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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立春,诸事不宜。慕致远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南巡的征途,比起去燕北的阵容,此次可谓是真正的轻装简从,没有卫队,也没有人来践行,只携带了圣上手谕和尚方宝剑,淮北王派遣的暗卫五人;秋向阳所赠的金丝软甲一件、随从五人。
随从还是慕致远从燕北带回来的旧识,曾经秋惊寒的的亲卫。初时,慕致远再三婉拒金丝软甲,随从笑道:“公子说,金丝软甲常年供在神龛上,他实在是懒得日日拭尘了。若是先生不收,那就直接拿去当铺当了吧。至于我们五人,公子也嫌弃得紧,说我们饭量太大,府中养不起,只能请先生收留。”
慕致远啼笑皆非,心中却感动不已。金丝软甲,无价之宝,天下只有两件,两件都在秋府,都是先皇御赐。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烟花三月本该是踏青玩赏的最好日子,风景如画的江南也是最好的去处,可慕致远却怀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出巡,因为此行南起临安郡,西至丹阳郡,途经姑苏、豫章、庐陵、长沙、黔中各郡,查的是贪官污吏,拿的是屠刀,做的是抄家灭口,为的是筹备军粮。其中不少地方,他年少游历时都曾去过,比如临安、姑苏和豫章,他还清楚地记得比起姑苏,临安多了一丝雍容和华美,但也少了一丝精致和轻灵。
慕致远心中异常明白,江南之所以一片昏暗,并非铜墙铁壁,而是官官相护,党同伐异罢了,甚至有少部分官员是朝廷大员的得意门生,相互勾结,消息灵通,只手遮天,横行霸道。他需要做的就是悄无声息地拿到他们犯罪的证据,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
初到临安,慕致远或扮做读书人拜访当地名士,或扮作侠客结交三教九流,或扮作富商流连酒肆花楼,文采斐然,一掷千金,一连五日,顿时声名鹊起。第六日与富商游湖时,遇到一十五六岁的贾姓少年,唇红齿白,飞眉入鬓,俊逸不凡,淮安人氏,自称是粮商,号称“金算盘”,人称“铁公鸡”,有雁过拔毛之能。其人与众人格格不入,主要有三点:其一,他太年轻,且不是临安人氏;其二,身手敏捷,有功夫在身;其三,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抠得跟铁公鸡似的,只要谈到银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咸菜萝卜,用的是骨瘦如柴的小厮。如此标新立异,又有趣的人,不引起慕致远的注意都不行。
慕致远为了结交他,花了不少银子,也花了不少心思。几番攀谈下来,却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商人,斗鸡遛鸟、吃喝嫖赌这些商人普遍拥有的嗜好,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儿影子,反而家学渊源,谈吐不凡。
在慕致远挥霍了五千两银子之后,终于收到了太守内弟的邀请函。赴宴前,那只花了慕致远近千两银子的“铁公鸡”终于忍痛割爱了一回,寒着脸塞给了慕致远一本图册,打开一看,却是临安所有大小官员的关系图,勾画了了,官职大小,亲疏远近一目了然,这不得不令慕致远对他刮目相看。
慕致远本就深谙为官之道,再加上刻意逢迎,挥金如土,不出十日,便在临安搏得一席之地,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他一面结交官员与富商,一面想方设法获取各大衙门的账目,做了几回“飞天大盗”后,手中倒也拿到了几本账簿,可是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天一夜,始终未能发现异常之处,顿觉无比地挫败,索性丢在一旁,披着斗篷出了门,外出观风土人情。
谁曾想,这一观真观出了些门道:忽下暴雨,集市百姓行色匆匆地赶去屋檐下避雨,十之六七都走得极快,因此剩下约三层显得极为醒目,有成年女子脖子粗大、身材矮小,有孩童双目无神,痴呆懵懂,甚至有壮年跪倒在水中不住用手锤击双腿。慕致远心下骇然,脑海中两个字反复出现:私盐!
慕致远疾走在江边,心中惊怒未平。正值傍晚,码头上船只密布,小舟穿梭,人声鼎沸,渔民们正忙着收网,如此热闹场面本是寻常,并未引起慕致远的注意。不知怎的,慕致远今日却感觉有些不同,似乎是船太多了些,他登上望江楼极目远眺,隐隐约约地见暮色中有几艘大船迟迟未靠岸。直到更深夜静,大船才行至浅水区,一队大汉匆匆忙忙地卸了货物,装上马车火速离去。慕致远追踪了一段,行至岔道,丢了踪迹。
慕致远回到落脚处,连夜命暗卫去查贾姓少年的来历,倒不是疑心他与贩卖私盐有何种瓜葛,而是他迫切地需要别人的帮助,而那少年给他的感觉没有丝毫市侩之气,不像市井之徒,这有些不寻常。一连三日,慕致远都在望江楼盯梢,虽然事情并无实质性的进展,但也大致掌握了卸货人数、时间和货物的数量。
第四日慕致远收到暗卫呈上来的消息:贾公子,名显,姓氏不详,淮安人。如此一查,倒是使得他的身世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还伤了两个暗卫,真是有些得不偿失。慕致远只得作罢,拿着账簿反复把玩,心中犹豫不决。
也就在这时,慕致远收到了北地战事的密报:北狄、丘兹逼近函谷关,太史亮坐镇并州,秋惊寒只身奔赴雁门关。短短的一句话却传递出诸多消息,比如北狄与丘兹已联手,战事吃紧;比如秋惊寒已掌管并州,并收服了太史亮;又比如西北出事了,否则秋惊寒不会赶往雁门关。
果然,次日收到了从京城几经辗转传来的战报:吴勇战死,百里瞻下落不明。
形势危急,刻不容缓!这促使慕致远铤而走险,当夜在望江楼摆下鸿门宴,做好了先礼后兵的准备。
贾显欣然而至,一同前来的还有那名瘦骨伶仃的小厮。
暮色四合,渔舟唱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慕致远懒得耍花腔,直接从怀中掏出账簿放到了贾显面前。贾显接过,眯着狭长的眸子扫了两眼,本是醉眼迷离的模样,飞快地闪过几缕寒芒,立刻扔了烫手山芋,愤而离席,惊呼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他看得懂账簿。
“稍安勿躁,就你看到的意思。”慕致远轻笑道,并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贾显死死地抓住窗棂,低声下气地道:“今晚我做东,把你前面花在我身上的银子翻倍给你送来,你让我走好不好?”
“晚了。你看小爷像缺银子的人麽?”慕致远好整以暇。
“你,你要本公子作甚?你,你到底是谁?”贾显白着脸问道。
“请你帮我看账簿。至于我是谁,京城慕子归。”慕致远搬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道,“我知道你的身份文牒是假的,我还知道你功夫很好。所以,别装了,也最好别往窗外跃,否则伤着了就不好了。”
贾显松了手,捡起地上的账簿,哭丧着脸道:“为什么是本公子?”
“那你为什么要将临安官员图谱给我?”慕致远笑问。
“小爷乐意。”贾显嚎叫道。
“爷也乐意!”慕致远乐道。
“放屁,求人帮忙有你这样求的吗?”贾显暴跳如雷。
“兹事体大,时间仓促,只好出此下策。殊途同归,过程不重要。”慕致远讪笑道,“爷已经五日未合眼了,你快看看吧。”
“身为商人,居然不会看账簿,简直是丢人现眼,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贾显骂骂咧咧地翻开了账簿。
慕致自知远理亏,装作没听见,由着他骂。
“咦---”贾显忽然停止了念叨,朝小厮怪叫道,“阿奎,算盘,快给爷两个算盘!你给爷念账目!”
慕致远向他望去,“金算盘”之号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嘴里念念有词,左右手各一个金算盘,十指翻飞,将算珠拨得“噼里啪啦”作响。这时候贾显正襟危坐,垂眸颔首,皎如玉树,如此一丝不苟,与平日一毛不拔的吝啬样子迥然不同,如此人物不去户部任职也真是可惜了。约半刻钟,贾显神情变得越发肃然,拨算珠的手越来越慢。约半个时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约一个时辰,汗珠滚滚而下,滴落在算盘上,十指开始哆嗦。等他算完,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他大爷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简直是屁话,这有六十万两的民脂民膏啊!”贾显愤愤不平地拍案而起,“哎呦,爷金贵的手,疼死了!”
君子慎独,克己复礼,慕致远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够保持良好的礼仪修养,对出口粗俗之人一向敬而远之,从来没想过原来粗话有时会如此酣畅淋漓,心中极喜欢他这爱憎分明的性子,嘴里却淡淡地应了一句:“别如此大惊小怪,我那还有好几本账簿,明日给你送过去。”
“啧啧,这么多要命的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贾显肃然起敬。
“坑蒙拐骗偷,无非这些手段。”慕致远似笑非笑地道,推开窗,指着远处高大的渔船,“你看到那几艘船了麽?你知道上面装的是什么吗?”
“鱼呗。”贾显头也不抬地应道。
“你这睁眼说瞎话地本领和你算账的功夫一样的厉害。”慕致远讽道。
“不是鱼,那就是盐呗。”贾显翻了翻白眼,撇嘴呛道,“不就是私盐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好好跟我说道说道私盐的事,说完我就放你走。”慕致远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关于私盐啊。”他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舔了舔嘴角,慢慢地道,“各处私盐、犯界,白昼公行,无所畏忌。这些盐枭主要分为三类:其一,贫民动辄百十,结连群党,持把器仗,专一私贩。其二,土豪纠合势要,持兵挟刃,势如强贼,夤夜贸易,动以万计。其三,各处逃囚不逞之徒,私造遮洋大船,兴贩私盐,每船聚百余人,张旗号持兵器,起自苏扬,上至九江、湖广发卖,沿途但遇往来官民客商等船,辄肆劫掠,所在虽有巡检巡捕,官兵俱寡,弱不能敌。盐枭各带大船,携带器械,满载私盐,往来兴贩。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其真实情况不得而知。”
所谓官兵俱寡,弱不能敌,慕致远心底明白不过是官贼勾结,鱼肉百姓。
“多谢。今夜失礼之处,万望海涵。”慕致远朝他深深行了一礼。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大可不必如此。”贾显扯了扯嘴角,抱着算盘下楼,忽然又转身问道,“当官的,今晚如果我不答应合作,你会杀了我麽?”
慕致远一怔,正色应道:“不会,但是我会囚禁你,直到我把手中的事情办完。另外,我很好奇,第一,为什么正月元宵还未过,你便从千里之外的淮安来此行商;第二,淮安物阜民丰,你为什么热衷于做粮商?”
他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他相信对方能够懂他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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