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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往高处流难,人往低处走容易,冯望舒提出来的要求不高,对于陶仁贤部长来说,也就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当天下午,冯望舒便到新的职位报到了。
新的职位,新的开始,桃花源的生活即将开启,冯望舒的心里对未来有着一种莫名的期待。
巡道班的值班室离嘉信盐化公司总部大约有十多里的路程,离采输卤分公司也有七、八里的路程,属于名副其实的荒郊野外。巡道工的工作就是每天巡查输卤管道和卤水井是否有泄露点,是否遭到人为破坏,一旦发现问题,做到第一时间向分公司领导汇报,及时派维修人员抢修,确保制盐分公司的用卤安全。说巡查管道是工作,在冯望舒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天骑着车子在野外瞎转悠,尾随着输卤管线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这能算是工作么?简直就是嘉信公司的养老院啊!想着以后将在这样的环境里颐养天年,远离冷嘲热讽的生活,冯望舒很是满意自己找对了位置。
巡道班连同班长在内,统共有五个人。班长姓胡,上的是常日班,其他四个人上的是四班三倒,冯望舒来了之后,胡班长将他安排在四班跟班,冯望舒被分在四班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原四班的巡道工蒋大虎再过两个月就要内退了,冯望舒前来实习,对他来说算是后继有人。巡道工的工作没啥科技含量,只要眼睛不坏,基本上都能胜任,八个小时的班,每两个小时巡查一次,每巡查一次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剩下的时光便是呆在值班室里看看电视和报纸。
蒋大虎领着冯望舒熟悉了几趟管线,一个星期之后,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见不到人影。对于一个快要内退的老同志,胡班长也懒得跟他计较,因此,平时都将嘴长在冯望舒的身上,没事便指挥者他烧水、扫地、查线路。一个新同志,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一定要有些个眼头见识才行,冯望舒自认为自己这一点做的还是很不错的,他见了班里的人,跟谁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对于胡班长分配的事情,他也从不回嘴,毫无怨言的不折不扣的完成;交接班时,他会把卫生内务搞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水瓶也总是烧得满满的交班。
但是,冯望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觉得同事们跟自己聊天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难道是因为自己脸上和手上被电弧灼伤留下的疤太难看了?还是因为自己的过去曾经辉煌过,如今沦落到干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再者就是巡道班的同志们对自己的称呼,像在制盐分公司时一样,他们既不对自己直呼其名,也不叫老冯、小冯啥的,总是拿腔捏调的称呼自己为冯值长。
“求求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值长了!叫我冯望舒就行。”冯望舒不止一次的挨个央告,但是每次换来的回答,都是一张张饱含调侃意味的变态的笑脸。
五个新同事当中,显得最阴阳怪气的首数胡班长。从冯望舒去巡道班报到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给过冯望舒笑脸,这让冯望舒想起了自己做值长时候的表情,怎么说班长大小也算是个领导,现在人家管着自己,不给自己笑脸也是应该的,谁让自己是他的手下呢?冯望舒的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冯望舒的心里早已承认这样一个现实:胡班长是忌讳自己曾经做过比他大的官,在这些人的眼里,官儿大的人总比官儿小的人能力强一些,无论自己有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在人家的心中就会觉得现实的位置面临挑战。
既然话不投机,那就少言为妙。在巡道班工作,虽说人际关系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融洽,但是冯望舒的心情还不算太压抑。对他来说,除了上白班时跟冷脸的胡班长同处一室让人有些不太愉快之外,待到了上中班或者上夜班,他就觉得无比的放松,从灵魂到肉体的放松。因为在这一时间段里,他可以自由的看书思考,可以自由的择台看电视消遣,有时在值班室里呆得闷了,他还可以出去以巡查管道为名,看看田野里的风景怡神,看看空中的流云遐思。其实,即便是上白班时,他也不用时刻守着胡班长,他会把在野外巡查的时间延长,那样每天跟胡班长守在一起的时间也就短得可怜了。总之,比起在制盐分公司的日子,对冯望舒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枯燥的工作如同无味的白开水,日子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悄然流逝。冯望舒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生活,形单影只,了无意趣,但是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生活,在他看来,能够离开别人歧视的目光,小日子过的就算惬意而自在。
那一次,又轮到冯望舒值夜班。
天刚蒙蒙亮,冯望舒例行出去巡查管道,就在他骑完巡查的路线,准备折回值班室吃早饭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喵喵”的叫声,声音虚弱而又凄厉。奇怪!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外的哪来的猫叫声?狐疑和好奇使得冯望舒停下了车子,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要看探个究竟。
叫声是从路边的草丛里发出来的,当冯望舒走到近前时,“喵喵”声也随之停止了。野草葳蕤,足有膝盖深,冯望舒一时难以断定猎物的行踪,但是他站在那里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竖起耳朵开始悉心捕捉猎物的信息。短暂的沉默之后,平静的草丛终于有了反应,冯望舒从自行车的工具箱里抽出听针(一种用来诊断运转设备运行状况的细长铜棒),拨开蠕动着的草丛的方位,映入他眼帘的果然是一只猫!说它是猫,形象瞅着委实让人揪心,它看上去也就一拃来长,差不多刚满月的样子,它的浑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孱弱的双腿似乎已经难以支撑它那弱小的身躯。
在冯望舒拨开草丛的刹那,猫也一下子发现了冯望舒。面对眼前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巨人,警惕和恐惧使得它的体毛如同刺猬般直立着,筷子粗细的尾巴高高地向上竖起,本能地在显示着自己力量的强大;它低伏着身子,呲着牙,咧着嘴,碎米粒大小的虎牙在嘴唇的盈缩之下若隐若现,口中“呜呜”地叫着做出想要噬人的架势,可是它的身体分明在簌簌地颤抖,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一副滑稽可笑的凶狠模样。
人和猫在凌晨的静寂的旷野里默默对峙着。
猫的眼神由紧张,恐惧,渐渐变得困惑,无助。它想离开眼前的困境,可是周围皆是密密匝匝的草根,对它来说,这些高大的草就如同稠密的森林一般,令它难以辨别前进的方向。闪着金光的铜棒就在它的头顶悬着,它不能明白铜棒主人的意图,因此,除了张牙舞爪虚作声势之外,完全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在地球上所有的生灵之中,人类无疑是万物的主宰,他们掌控着对其它生命的生杀予夺的大权。事实上,人类不仅控制着万物,他们对自己的同胞手足也不例外,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底层人物永远都是权势们眼中的玩偶。如果说弱者躲避强者,是动物界保全性命的生存法则,那么也可以说,这一法则是人类阶层中卑微群体为了规避风险而追求内心安宁的有效途径,从猫的窘态中,冯望舒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越是小心翼翼的想要隐藏自己,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会暴露在他人的视野里,在世俗的巨网之下,无奈地舔舐那难以平复的伤痛。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这么小就被主人遗弃了,以后它该怎么生存呢?唉!如果我不伸出援手拯救它,它一定会在野外饿死的,或者会成为其它强者的美食,难道我愿意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么?
一股恻隐之情在冯望舒的心头弥漫着。不行!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我要把它带回去,最起码要把它喂养到有足够的自理能力为止。冯望舒这样想着,便跨前一步开始动手捉猫,猫儿虽小,却也不愿轻易就范,它呲牙咧嘴大声地“呜呜”着,摆出了一副比先前更加凶狠的架势,甚至扬起前爪来准备跟冯望舒格斗。冯望舒才不会傻到让它抓伤,他的右手虚晃了一下,分散了小家伙的注意力,尔后眼疾手快的一把揪住了它的耳朵,随手把它提在了半空,这个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家伙除了痛苦的“呜呜”之外,就只能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冯望舒把猫放进工具箱,骑上车子回到值班室。为了防止小猫跑掉,他找来一根红布条系在小猫的脖子上,扣子不敢系的太紧,生怕会将它勒死,也没有系得太松,担心它会挣脱绳子溜掉,他把红布条的一端系在桌腿上,这才感觉到忙活了半天,肚子有些个饿了,便着手准备早饭。早饭是夜里上班时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鸡蛋,两个馒头,几根咸菜,离下班只剩半个小时了,冯望舒不想再煮稀饭,就倒了一杯开水啃馒头吃。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呜呜叫着的猫显然还不太习惯与人相处,一个劲的往阴暗的地方躲,但是布条太短,任它怎么努力,还是逃不出冯望舒的视线,所以它索性不躲了,不仅不躲,还被冯望舒的吃相所吸引,两只眼睛紧盯着他的嘴巴流露出某种强烈的渴望。
冯望舒知道它是饿了,便揪了一口馒头丢在地上,猫儿上前用鼻子嗅了嗅,没有吃,依旧抬头瞅着冯望舒。
“小东西,嘴还挺刁!”冯望舒笑着骂了一句。他伸手剥开桌子上的鸡蛋,揪了一块蛋白喂它,这回猫儿吃了,吃得挺欢。它一边吃,口里还一边“呜呜”的叫着,仿佛生怕有人从它的口中夺走似的。
冯望舒见状,从抽屉里找出一张报纸,把剩下的蛋全部瓣碎放在了上面,任由猫儿在纸上自由择食。
“谁让你在这里养猫的!这里是值班室,难道你不知道吗?”正当冯望舒端详猫儿的吃相内心觉得无比欣慰的时候,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胡......胡......胡班长,这是我巡管时刚捡的猫,看着它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就带回来了。”冯望舒陪着笑脸回答。
“冯大值长啊冯大值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说你这种行为,我该算你上班干私活呢?还是该算你不务正业糟蹋工作场所的卫生环境呢?”胡班长并没有因为冯望舒陪着笑脸就给他好脸色。
“可是......它……实在太可怜了!”冯望舒不愿恼人,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能低声下气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它可怜,你可以把它领回家养啊!”来接班的大老李也加入到胡班长的那一边:“冯大值长,你知道它的身上有多少细菌吗?你就随便把它放在值班室里?”
“兄弟!兄弟!你也帮着说说好话行不行?大家都是农村人,谁的家里不养猫呀狗啥的?”冯望舒的心里有火,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家里是家里,这里是公司!”胡班长铁青着脸命令道:“你牵不牵走?不牵走的话,你这个月的考核工资一分钱都甭想拿!”
工资的处理权在领导的手里,作为下属,如果不识相的跟领导作对,其后果除了自己的钱包受罪之外,崔小桃那里也不好交待,冯望舒选择了沉默。他苦着脸跟大老李口对口做了运行交接,又相互在交班记录上签了字,便牵着那只可怜的猫离开了值班室。
猫是绝对不能带回家去养的,因为老婆崔小桃不喜欢身上长毛的动物,平时就连家里养的猪,也是冯望舒一个人伺候的,自己要是给她领回去一只猫的话,她一定会把自己骂个臭死,末了还得逼着自己把猫扔掉;有心想将猫儿送人,又担心猫儿过于瘦弱,没人肯要。冯望舒一路走,一路盘算,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突然看见远处农田里矗立着的一座小半人高的瓦屋,那是当地农民用来祭祀亡人的土地祠,因为久已废弃不用,所以显得破败不堪,在土地祠的旁边,有着嘉信盐化公司的一口卤水井,每次巡查管道时,冯望舒都会路过那里,因此对它比较熟悉。对了!自己何不将猫拴在那里!只要每次上班时给它准备一口吃的,它就不会被饿死了,就这么干!心里这样想着,冯望舒的车子就往那边骑了。
土地祠因为许久无人打理的缘故,周边杂草丛生,一派荒芜。祠顶的瓦片掉了几块,从上面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的内容,冯望舒找来几根硬树枝做祠梁,又扯了一些杂草和了稀泥敷在上面,再将祠内散落的瓦片捡出一一铺好,猫窝就算大功告成了。冯望舒从车篓里拎出猫,把它塞进收拾好的猫窝,想着门口没有遮挡,猫儿有可能受到其它物种的伤害,也有可能逃离这里被活活的饿死,为了保险起见,他又找来了几根粗木棍钉在门口,就算是黄鼠狼一类的小动物也钻不进去了。
猫儿有了妥当的安身之所,冯望舒总算松了一口气,见天色尚早,他又呆在这里陪了一会猫,跟它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想着晚上还有一个夜班,有必要为猫儿准备一些可口的食物,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回家的途中,路过镇上的集市,冯望舒想起猫儿喜欢吃鱼,就特意买了几斤小鱼回去准备红烧。
冯望舒是个从来不买菜的人,崔小桃一下子看到冯望舒拎了几斤鱼回来,而且都很小,心里就觉得特别诧异:“呦!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啊,我们的冯值长什么时候学会买菜了?还买了鱼?”
在崔小桃的记忆中,冯望舒是个并不喜欢吃鱼的人,所以她有此一问。
冯望舒没有吭声,直接进了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独自到门口的菜园边宰鱼。自从自己这次值长竞聘失利之后,崔小桃的性格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是拿他开涮,就是指桑骂槐说自己没用。冯望舒知道这也难怪崔小桃,在此之前,崔小桃是一直以自己为荣的,因为在当地所有的土地带工人员中,自己的官儿是做得最大的,如今的自己虎落平阳,让她在人前没有了风光的理由,再加上当初为了自己的值长竞聘,她什么条件也没有提便同意内退回家(很多人内退都要求企业给自己上浮一级工资),没想到最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她一定觉得很吃亏,所以她的心里憋着气呢!
当女人心情不爽的时候,作为男人,聪明一点的做法就是不要去招惹她。冯望舒宰好了鱼,在水池上洗涮过后,便自己拿到锅上去煮。冯望舒虽然不喜欢吃鱼,但是烧鱼的技术却是一流,家里的亲戚朋友吃了没有不夸口的。
四斤多小鱼,足足烧了三大盘,崔小桃吃了不少,冯望舒依旧是一筷没动,他胡乱扒拉几口饭,吃了几口素菜,便上床休息去了。一觉睡到闹铃响,他翻身一看手机,已经到了该上夜班的时间,赶紧起床洗漱吃饭,又拿饭盒装了一盘子鱼带上,这才骑车离开家去上班。
漆黑的夜,空旷的原野,一盏孤灯寂寥的亮着,那是巡道班值班室所处的方位。当冯望舒到岗位上的时候,发现值班室的门是锁着的,冯望舒透过窗户玻璃往里面看了看,交班的贾大个早已人去室空。好在冯望舒的身上备有值班室的钥匙,他打开门,发现桌子上留了一张便条,条子是贾大个留的,他说家中有事,先走几分钟。这样的便条冯望舒已经见过多次,早就见怪不怪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鬼地方,连查岗的领导都懒得往这儿跑,靠的就是员工的自觉性,贾大个能留一张便条,说明他曾经在岗位上呆过,听说有的人只来岗位上接个班,便回家睡大觉了,当然,这样的行为仅限于中班和夜班。
冯望舒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对待工作向来是一丝不苟,夜里别的人从不出去巡管,他却是两个小时一次不拉。此刻的冯望舒的心里想着他的猫,连接班记录都没来得及写,便锁上了值班室的门,骑上车子直奔土地祠。秋风萧索,野虫唧唧,骑了大约一刻钟的车程,穿过一片阴森的高粱地,土地祠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能够听到猫儿凄厉的叫声,冯望舒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到了土地祠,猫儿果然在。冯望舒揭开祠顶,将猫从里面拎出来安放在车篓里,又顺着原路返回到值班室。为了防止猫儿跑掉,冯望舒特意关紧了值班室的门和窗,这才将猫儿从车篓里放出来,小家伙刚一落地,便吓得钻进了桌肚不肯出来。冯望舒没去抓它,径自打开饭盒,用筷子夹出一条鱼来诱惑它,可能是饿了一天的缘故,可能是早上有了吃鸡蛋的经历,也可能是嗅到了烧鱼的美味,小家伙这次不再躲着冯望舒,急急地从桌肚下面窜了出来,一口便叼住冯望舒筷子上的鱼,吃得是格外的欢。
如同慈母看着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冯望舒是一脸的陶醉。小家伙一连吃了有七、八条鱼,似乎吃饱了肚子,它不再贪食,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咪!”冯望舒抿着嘴轻轻唤了一声,他不希望猫儿就此躲藏起来,他希望它能在自己的视线里戏耍,以排解自己长夜寂寞的时光。
猫儿抬头瞅着冯望舒,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里分辨出敌意和善意,在冯望舒温柔的注视之下,小家伙放松了警惕,主动用身体蹭了蹭冯望舒的脚踝,算是对眼前这个巨人一日来关爱的报答。
一股暖流在冯望舒的心头弥漫开来。自从竞聘值长失利,他的心情一直很压抑,在公司里,是同事们的冷嘲热讽;回到家里,是崔小桃的热讽冷嘲,如果说当初干值长时得罪了同事,现在遭受大家难看的脸色,从情理上讲能够说得过去,可是多年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婆,为什么也要给自己脸色呢?当不上值长难道是自己的过错么?当官对于崔小桃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冯望舒想不明白,人活在世上,究竟是老婆的面子重要,还是老公的心情重要?几个月来,自己一再的退缩与忍让,为的就是想要搞好同事与家人的关系,可是换来的依旧是冷漠与奚落。活在这个社会上,冯望舒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而眼前的情景不由使他浮想联翩,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相处,还不如与猫相处来得容易,自己仅仅付出了一些吃的,猫儿便不再把自己当成外人,主动地跟自己亲昵。
长夜漫漫,有了猫的相伴,冯望舒毫无睡意。他撩猫,逗猫,跟猫说自己的困惑,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为了不让胡班长和接班的人说闲话,冯望舒不得不在下班之前将猫儿送回土地祠,他找了几片树叶铺在里面,又把剩下的鱼全部倒在上面,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又扯了一些树枝遮挡在门口。
下班回家的路上,冯望舒又买了三斤小鱼回家。看见冯望舒又在宰鱼,崔小桃颇为诧异:“哎!我说冯值长,昨天的鱼还没吃完,你今天怎么又买鱼了?”
“便宜。”冯望舒回答。
别人称呼自己值长,那是在挖苦自己,崔小桃称呼自己值长,纯粹就是撒气,冯望舒让她改口,她从不理会。
“便宜就天天吃鱼啊?冯大值长,我说你脑瓜子没有进水吧?”崔小桃骂道。
冯望舒不吭声,知道话说多了,崔小桃的话更难听。
“对了!冯值长,你昨天分明烧了三盘鱼,我吃了半盘,还剩两盘半,可是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就剩一盘半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崔小桃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夜里带到班上吃了。”冯望舒回答。
“你夜里带到班上吃了?”崔小桃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我说......你不是不爱吃鱼吗?”
“现在又爱吃了。”为了免于挨骂,冯望舒不敢说自己拿鱼喂猫的事,他只能撒谎。
“啧啧啧!没想到啊!”崔小桃摇着头连连咂嘴:“我还第一次听说,值长没当上,居然还能改变人的口味,天底下真是什么怪事都能发生!”
冯望舒无语。崔小桃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说出来的话却处处抵得上劲,言语刻薄,时常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让人听了都难以回嘴,冯望舒知道,如果再跟她扯下去的话,最终受伤害的依旧是自己,所以他依旧选择沉默。
人类是群居动物,当个体被群体所遗弃时,个体常常会因为压抑而关闭自己的心扉,由于在同类中找不到可以沟通的对象,失落的个体便会把情感寄托在异类身上,以排解内心的焦躁与孤独。如今的冯望舒就是那个被遗忘被失落的个体,自从发现了那只可怜的猫,冯望舒就觉得自己与它比起来,还不算是世上最不幸的倒霉鬼。
人类总喜欢在相互比较中生存,有了比较就有了生存的希望。其实,同情弱者有时并不是什么善心的表现,纯粹是因为自己有着骄人的资本,有着用关爱和帮助去证明自己优越于人的能力,因此,不管崔小桃怎么往冯望舒的伤口上撒盐,他都不想跟她计较,回避强势,炫耀于弱势,一贯是弱势群体苟且于现实的生存法宝。
对于冯望舒的异于平常的行为,崔小桃不免要继续说三道四,因为餐桌上的东西过于单一,吃多了难免让人发腻,但是不论崔小桃如何反对,冯望舒对于买鱼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在冯望舒一个多月的坚持之下,猫儿一天天的看着长大,这只野猫也终于有了猫的模样:体态丰满,毛发光鲜,行动敏捷,娇憨可爱。
这是一只毛色黄里夹白的猫,为了称呼方便,冯望舒给它起了个名字,他叫它“花花”。花花这个名字充满了母性,在它的身上,寄托着冯望舒的多种情怀:当他在家里受了崔小桃的气的时候,他把它当成红颜知己,对它倾诉自己不被理解的烦恼;当他在单位里遭受同事们调侃的时候,他把它当作知心朋友,对它诉说自己怨天尤人的困惑;他把它当作兄弟姐妹(冯望舒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娓娓叙述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他把它当作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悲愤控诉自己在事业上遭遇的不幸……他时常抱着它自顾自的说话,它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它从不打断冯望舒的发言,甚至当冯望舒说得尽情的时候,它还会伸出灵巧的舌头舔一舔冯望舒的手臂,舌尖柔软而湿润,冯望舒能够感受到来自它内心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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