风风火火去了。

屋里众人随之松了口气。

香桃道:“幸亏这些人不认得徐小爷。”

“怎么可能认得,他们的官话不是京都本地口音。”秦氏沉吟道,“听口音属辽东一代。”

即便是京都官差,也不见得认识徐之谦。

其他人闻言没多想,官差走了,整个屋里的气氛都放松下来。

明玉却留意到秦氏这话蕴含的深意,他们所在的小镇,虽途径京都,但并非必经之地。顺亲王在回京的时候,已带了辽东两省的兵力潜伏在距离京都不远的地方!

只是,大量兵力长途行军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根本不大可能,顺亲王回京依着亲王的规制带五千人,这五千原属顺亲王府护卫司,不单单全是京都本地人。

今儿遇见的官差是这五千人中的么?即便不是,也不可能将辽东两省的兵力都调派回来。

想到这里,明玉问秦氏:“咱们今儿要动身么?”

已经搜查了一遍,估计不会再来了,只是不晓得掌柜和老板娘有没有对他们起疑心。

秦氏琢磨一会子,摇头。

其实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镇,突然间多了许多官差,拿着画像在街上一个一个询问。

徐之谦前去打听,才知不仅安侯爷、楚云飞、韩大人等成了通缉的罪犯,连家眷亦注明得十分清楚。

只是,秦氏和明玉嫌少外出走动,秦氏远嫁多年,她们在京都连个熟脸都没混出来,因此并没有她们的画像。

“……姑爷、六爷、韩大人、潘大人等,但凡与安家、韩家略有些关系的都在内。”香桃沉声说道。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心里却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秦氏也没有香桃脸上的凝重。

明玉问:“家眷呢?还有那些家眷也在内?”

香桃咬了咬牙,沉重地点了点头了头,道:“都在内,只有安夫人和潘姨太太,潘家只有潘姨老爷一人……”

香桃说着,也明白过来,没有消息的十之*已经被当做罪臣家眷关押起来了。而在其内的,就和她们一样,从京都成功逃出来。

想到这里,香桃心头“砰砰”直跳——赵家的人一个也没提到!

又怕明玉晓得了担心,理了理神情,道:“徐小爷说,叫咱们没事就别出去。他已经和掌柜说了,咱们可能还要住些日子。”

“掌柜没疑心?”

香桃摇头:“掌柜完全信了徐小爷的话,如今外头查的紧,咱们正好带着两个孩子,掌柜说民不与官斗,没得出去受罪。”

一旦出现官府搜查,但凡可疑者都要被抓起来排查,而牵连进去的无辜者,大多都是平头老百姓。因此老百姓对于这样的搜查,反而有更深的领会。

至于这位老板娘,不晓得是不是曾经就遭遇过这样事,她对外头徘徊的官差一点儿好感没有不说,整日提着一把杀猪刀虎视眈眈立在门口。官差敬而远之,或当地的百姓要路过这里,也要远远避到对面去。

总之,门口立着这位身形魁梧的老板娘,别说人苍蝇都飞不进来。倒是对秦氏、明玉她们极为和善客气,一副有难同当的模样,让大伙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愧疚。

万一她们被查出来,窝藏罪臣家眷的罪名,也就坐实了。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并没有带多少人,而外头的官差却委实不少。因此,不管是为自己着想,还是为这对好心的夫妻着想,香桃她们亦整日呆在院子里,再也没出去。

这一行人中,能说西域官话的只有徐之谦和徐之谦身边一两个人,她们出去很容易露馅。

而实际上,小镇多了官差后,徐之谦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镇上有旅人路过或本地人,提及议论京都之事,一经官差发现,必少不得一顿严刑逼供。

他们初来时还热闹繁华的小镇,在不知不觉中萧条下来。

转眼过了几天,徐之谦安排在京都的人没有送来消息,而有关楚云飞等人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目前还没被抓住。

小镇距离京都并不远,京都的消息也打听不到,楚云飞目前身在何处根本无从而知。大伙慢慢变得有些急躁,生怕哪一日外头的官差闯进来。

焦虑不安又过了十来天光景,终于有京都的消息传来,却是什么天子昏晕无能,禅位顺亲王!

时值八月初,京都的炎热慢慢退下,从门外刮进来的晚风仿佛带着蚀骨凉意,明玉怔了半晌,也顾不得回避徐之谦,盯着神情凝重的徐之谦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

徐之谦没说话,隔了半晌道:“容我想法子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哥哥他们的下落。”

顿了顿又道:“外头的官差说,已昭告天下,想必过一两日,外头的官差们也会松懈下来,到时候咱们就离开这里。我倒还打听到一个消息,直估江大人……咱们暂且去直估,若直估呆不下去,也可走水路南下,南下之后就好办了。”

好在天儿凉快下去,走陆路虽没有水路快,日夜赶路,路上少停下来休息,三四天也能抵达。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却是没想到,那个地方他们还要回去一趟。

“路上可否能周全?虽然不远,想必官道也难行得通。”明玉一边琢磨一边道,“从甘肃前往直估的必经之地……”

徐之谦微微蹙眉,随即眼前一亮,他明白了明玉话里的意思。

走水路虽快,但必须去码头,京都附近的码头,只怕早就聚集了不少官差,单单这个小镇已然如此。

其实,明玉在想,楚云飞他们指不定就在直估!

屋里正商议着,梅枝忽然跑进来,惊道:“刚才奴婢见外头官差少了,躲在老板娘身边,好像看见七奶奶和七爷!”

明玉大惊,一直沉默的秦氏也不由抬起头来。徐之谦从前惯常在楚家走动,自是晓得宇文氏和七爷,还见过七爷,忙道:“我出去看看。”

如今外头的官差们还没松懈下来,又嘱托梅枝等人暂且不要出去。

梅枝点了点头,徐之谦出了房门,明玉忙问梅枝:“可看清楚没有?”

梅枝道:“看清楚了,他们在对面的药铺子里买药,虽看起来很狼狈,肯定是他们没有错!”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香桃还有些不相信,道,“七奶奶离开京都已经好些日子,若一路回柳州,早已经到了。”

她这么一说,梅枝却有些不敢肯定,迟疑道:“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只有他们两人么?身边可还有其他人?”明玉问道。

梅枝想了想道:“好像是只有他们两人。”

宇文氏要回柳州,护送的人都是明玉和秦氏安排的。单单就他们两个,其他人呢?

不多时,宇文氏和七爷疾步奔进来,看清楚果然是他们两个,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吃惊反应不过来。

宇文氏见明玉、秦氏好好的,却是眼眶一红,张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刷刷流个不住。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七爷,上前朝秦氏见了个礼:“婶婶和嫂子平安无事,侄儿总算松了口气。”

嗓音透着浓浓的疲倦,面容蜡黄,本来清瘦,这会子瞧着愈发像难民群里跑来的,全无去岁见到时的玉树临风,但却更显沉稳了不少。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靠在明玉怀里的宇文氏摸了一把泪,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半路上遇见七爷,然后,七爷叫我回京都。谁知我们到了京都,京都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氏忙道:“先别说,瞧你们也累坏了,稍作休息吧。”

宇文氏看了七爷一眼,七爷没说话,她点了点头,伏在明玉怀里慢慢止住了哭声。

等到了晚间,七爷坐下来,将京都的情况细细告知秦氏、明玉、徐之谦等人。

从安侯爷定罪,引起京都老百姓以及读书人抗议后,辽东地区又起了义军,义军势不可挡,就在距离小镇三里路之外,就有义军扎营。导致义军,却是去岁辽东地区爆发瘟疫,上报天子,天子置之不理,不少村庄、小镇、县城因瘟疫而成了荒无人烟之地,那些侥幸逃过瘟疫的却已家破人亡。

义军声称,天子置天下百姓不顾。因京都宫里亦爆发瘟疫,派遣朝廷命官,将当地药材据为己有,不顾老百姓死活,草菅人命。

去岁的瘟疫何其厉害,但凡染上,治疗不及时,只有一死。而宫里的太医们,也是费了不少心血方配出控制瘟疫的药方子。

所谓义军,不过是顺亲王对天下百姓撒了个弥天大谎!

大范围爆发瘟疫,即便地方官不上报,瘟疫也不是一下子所有人都染上全部死绝。那些没染上的,为了避开瘟疫,只能选择暂且离开家乡。流民,就是老百姓在家乡生活不下去,大规模辗转去别的地方求生而产生的。

从去岁到眼下,却半个流民影子都没瞧见,也没听说过。何况,瘟疫已经过去即将一年。

七爷沉声道:“此前顺亲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缉拿韩大人诸人,声称天子听信小人谗言陷害忠良,瘟疫一事地方官员上了折子,却被京都朝廷命官压下去了。”

顿了顿,七爷道:“顺亲王在辽东两省时,内阁皆以韩大人马首是瞻。”这里所说的天子身边的“小人”直指韩大人。

那些在民间怂恿读书人、老百姓为安侯爷喊冤,是顺亲王所安排。眼下又以辽东两省驻扎兵力冒充义军,坏了天子的声名,以义军名义逼天子禅位,顺理成章将他推上皇位,接下来为了获得天下老百姓的拥戴,是不是又要替安侯爷平反?

“什么忠良之臣?难道是说王家么?!”落英忍不住冷声道,“王家作恶多端,委实看不出是什么忠良之臣!”

可王家的案子,了结的毫无声息,唯独那姓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次,王老爷的门生也不少啊。

王家已经败了,唯独留下王家大奶奶明珍孤儿寡母。

何况这里的忠良之臣主要指安侯爷。

总以为过了一个月,京都的局势能好一些,没想到反而愈发不利。

“京都城内如今是什么样?”

七爷蹙眉道:“城外驻扎大量兵力,城内秩序混乱,京都不少官员早已趁乱逃离京都,亦有外省官员回京。整日搜查,进出皆受限制,城内亦有人说顺亲王图谋皇权……总之,为了安全起见,婶婶、嫂子尽快离开此地!”

如今整个京都几乎是顺亲王的人,有人说出于顺亲王不利的话,必遭诛之。

大伙听七爷说完,皆垂着头,屋里气氛凝重。

宇文氏忽然扯了扯明玉的衣袖,低声道:“我和七爷跑去平阳侯赵家附近看了看,平阳侯府仍旧有人进出,七爷上前去打听过,说是赵夫人她们都没事。只是……我们进不去,不晓得……”

如今她们的处境也不利,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嫂子别担心,赵二奶奶人好,一定会有好报的!”宇文氏笃定地道。

明玉点了点头,问七爷:“你们是一路步行从京都赶来这里的么?”

这么问是因为明玉一早就留意到宇文氏脚上的鞋子破了。

七爷看了宇文氏一眼,道:“本打算雇船回直估,水路如今不同,我们才打算走陆路。在卖了马车出城,走到这里马车却坏了,秀兰受了些皮外伤,便想着先在镇子里请大夫看看。”

也就是,今儿上午他们才从京都城出来。

听到宇文氏受伤,明玉忙上下打量她,宇文氏摇头道:“没有大碍,就是从马车上跌下来。”

说了这会子话,也没看出宇文氏有别的异常。明玉把目光投向七爷,七爷已摇头表示真没有大碍。明玉方问:“其他人呢?”

宇文氏晓得明玉是问护送她回柳州的人,却是看了一眼七爷。七爷道:“其他人随岳父岳母回直估,秀兰不放心婶婶、嫂子非要跟着我们来,身边带了婶婶、嫂子这里的管事,正在镇上找师傅修马车。”

“今儿你们也在这里歇下吧,房间有些挤,外面去找却麻烦。”

宇文氏见七爷点头,才点了点头。

等吃了晚饭,七爷便与徐之谦一道去安歇,宇文氏仿佛有一肚子话要与明玉说,跟着明玉到了明玉暂住的房间。

明玉也想知道,要回柳州的宇文氏,怎么会突然和七爷出现在这里。

不等明玉先问,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润润喉就苦恼地问明玉:“我也不晓得该不该和七爷一块回去……七爷说,如果我不回去就是要害他。”

害他?香桃闻言不由道:“如何害得了他?是……”

明玉忙使眼色让香桃别说,宇文氏亦忙解释道:“七爷说我是他的妻子,如果我回娘家了,外人肯定会说是他忘恩负义。他如今是举子,以后还会考上进士做官,可若是我不在他身边,以后肯定会被御史参一本,倒是他的名声仕途全毁了。”

一心为七爷着想的宇文氏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听着这话,明玉心里却是一暖,七爷他很了解宇文氏。

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唯一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你和七爷怎么会遇见?”

“七爷他去了柳州,半路上就遇见我爹娘,也不知怎么的,我爹娘晓得我在京都四嫂这儿,然后就直接来京都……在德州境内的码头上,爹娘看见我了。”

虽然七爷告诉她,这辈子她就是七爷的妻子,可:“我爹娘很不高兴,对七爷态度很不好,本来是要去直估找婆……找二夫人、二老爷讨个公道,结果又听说京都出了事。我们在赶往京都的路上,又接二连三听到不好的消息,后来还遇见了一行从京都逃出来的人,七爷就把我们的大船,还有其他人都安排护送那一行人去直估找江大人,我爹娘也随着一道去了。”

七爷必然也劝了宇文氏不要来京都,宇文氏不肯,七爷到底还是把她带在身边,或许,七爷担心宇文氏不在身边,又可能会独自跑了。

七爷的性子和楚云飞很像,少年老成,看起来冷淡,却是重情分的人。宇文氏在七爷心里,分量并不轻。

“四嫂,我现在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我不想害七爷,可七爷从家里跑出去找我,又要放弃明年大比,二夫人、二老爷肯定会生气!我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他们……”宇文氏说完苦恼地咬了咬嘴唇。

七爷离家去找宇文氏,楚二夫人生气是一定的,但为什么要放弃明年大比?

“如今京都乱成一团,明年的大比,也不知能不能正常举行。”

宇文氏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七爷说是他和梅老爷商议出来的,如果明年大比七爷落榜,就保全了梅家姑娘的名声,给梅家姑娘一个台阶下。四嫂还不晓得,直估的人都在说,七爷金榜题名,梅老爷就把孙女许配给他。”

明玉明白了,有关梅家姑娘的事,楚二夫人肯定还在后面推了一把。更或者,一开始就是楚二夫人在背后捣出来的,梅家占理。七爷不娶,就必须给梅家一个台阶下。

明玉见宇文氏忐忑的模样,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问:“七爷还说了别的没有?”

“七爷叫我跟着他回去,其他的事都不用我管。他说他会说服二夫人和二老爷,不会让他们为难我的。”

宇文氏是童养媳,没有正经的聘书,也没正儿八经地办婚事,整件事只能看七爷的态度。如今七爷的态度明确了,剩下的都好办。

“你问问你自个儿吧,想不想和七爷过一辈子?”

宇文氏咬着嘴唇,羞涩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一路上,七爷对我爹娘还有我都很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七爷他也嫌弃我的……”

说着垂下头去,用极低的声音继续道:“七爷还和我爹娘发誓,以后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儿委屈,还说他不会娶其他女人。”

明玉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宇文氏忽地抬起头来,目光中迷茫散去,反而多了坚定,显得格外璀璨生辉,铿锵有力地道:“我会好好学规矩,学待人接物,一直到能配得上七爷!”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宇文氏身上仿佛散发出光亮,陪着明玉说了一会儿话,安安心心去隔壁屋里歇下了。

明玉盯着跳动的灯光发怔。

铺好了床的香桃过来,瞧着明玉这模样,就晓得她担忧楚云飞。琢磨着故作轻松地笑道:“七奶奶和七爷熬过这一劫,以后就再不会出什么变故了。七奶奶一心为七爷着想,付出这么多,总算值得。”

站在外人的角度,总会这般给予评价。其实宇文氏一开始就没考虑值得不值得这个问题。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才走到床边要歇下,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不同于这些日子,没过多久,便是地动山摇似的马蹄声。

牛妈妈惊得忙站起身来,香桃与明玉对望一眼,一面朝外走一面道:“奴婢去看看。”

时辰还早,几乎所有人都没歇下,伴随着马蹄声,纷纷开了房门聚集在院子里。平静的小镇,忽然炸开了锅似的闹起来。

明玉忙批了衣裳,抱着顺哥赶去秦氏屋里。秦氏也还没歇下,搂着有些害怕的衍哥。

外头客栈店小二尖锐的声音传来:“打起来了,打起来,在街头,杀人了,杀人了……”

店小二一面喊,一面跌跌撞撞跑进来,到了院子里,浑身一软,神情惊恐,不断重复。

秦氏忙捂住衍哥的耳朵,其他人听着,也唬得脸色刷地一片雪白。

院子里,老板娘踢了店小二一脚,店小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也幸而他们在街尾,厮杀声并没有传来,外头的马蹄声过去,脚步声却仍旧地动山摇般,伴随金属相碰声。饶是明玉不曾见过,也可以预见外头是个什么情景。

大约过了两盏的功夫,脚步声才少了一部分,香桃从外面进来:“徐小爷去打听了,是甘肃总兵安大人,安侯爷的长子!”

明玉紧绷的心弦忽地放松下来,就听到秦氏道:“总算是赶到了!”

“可问清楚了?”

香桃点头:“问清楚了,不会错的,好像已决定在此扎营,如今咱们就是留在这里也没事了!”

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徐之谦又亲自进来说了一遍:“……今儿时辰晚,明儿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安总兵大人,我与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兴许他还记得我。”

安家的人,明玉只见过安夫人、安二爷、郑氏、安侯爷。安大爷夫妇,明玉和秦氏都没见过。

徐之谦道:“今儿婶婶、嫂子就安心休息。”

秦氏和明玉都明白,徐之谦是想请安总兵派人护送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便这里有了安总兵,也怕变成战场。

安总兵或许不会买徐之谦的面子,但与楚云飞有三年同征战的情分。即便不如此,安二爷和楚云飞的关系不错。

明玉摇头,才要说话,秦氏已开口道:“有劳之谦帮我们打听打听云哥的事就够了,我们即便要走,也不必劳烦安总兵大人,如今情况非比寻常。”

安总兵大人的到来,总算叫人看到了一丝希望。特别是在七爷带来的消息中,京都城外驻扎的营地有四营归顺义军后。

却是没想到,次日上午,一位三十七八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人在徐之谦引领下来拜访秦氏。

安二爷与安大爷相貌略有些相似,穿着绯色虎纹官袍,常年在甘肃,皮肤黝黑却把一双眸子衬托得愈发炯炯有神,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秦氏一见便知是安大爷安总兵大人了,安大爷上前抱拳洒脱地行了个礼,徐之谦立在一旁笑道:“不曾想总兵大人果真还对我略有印象。”

安大爷客气了几句,看得出来是个话不多的人,回避到里间的明玉侧耳听着。

安大爷与秦氏客套几句,在秦氏下首坐了,就直接进入正题:“徐小爷已与我说了,婶婶和弟妹带着孩子,其中楚兄次子出生两个月,不如暂且就留在此地。”

徐之谦倒愣了愣,秦氏点头道:“我们也有此打算,只是,不知云哥……不知总兵大人可与我儿有书信来往?”

安大爷迟疑,道:“楚兄具体如何我却不知,前儿得了圣上亲笔谕旨,顺亲王谋害天子,假传圣意,肆意污蔑陷害忠良之臣,扰乱朝纲……”

大概觉得这些话不该告诉他们,安大爷说到一半打住,改了话道:“婶婶不必担心楚兄,圣上周全,楚兄必然周全。”

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就有下属寻来,秦氏见状也不好多问。安大爷抱拳风风火火地去了,小院外头却留了一二十个将士守着。

这二十来个将士让香桃、牛妈妈、莲蓉等人都放宽了心,一旦有了好消息,好消息就接二连三地来。

隔天一早,杳无音讯的安侯爷亦有消息传来此地。

只是客栈的老板娘,对明玉、秦氏一行人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现在没提着一把刀去院门口守着了,却是在院子里看谁谁不顺眼。

香桃很想上前去解释解释,老板娘根本不理,很有脾气。

过了两天,老板娘来找明玉,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之前那些差爷该不会找的就是你们吧?”

明玉起身朝老板娘行了个礼,歉然道:“给您添麻烦了。”

老板娘被明玉客气的模样唬得一愣,挥手道:“我们开门做买卖,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就问问罢了。”

不等明玉说话,老板娘又道:“我瞧现在外面那些人倒也规矩,不像之前来的那些人,那些人在街头饭馆子里吃饭都不给钱,凶巴巴的言语不对就把人往死里大。看你们也不像坏人,就当我没问吧!”

说着,突然来,又突然地去了。

明玉和香桃对望一眼,香桃道:“安大爷他们在小镇外面扎营,除了那晚从小镇经过,还有咱们这里留下的,小镇其他地方却看不到。这两日,小镇总算有行人,恢复生机了。”

原来老板娘也不是讨厌所有官差,大概是好消息让大伙都放松下来,明玉想到老板娘直率的性子,不由笑了笑。

正说着,梅枝过来传话:“七爷打算今儿动身回直估。”

七爷要走,宇文氏也要跟着走,明玉抱着顺哥到了秦氏屋里,却只见七爷一人拿着包袱正和秦氏商议着让宇文氏继续留在她们这里。

“如今水路也不知通不通,走陆路带着秀兰怕不安全,侄儿左思右想,还得麻烦婶婶、四嫂照顾她,婶婶、四嫂对秀兰和我的大恩大德,我……”

不等七爷说完,秦氏道:“你单独回去也不安全,想必总兵大人也要与直估那边通信,写封信带回去告知你娘。你们没事就成了,何苦在这个时候冒险?”

七爷看了一眼宇文氏,一直将目光落到七爷身上的宇文氏忙垂下头。

七爷道:“我回去说服我娘,秀兰的……岳父岳母也在直估,我不回去不行。”

宇文氏的爹娘本来就打算趁着生意淡季来直估,七爷岁数也差不多了,催着楚二夫人、楚二老爷把聘书给他们,让宇文氏在楚家有个正正经经的身份,谁知还没打算走,就收到从京都去的信,说女儿在京都。他们还琢磨是不是七爷已考了进士到京都了,偏半路上遇见前来寻女儿的女婿。

二老不是愚昧的人,当即就想明白,定是楚家七爷好了,开始嫌弃他们的女儿,气得捶打了七爷一顿。后来七爷再三保证不会辜负宇文氏,二老才消停,但却是一路上都对七爷没好脸色。

如今宇文氏的父母在直估,若与楚二夫人对上,把事儿闹大,本来能无声无息解决的事就难办了。

何况,当今圣上就在直估。而直估城内,也就那么大一个地方。

秦氏也不再劝,让起先护送宇文氏的管事护送七爷回直估,又叮嘱他们路上小心行事。宇文氏倚着院门依依不舍目送七爷、管事骑马远去,方度回来。

驻扎在京都城外的“义军”并非小数目,安总兵率领三万人与之对峙半个月,两方实力均衡。皇城之内,却已传来顺亲王即将登基的消息。

又传京都城内仍旧有朝廷命官拒绝效忠顺亲王,揭发顺亲王谋反篡夺皇位的事实。没过两天,秦氏、明玉包括安大爷都以为顺亲王已顺利登基,却忽然传来顺亲王为登基准备的龙袍,被火烧了的事。

京都城内有拥戴顺亲王,将顺亲王登基宣扬成太祖皇帝之意,也有人借着这样的不晓得是事实还是谣言,说龙袍是被太祖皇帝的怒火给烧了。

中秋节后不久,安侯爷率领一万人讨伐顺亲王至京都。京都城内老百姓一片哗然,顺亲王谋反的事实大白于天下。

与此同时,亦有由直估而来的两万大军逼近京都。三方包抄,顺亲王部署的兵力不敌,三成投降,其余纷纷逃进城里,关闭城门,一个时辰后,安侯爷破城而入。顺亲王在举行登基大典时仓促外逃,圣上下旨命楚云飞率领八千人追击。

明玉、秦氏一行人在九月半的时候,告别客栈老板娘,秦氏在徐之谦付了住店银钱之外,给了三十两。

老板娘撇撇:“看来你们都不是一般老百姓,这银子我就收了!”

明玉把昨儿写好的帖子拿给她,感激道:“这段日子承蒙关照,这帖子上写了我们爷的表字,还有我们在京都住的地方,若以后需要我们帮忙,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老板娘看了看,犹豫着接了,不忘补上一句:“以后我们真找上门,你们可别不认!”

明玉和秦氏笑着摇头,相处了这些日子,小镇本地人对这位老板娘印象不好,但包括徐之谦在内,他们却都觉得这两口子特有趣儿不说,实则都是心底不错的人。

在晓得他们并非真正商户后,也没提住宿费用要往上加,都是照着徐之谦之前谈好的价钱算。

虽然这场叛乱总的时间并不长,京都城里城外重兵把守,却已闹得人心惶惶,她们坐马车途径最热闹的朱雀街,也只见官兵不见行人,街道两旁的商铺皆关门闭逢,一派灰败景象。

到了家门,云妈妈、落英领着家里其他人站在门口迎接。

明玉目光细细扫了一圈,不禁蹙眉,云妈妈忙领着其他人见礼,喜道:“夫人、少夫人、两位哥儿都平安无事,奴婢们总算放心了!”

秦氏牵着的衍哥却盯着云妈妈困惑地道:“怎么我觉得云妈妈瘦了?落翘姐姐也是。”

云妈妈眼眶一红,却笑着摸了摸脸,道:“哪里瘦了,不是和之前一样么?”

不仅瘦了,她袖口滑下,露出手腕上的紫青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明玉朝其他人望去,其他人亦红了眼眶儿,有些脸色蜡黄,她心里暮地一沉,胸口发闷。留下来的人她都记得,现在站在这里却少了三个人。

云妈妈摸了摸衍哥头,笑道:“这风口上风大,夫人、少夫人快进屋吧。”

一面走一面又汇报其他事:“……奴婢们三天前就回来了,伤也养好了,屋子也收拾出来,只是奴婢们没用,家里好一些的东西都砸的被砸了,搬走的被搬走了。那些人……”

“只要你们平安回来就好,这些东西又值什么?”

云妈妈忙点头哽咽道:“夫人说的是,少夫人、夫人、两位哥儿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从二门一直到秦氏的院子一路走来,门窗被砸,家什被损,等到了秦氏屋里,桌上的茶具都是现从外头买来的。好在,库房虽然被搜了,存放在里面的被子、褥子、窗帘等还有完好无损的。

秦氏正屋损坏相对来说不严重,只有门板是新换上的。

明玉之前住的屋子,也只有里头的多宝阁、书架不能用,已经挪出去,屋里一下子宽敞了许多。

明玉将顺哥放在床上,从屋里出来,正好落翘端着泡好的热茶送来。明玉在榻上坐下,接茶的时候,也留意到落翘手背上的瘀痕。

搁了茶碗,抓起落翘的手,掀开袖口,随即几道瘀痕映入眼底,有些颜色已经淡了,有些仍旧紫青的厉害。轻轻一碰,落翘就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咬了咬嘴唇,忍着泪,道:“已经不疼了,奴婢没事。倒是灵芝、夏草,还有外头的小厮钱七,他们没熬过来……”

明玉闭着眼吐了缓了一口气,想到最坏了的可能:“他们的尸身可找着没有?”

落翘摇头:“我们被放出来后,阿寻带着其他人去乱坟岗上找了,没找着。钱七是得了病不给治没了,灵芝、夏草是大约半个月前被带走后我们就再也没见到她们。”

明玉紧紧咬着牙,落翘接着道:“夫人、姑奶奶离开的第二天,阿寻说外头不对劲,让我们立马收拾,没想到半夜里一下子就来了好些人……”

不知何时走来的香桃,抱住落翘。

饶是落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一遭也实实在在吓唬住。

明玉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现在没事了。”

落翘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泪,语气平静了许多,道:“奴婢们被关押的地方,还关了不少其他人家的下人,安家就有,没见赵家的。不过,昨儿云妈妈去了一趟赵家,赵老爷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赵夫人、十姑奶奶、六奶奶、韩夫人等和奴婢们不在一个地方,要早一些出来,十姑奶奶胎相有些不稳,不过大夫说没有大碍,只要接下来静养半个月就好了。”

明玉拉着落翘坐下来,将她到来的茶放去她手里,落翘吃了几口茶,更平静了一些。

明玉这才问:“你们被抓起来后,可被欺负了?”

落翘摇头:“只是被用刑逼问,奴婢们谁都没说,一下子关起来的人多,一日只给一顿饭。”

好在他们都关在一处,大家齐心,并没有出现吃食不够哄抢打伤人的事,有了吃食分着吃,水分着喝,云妈妈、落翘等年纪大,被带去逼问受伤回来后,其他人都让着他们多吃些。

但其他牢里就不一样,两家的下人被关在一处,每天都要抢,打伤了也不给治,天气热牢里不干净人又多,伤口溃烂不久就没了声息,天天儿有人被席子卷起来拖出去。

两个多月,度日如年,几近绝望,现在想想,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落翘道:“幸亏姑奶奶走了,奴婢们听说,京都还有其他官员家属被抓,那些年纪小的孩子,饿死的也有,病死的更多……”

屋里沉默了许久,宇文氏从外面进来才打破。

明玉朝香桃道:“你让莲月取些银钱出来,去外面看看能不能请到大夫,家里人都请大夫细细看一遍。”

明玉又朝落英道:“这几日,让他们都好好歇一歇。把灵芝、夏草的卖身契……”

兴许灵芝和夏草还活着也不一定,明玉改了口:“让阿阳去其他收监的地方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打听到灵芝和夏草的下落。”

灵芝和夏草是后来买的丫头里面,年纪稍大,模样清秀的。其实明玉心里已没抱多大的希望,可又有些不死心。

明玉吩咐落翘也下去养伤:“好好睡一觉,梦醒了,还和从前一样。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落翘摇头:“奴婢没事,那些年纪小的才真正吓唬住了,奴婢想留在姑奶奶身边。”

说着弯起嘴角笑了笑:“噩梦已经醒了。”

明玉也不强求,能理解落翘的想法,虽然噩梦已醒,却怕睡一觉起来后又进入噩梦。每个人忘记苦难的方式都不同,这是落翘的方式吧。

收监的地方将此前抓进去的人放出来,如今又是人满为患。顺亲王仓惶出逃,跟随只有一部分,其他皆被抓住等圣上回京听候发落。

明玉、秦氏回来的那天,是最后在城内搜查乱党的一天。之后城内兵力撤出城外,两日后京都慢慢有了人气。

明玉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一趟赵家,两个多月明菲整整瘦了一圈,赵夫人还好,赵老爷回家养了十来天才能下地走路,瞬间苍老了许多,元哥、荣哥经过大变故慢慢缓过神。倒是赵大爷遗孀苏氏,因乔装成下人,反而吃了更多的苦头。

安夫人、潘姨妈等倒也平安无事。

圣上于十月初四由安二爷、韩大人一众朝廷命官护送平安抵达京都。那日,京都已刮起刺骨北风,街上的老百姓却数之不尽,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恐有乱党混淆其中,抵达京都头一两天,城内城外戒备森严。

这场叛乱真正结束,却已是大雪纷飞的十一月中旬,楚云飞率领八千人将顺亲王以及其乱党困在盛京十日,城内断粮,楚云飞抓获盛京都指挥使,斩首指挥佥事,余者弃甲降归,官者服罪。

楚云飞入城将顺亲王及其乱党一网打尽押解回京。

消息送到京都时,明玉正忙着预备送往淮安的年礼,京都亲友的年礼,以及周旋突然从南京赶来的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中间。

“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楚老爷九泉之下,若晓得云哥立下如此功劳,也安慰了。”杨夫人笑容亲切。

杨二奶奶忙又笑道:“可不是呢,天子圣明,当年楚家被牵连一事,查明是顺亲王污蔑陷害,为定国公平反,也为楚老爷平反了。当年被抄的东西尽数归还,我们从南京动身的时候,王管事和我们老爷久周旋也买不回的祖产,现在人家原原本本一分银子不要归还了,还生怕你们不要呢!”

这个消息杨夫人一来就告诉了秦氏,杨大奶奶又单独和明玉说了,现在杨二奶奶再一次提起。

说来说去,偏又不肯把真正的意图说出来,明玉道:“是天子恩德。”

“也不晓得楚大人回来后会圣上会如何安排?你们是要回南京还是留在京都?”杨二奶 接着问道。

一场叛乱,京都不少官员罢免被抓,追随天子者自然得到重用,潘大人升了礼部尚书,赵承熙护驾有功升一等侍卫,平阳侯赵家爵位往上进了两级。

安侯爷加封太师,原兵部尚书革职问罪,由安侯爷担任。安二爷任京卫指挥佥事,陈明贤调任吏部,余者不一一概述。长达二十多年,朝堂两派的局面终于打破,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哭。

明玉略带两分肃然道:“这却不是我们能做主的,相公还没回来,就是回来,此事也不是他为人臣子的能拿主意。”

杨二奶奶闻言讪讪笑了笑。

正说着,梅枝进来禀报:“太医到了。”

杨夫人就忙笑道:“侄儿媳妇忙,就去忙吧,我们不打搅了。”

“时辰不早了,好歹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明玉客气挽留。

又有菊影进来禀报:“姑奶奶吩咐买的东西买回来了,问姑奶奶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杨夫人婆媳三人瞧着,也就婉拒了明玉留客,明玉要送,又被她们拦住,到底送到院门口,就让香桃送她们去二门。

宇文氏仍旧住在秦氏的院子里,太医正在给宇文氏把脉,好在没有大碍,略有些风寒症候,吃一两剂就好了。

明玉放了心,吩咐落翘带着太医去书房开药方子。

宇文氏恹恹地躺在床上,很是歉然地道:“给婶婶、四嫂添乱了。”

“说什么话呢。谁没有个头疼脑热?乖乖吃药,安心养着,你爹娘马上就要来京都,瞧见你这样,又该伤心难过了。”

宇文氏点了点头,喃喃道:“不晓得七爷……”

二老爷破格调任京都,想必二夫人他们都要来。也不知七爷到底有没有说服楚二夫人,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宇文氏病倒也于此有关。

“你信七爷么?”

宇文氏毫不犹豫点头,明玉笑道:“那就安心养着,七爷走时把你交给了我们,等他来了瞧见你这样,只怕心里要埋怨我们照顾不周。”

说了一会儿话,明玉去秦氏屋里。

秦氏这几日也被杨夫人婆媳三个叨唠烦了,天天来偏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秦氏主动问起,她们又不肯说。

明玉上前见了礼:“杨伯母她们刚走,儿媳留她们吃饭,她们不肯。”

秦氏吐了口气:“王管事来信,也没说杨家遇上什么事儿。”

明玉在秦氏跟前的杌凳上坐下,吃了一口茶琢磨着,道:“有可能是为杨大爷的事吧?杨大爷不是读过书,还考了秀才么?如今正是圣上用人之际……”

不过,一个秀才要谋到一官半职根本不可能,过了年开了春就是春闱大比,若杨大爷考了举子,春闱不过也可往国子监考。

但楚云飞是武将,文官那边却不好办,想必杨夫人她们也能想到。明玉思来想去,道:“莫不是杨家想做天家的买卖?”

徐家是搭了太后娘娘做了天家香料买卖,但还有其他,杨家从前是丝绸面料作坊,不过宫里用的锦缎、瓷器等都有官府管辖的作坊。

总之绝不会是为了托杨家打理庄子的事,楚云飞早就承诺要买回来,杨老爷不要,也在去年卖了直估两处庄子后把欠下的全部结清了。银货两讫,王福已把证明捎来京都。

“算了,到底帮了咱们一把,等她们提出来,力所能及帮一把就帮一把吧。”秦氏道。

明玉点头,忽见落翘喜盈盈进来。

“姑爷十天后抵达京都!”

秦氏一喜,正在炕上逗弟弟顺哥的衍哥大喜道:“爹爹终于要回来了!”

不过楚云飞人没到,部下私底下给他取了个“冷面魔鬼”的名却提前传来了。了解楚云飞的人,都晓得楚云飞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其实很好说话。当然,前提是没犯错,不过分。

至于明玉,她更觉得楚云飞私底下是个温柔的男人,秦氏只是觉得楚云飞对外稍显性子冷淡,婆媳两对于这样的名儿不过一笑了之。

菊影却学着阿阳的话说道:“外头都说,胆子小的见了姑爷,会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出。”

她们知道的时候,杨夫人婆媳三个也已略有耳闻,毕竟没见过楚云飞本人的面儿,在这里下人跟前打听,下人们都是一个说法——没差事能避开就避开。

这话自是没传到明玉耳朵里,要不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杨夫人婆媳三个不了解,倒有些迟疑了,此后没天天儿上门来找秦氏说话。

宇文氏养了几日渐好,楚二夫人先安排了管事婆子来京都打点住处的人也在楚云飞回来之前到了。

翻过年就是春闱,七爷本来已是举子,梅老爷说七爷必成大器楚二夫人已经十分欢喜,谁知,奇缘巧合七爷去寻楚云飞细说明玉、秦氏等人平安时,遇见当今首辅韩大人。言谈不过几句,韩大人也称赞七爷言谈不俗。

楚二夫人听说后正高兴时,七爷淋头泼了她一头冷水——不会参加年后的春闱。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楚二夫人每每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气,哪怕天寒地冻,也压根不觉得冷,撩起马车帘子朝后张望,巴不得后面的马车立即凭空消失。

小黄氏瞧着暗暗叹了一声,劝解道:“七叔说的也在理,梅老爷没闹已不错了,万一闹起来,弟妹也来咱们家好些年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七爷步入仕途,若有人借此生事,可如何是好?再说,亲家两老还救了……”

小黄氏话没说完楚二夫人就道:“只有他们老两口没见过世面,不明白里头的弯弯道道才觉得立下天大的功劳,难道你也不明白不成?”

小黄氏自然明白婆婆话里的意思,陶家与顺亲王同流合污谋反,皇后娘娘虽然救了二皇子以及一位小公主,但毕竟她的娘家成了罪大恶极的罪臣,皇后虽已跟随圣上回京,往后不说能否保住皇后的地位,能保住性命怕也艰难。

“可他们同时也救了皇子、公主。”小黄氏道。

楚二夫人一时没了言语,小黄氏再接再厉:“弟妹一直留在婶婶和四弟妹哪儿,可见婶婶和四弟妹都格外喜欢弟妹。娘也知道,大伯母做了那些事,婶婶她们避难都不愿回直估,虽与咱们还来往,可心里哪没芥的?”

楚二夫人想到楚大夫人从前做得事,也叹了一声。如今晓得楚云飞混出头,楚大夫人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不知道心里是何想法?

倘或没有那些事,大爷、三爷考了举子,凭着楚云飞在京都的关系,谋个一官半职根本不在话下,若考了进士,仕途必然扶摇直上。虽然楚二夫人嘴里不说,心里却也在想,二老爷调任回京,十之*是圣上看在楚云飞的份儿。

毕竟,二老爷为官考评一直不上不下,熬够了资历到了京都,也不过能谋个闲职。如今官级虽未升,却是有实权的。

在直估的时候,楚云飞在天子跟前的地位似乎比江大人还胜一筹。顺亲王谋反要载入大夏朝史册训诫后世,而楚云飞的名字也会以功臣的身份记入史册。

大老爷年纪也不算太老,虽已致使,朝廷又下旨复起旧臣,大老爷都没打算。

楚二夫人心情略好了,不觉有感而发:“所以说,做人不能做绝,三思而行,要给自个儿多留几条后路。自个儿把后路绝了,还要祸及子孙,实则是把子孙的福气先拿来用了,也莫怪子孙没福气。瞧瞧这世间,哪个作恶多端的人得了好处?被冤枉的能洗清,可做了坏事却要遗臭万年。”

小黄氏很受教地认真点点头:“娘说的是,儿媳记下了。”

见楚二夫人心情大好,小黄氏再接着劝:“七爷小时候不好,才娶了弟妹,弟妹来了之后,七爷虽不见大好,终究是强了许多。可见弟妹是个有福气,都说有福气的合得来,弟妹与婶婶、四弟妹合得来,婶婶和四弟妹可不是有福气的?”

楚二夫人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宇文氏,从前的宠溺也不全是假的,可想到自己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已定性,次子终于有出息。总之楚家二房儿子这一辈就看七爷,偏宇文氏是个孩子心性儿。

小黄氏自然了解楚二夫人的想法,笑道:“以后多教教弟妹就好了。实在不成,娘还这么年轻,总能盯着,等七爷有了儿子,儿子成家立业时,您再好好帮着看个好孙媳妇,又有什么呢?”

之前一席话说宇文氏,现在这一席话明里暗里都在拍楚二夫人马屁。楚二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再一想七爷不参加年后春闱,楚二夫人又是唉声叹气地扼腕。

“七爷年纪还不大,如今咱们来了京都,七爷又与韩大人说上话了。这一次放弃不考,等过个三年再考,说不定还要考个状元。到时候,别说娘,儿媳也要跟着沾光。”

楚二夫人闻言满面红光,好像七爷已经考了状元郎。

腊月初八这日,京都又一次迎来鹅毛大雪,街上再一次呈现人山人海的局面。

“二三十多辆囚车,如同一道长龙穿过朱雀街,从城门口到宗人府,街道两旁皆聚满看热闹的老百姓。”菊影将阿阳带回来的原话说给明玉听,“囚车后面还跟着好些拷了手链脚链的人,蓬头垢面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

香桃忙问:“姑爷呢?”

“姑爷骑着一匹黑马,走在前头,将囚犯送去宗人府,圣上就下了口谕,姑爷进宫去了。”说着,菊影顿了顿道,“阿阳说,听见议论陶大将军没在里面。”

明玉闻言一惊,之前来报,陶大将军以及随他进京的陶家次子都被制服。陶家在福建的宅子已经被抄了,其家眷前两日已送到京都关进了宗人府。

南陶北安,陶家随着顺亲王一起败了。

香桃见明玉面色凝重,忍不住道:“陶大将军是重要的犯人,虽然乱党皆定罪,可姑爷……”

楚云飞没有处决的权利,其他人还好说,顺亲王和陶大将军……

“说不定半路上就没了,这些人从前都养尊处优,眼下天寒地冻,哪里吃得了这些苦头?本来已是囚犯,想必圣上也不会追究。”明玉见秦氏神情也有些凝重,琢磨着宽慰道。

秦氏沉吟一会子,吩咐莲蓉道:“让厨房预备晚饭吧。”

莲蓉笑道:“奴婢早知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吩咐做些爷爱吃的,奴婢已经吩咐厨房,早就开始预备了。”

秦氏笑起来,嗔怪地瞪了莲蓉一眼,外头就传来楚二夫人的说话声。

明玉起身相迎,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楚二夫人一面走一面笑道:“刚才我们的马车堵在街上,倒瞧见云哥了,骑着一匹黑马,历练的愈发沉稳了!”

丫头上前服侍她们婆媳脱了大氅,秦氏请楚二夫人在榻上坐下,等丫头上了茶,笑着问:“宅子收拾的怎么样了?”

“早就收拾好了,老爷才刚打发人来说,明儿就能到。云哥今儿也回来了,明儿去我们那儿逛逛。”

秦氏点头说好,与楚二夫人说起闲话。

炉子旁边坐着的明玉和小黄氏也闲谈起来,“顺哥都这么大了,模样也稍稍长开了一些,我看倒像你多些。”

四个月大之前的顺哥,和衍哥小时候一样特别爱睡,但满了四个月后,就不怎么爱睡了,这会子在明玉怀里,精神抖擞地挥舞着小手去抓衍哥手里的拨浪鼓。

明玉看看怀里的顺哥,随口笑道:“真的像我?”

小黄氏点头,说着从怀里拿了个荷包,顺哥一把抓住,就对衍哥手里的拨浪鼓没兴趣。

“孩子可好些了?”

小黄氏的儿子路上感染风寒。

“已经好了,只是天儿冷,还要注意着。”这才问起宇文氏,“怎么没见着她?病还没好么?”

“也已经好了,今儿去她爹娘哪儿去了。”

宇文氏的爹娘跟楚二夫人一道来了京都后,自己花钱在外面住着,说要住到年后,楚家正正经经把宇文氏娶进门才会回去,还要宇文氏改装束,做姑娘打扮。

小黄氏便低声道:“其实我婆婆已经松口了。”

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正和秦氏说笑的楚二夫人,小黄氏以为明玉不信,又道:“七叔是个气性儿大的,老爷也来信说……”

后面的话适时打住,二老爷必然是说楚二夫人这一次做的不对。倘或没这么一出,七爷明年参加大比,能不能一举金榜题名说不准,但七爷不去,就一点儿希望也没。不晓得七爷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楚二夫人,但这一次是楚二夫人让步了。

好在宇文氏不是那种步步紧逼的人,以后或许婆媳相处问题不大吧。

其次,还有眼前的小黄氏。她可是一直都不希望七爷娶个比她利害的人做妯娌,人皆有私心,小黄氏的私心在一般人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因此,明玉虽不大喜欢楚二夫人、小黄氏,倒也不至于十分反感。

快天黑时,楚云飞才从宫里出来,回到家外头已经黑尽。家里灯火通明,提早洋溢起过年的气氛。

和以往不同,楚云飞回来的时候就一身清爽。

明玉找了家常服让他换了,就催促道:“娘已经吩咐摆饭了,咱们快过去。”

楚云飞满屋子看了一圈:“顺哥呢?”

“牛妈妈已经抱着先去娘屋里了。”明玉笑道,“是你的儿子,不会丢的,快走吧。”

楚云飞吐了口气:“就想看看长大多了。”

明玉暮地鼻子一酸,笑道:“还没满半岁呢,你就指望他像衍哥蹦蹦跳跳了不成?”

嗓音哑哑的,略带鼻音,楚云飞忽然顿住步子,握住妻子的手,夜色中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明玉不等他说话,便道:“要谢我的话,我不想听。”

楚云飞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揽了妻子的肩膀吻了她的鬓角,牵着她的手,一直到秦氏屋里才松开。

屋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见楚云飞、明玉进来,齐齐挨了一截见礼。衍哥就立即“蹬蹬”地跑过来,脆生生地道:“爹爹可算回来了!”

楚云飞弯腰抱起衍哥,衍哥却指着顺哥道:“爹爹抱弟弟,儿子已经不需要人抱了。”

牛妈妈闻言就把顺哥抱过来,楚云飞放下衍哥,接了次子,一时满面春风。明玉瞧着,不由在心里嘀咕,她的夫君哪里和什么“冷面魔鬼”沾边?

高高兴兴吃了晚饭,一家子围着炉子边吃茶边说话。

其他事秦氏也没有问,只问了有关陶家的事。却原来是圣上的意思,陶大将军其实也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是尸身,对外宣称病死了。

秦氏晓得不是楚云飞办事不利,也就放宽了心。早早赶楚云飞回房休息,明玉抱着顺哥一道告退。

顺哥白天不爱睡,晚上却睡得早,等到了屋里,已经睡熟了。

楚云飞想到长子那嗜睡的癖好如今都没改,不禁微微蹙眉:“又是个贪睡鬼。”

明玉瞪了他一眼:“嫌弃我给你生的儿子?”

说着身子一动,挡住楚云飞落在顺哥身上的目光,不服气地道:“顺哥晚上睡得早,白天清醒着呢。等你见了,就晓得了。”

说完才觉这话有些伤楚云飞,明玉看了他一眼,道:“这两个儿子不好,再生一个好的。”

楚云飞眼底满是盈盈笑意,脉脉地盯着妻子:“若我一直不满意,阿玉就给我一直生下去?直到我满意?”

明玉张张嘴选择不说话,低头替顺哥掖了掖被角。等她做完,冷不防身子腾空,下意识就搂住楚云飞的颈子。楚云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气,掂了掂,蹙眉:“怎么又轻了?”

明玉没好气地瞪他,用眼睛示意顺哥:“孩子都出来了。”

“呃……”楚云飞道,“太轻了,抱着没感觉。”

明玉:……

又怕吵醒了顺哥,安安分分让楚云飞抱着去在炕边坐着,一时间夫妻两都没说话,只闻窗外北风呼啸,烛火扑哧作响,屋里温暖如春天。

明玉心冒出一个念头,真希望这一刻能停留下去。

隔天一早,楚云飞再一次被宣进宫中,秦氏、明玉应邀去楚二夫人哪里吃了午饭,午饭后话没说两句,阿阳就跑来道喜。

“……圣上念爷在京都没有宅子住,将柏树胡同一处四进的宅子赐给爷!”

明玉怔住,秦氏也愣了愣。楚二夫人惊讶之后,忙朝秦氏道喜,小黄氏有些艳羡地道:“圣上对四叔真是厚待,一下子就赐了四进的宅子。”

但想到他们进京时,阮氏吃味没送,吴氏送他们时眼底的羡慕,心里却是好受了些,至少他们来了京都。

可明玉和秦氏想的却是另外两个问题,其一,圣上赐了宅子,楚云飞极有可能不会外任,更别说回南京了。其二,柏树胡同那一带,历来便是权贵居住之地。安家、韩家、赵家、定国公府、太后娘娘的娘家寿山伯府,几乎都在那一带。而王府虽然不在,却也相隔不远,当然距离皇宫也不远。

楚云飞从考武举,后来跟随安侯爷征战,再到眼下不过几年,这样的恩宠,委实不是龙恩浩荡那么简单,简直是太龙恩浩荡,很招人眼红!

“可还有其他事?”明玉问进来传话的落翘。

落翘摇头,道:“阿阳只说了这一个事。”

楚二夫人见秦氏婆媳两个没多少喜色的样子,不禁酸溜溜道:“难道这些还不够?”

明玉暗暗瞪了楚二夫人一眼,秦氏笑道:“这玩笑话可说不得。”

这个时候闹出对天子不瞒的话,就等着遭罪吧!楚二夫人也明白过来,忙讪讪笑道:“一时口误,忘了如今在京都。等你们搬过去,可要请我们去逛逛。”

秦氏点头,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楚二夫人稍作挽留,将她们送上马车。

回到家里时,楚云飞已从宫里出来了,香桃领着丫头婆子们把楚云飞带回来的东西往屋里搬。

明玉瞧着,心里喜忧参半。

“都是当年家被抄的,只是咱们的东西如今不见得都能找着,所以圣上便用其他东西替代。”楚云飞平静地道。

秦氏坐下来,忙问:“你的差事如何安排?”

“训练略有成效。”楚云飞眉眼洋溢起自信,随即又敛了,正色道,“但时日终究短了些,大的成效还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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