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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致知之要三
審治體
德刑先後之分
《舜典》:‘象以典刑,象如《周禮》治象、形象之象。www.Pinwenba.典,常也。刑即墨、劓、剕、宫、大辟五刑也。流宥五刑,宥,寛也。鞭作官刑,以鞭爲治官事之刑。扑作教刑,扑,擾楚也,不勤道業則扑之。金作贖刑。金,黄金,誤而入刑,出金以贖罪。眚災肆赦,怙終賊刑。眚,過也。災,害也。肆,緩。過而有害當緩赦之。怙姦自終,當刑殺之。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欽,敬也。恤,憂也。流共工于幽州北裔,放驩兠于崇山南裔,竄三苗于三危西裔,殛鯀于羽山東裔,四罪而天下咸服。’
臣按:此帝舜攝位時事也。象以典刑,謂揭常刑之法以示人,如天之垂象,使易避而難犯也。五刑,刑之重者也。罪雖重,而情可矜,則宥之以流。放、竄、殛,皆流也。鞭扑,刑之輕者也。過本輕而情又可原,則許之以贖,贖去赦無幾矣。不即赦而猶贖者,過雖輕,猶欲其知悔也。遽赦之,則悔無從生矣。過誤致災愿,民之不幸者也,故赦之,此所謂聖人之仁。負恃罔悛姦,民之無良者也,故刑之,此所謂聖人之義。春生秋殺,一出無心。而欽哉,欽哉,未嘗不惟刑之恤也。曰欽曰恤之二言,百聖相傳,此其心法,而用刑特一事爾。四凶之罪,不加以五者之正刑,而止從流宥,既仁之至;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又義之盡。所罪者四人,而天下無不服者,非舜刑之,天下實刑之也。流放竄殛,舊説以爲誅殺,非也。儻果誅之,則於市、於朝,而不於四裔矣。大率曰流曰放,若今之安置居住;曰竄曰殛,若今之覊管編隸。故我太祖皇帝因讀書至此,有曰‘四凶之罪,止從流竄’,而嘆後世刑網之密。嗚呼!此真所謂異世同心者歟。
帝曰:‘棄!臣名。黎民阻饑,阻,厄也。汝后稷。農官名。播時百穀。播,布也。’帝曰:‘契臣名!百姓不親,五品不遜。五品,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倫也。遜,順也。汝作司徒掌教官名,敬敷五教,在寛。敬者,敬其事也。五教: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寛,謂從容不迫也。’帝曰:‘臯陶!蠻夷猾夏猾,亂也。夏,華夏。寇,賊姦宄。刼人曰寇,殺人曰賊,在外曰姦,在内曰宄。汝作士,士,理官。五刑有服,服,謂服其罪。五服三就。孔安國謂:‘大罪於原野,大夫於朝,士於市,此其概耳。若宫辟則下蠶室,餘刑,亦有就屏處者,不皆朝市也。’五流有宅,宅,居也。五宅三居。大罪四裔,次九州之外,次千里之外。惟明克允。克,能也。允,信也。用刑之道,必致其明察,然後能使人信服。’
臣按:舜之命官也,先播穀,次敷教,而後及於刑。盖有以養其民之身,又有以善其民之心,不獲已乃置刑焉。而刑之所施,又必察其情、當其罪。是亦前章‘惟刑之恤’之意也。欽恤者,聖人用刑之心。明允者,聖人用刑之法。
帝曰:‘臯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于‘于’,四庫本作‘予’。正。干,犯也。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弼,輔也。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協,合也。時乃功,懋哉!’臯陶曰:‘帝德罔愆。罔,無也。愆,過也。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臣按:帝舜以民協於中爲臯陶之功,臯陶以民之不犯爲帝舜之德。君臣之間,豈虚相稱美哉?舜之制刑也,特以輔教化之所不及,而其用刑也,本期至於無刑。臯陶爲士師之官能體舜此心,明其刑以示人,使爲臣庶者無復干上之政,而民亦遷善遠罪,以協於中。刑之設,至是真無所用矣,此舜所以美之也。臯陶則謂:此皆帝之德,而非臣之功。’盖其臨下則簡而不煩,御衆則寛而不迫。父罪不及其子,惡惡之短也;賞其身又延於世,善善之長也。過誤所犯,雖大必宥。不忌故犯,雖小必刑,即前所謂‘眚災肆赦,怙終賊刑’也。罪之疑則從輕,功之疑則從重,忠厚之至也。有罪而殺,國之常典,然有可以殺可以無殺者,與其殺之而濫及無辜,寧姑宥之而有虧常典。聖人之心惟恐殺一不辜以傷吾天地之仁,此所謂好生之德也。惟帝好生之德洽於民心,故其民亦自愛其生,無復犯有司之法者。詳味洽之一辭,則其沉涵漸漬,入人之深,豈一朝一夕之力哉。舜之德雖覆載無以加,而臯陶但以罔愆言之,盖必如是,僅可謂之無過爾。然則德未至於舜者,其可自滿乎?臯陶既誦帝之德,帝復稱臯陶之美,盖其褒贊之中,未嘗無勉勵之意,此所以爲舜之君臣也。
子曰:‘道之以政,道,即導也。齊之以刑,齊,一也。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格,至也。’
臣按:政刑所以禁民之身,故雖免於罪,而無所媿恥;德禮所以善民之心,故有媿恥而且至於善。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爲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欲,猶好也。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臣按:民性本善,爲政者以善迪之,未有不趨於善者,何以殺爲?君子、小人以位而言,君子之德如風之動物,小人之德如草之從風。未有風行而草不偃者,未有上好善而民不善者。
漢文帝時,賈誼上疏曰:‘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爲‘爲’下,原衍‘生’,陳本、四庫本衍‘者’,今據嘉靖本改。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云禮云者,貴絶惡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爲人主者,莫如先審取舍,取舍之極定於内,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舍。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敺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敺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置’,原作‘致’,今據陳本、四庫本改。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讐,禍幾及身,子孫誅絶,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甚明,效大驗耶!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臣按:商之刑制不見於《經》,獨觀伊尹之稱湯曰:‘代虐以寛,民其允懷。’則漢史所謂用刑罰以督姦,慘肌膚以懲惡者,必非商家之政也。學者惟當信《經》而已。若周之刑制,則具見於《周官》,大司徒以八刑糾民,在三物教民之後,而其所糾者,不孝、不睦、不婣、不弟、不任、不恤、造言、亂民而已,是其刑祗以爲教也。大司寇掌邦之三典,曰刑新國用輕典,曰刑平國用中典,惟亂國乃用重典焉。平者其常,而重者乃其不獲己也。小司寇以八辟麗邦法,親有議,故有議,賢能功勤,若貴若賓莫不有議,未嘗例施之法也。司刺掌三宥三赦之法:不識者宥,過失者宥,遺忘者亦宥;幼弱者赦,老耄者赦,蠢愚者亦赦,未嘗概加之罪也,其仁愛忠厚之至。上配有虞、成、康之世,刑措不用幾四十載。此所謂置天下於仁義者也。秦自孝公用商鞅,行新法。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於道者有刑。臨渭論囚,水爲之赤。始皇既并滅六國,自以水德之治,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無仁恩和‘和’,四庫本作‘禮’。義,於是急法,久‘久’,四庫本作‘入’。者不赦。又用李斯之言,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專任獄吏,得親幸用事。凡誦法孔子者,皆重法繩之。至二世用趙髙謀,行誅大臣及諸宗室,以罪過連逮近官宿衞無得免者,而六公子戮死於社。又用李斯謀,行督責之術,凡殺人多者爲良吏,此所謂置天下於刑法者也。而周之享國八百餘年,秦之亡也纔及二世,誼之所謂明效大驗者,豈虚言哉。漢文本寛仁之君,而又施行賈誼之策,專務以德化民,断獄四百,幾致刑錯。其後王氏移國,而天下謳吟思漢。光武因之,克復舊物,歷年之久,亞於商周。後世未有能及者,誼之言又益信矣。後世人主可不監‘監’,四庫本作‘鑒’,陳本作‘臣又下面一上字’。歟?
武帝建元初,董仲舒對策曰:‘臣謹按:《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爲也,正者王之所爲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爲,而下以正,其所爲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爲,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爲德,陰爲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爲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虚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爲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爲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爲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殺‘殺’,原誤作‘誅’,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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