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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正房里终于吹进徐徐清风,混着女主人最爱的沉水香气,连带房中一应陈设,自有一脉富贵逼人的气象。
任云雁在妆台前细细描眉,弯弯柳叶衬着如菱角般鲜嫩的肌肤,一点樱唇好似含苞蔷薇,她仍是如此娇媚如此鲜妍,是以并不屑芜茵奉上的胭脂,淡淡看了一眼,便继续勾勒起眉尾。
待画得差不多,方才转首吩咐芜茵,道,“我已出了坐褥期,你去跟梁谦知会一声,叫他务必提醒王爷,就说我今夜在东院设满月酒,提前请他来贺一贺。”
芜茵笑着应了,便听任云雁再问道,“王爷近来还是多歇在外书房?”芜茵闻言,捂嘴笑道,“是,正房那位又不知闹什么幺蛾子,近日一个劲的延医问药,把个院子里头弄得满是药渣子味道,王爷想来也不耐烦过去。偏生怎么折腾也不见好,何况这会子连王爷人都见不着,再怎么吃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想了想,又不禁撇嘴道,“她闹腾一番不要紧,却是便宜了有些人。那个叫兰秀的如今被王爷亲点了去书房伺候,镇日和王爷在一处,听说不光让她伺候笔墨,还手把手的教她习字。前些日子我见了那丫头一面,别说这一年多的时间,在府里调理的也鲜亮得像根水葱,怨不得王爷待见,就叫她这么一里一里的上去了。”
才刚说完,便听啪地一声,任云雁将手中眉笔重重搁在妆台上,愤愤道,“这女人的心机果然险恶。”
芜茵见她动怒,忙应道,“可不是,一个低贱的流民罢了,也敢存了这样的心思……”
任云雁倏然截断她的话,冷笑道,“你当我是说她么?我是说正院那个女人。这定然是她的好计策,争不过我,也生不出孩子,就找这样一个贱蹄子来分我的宠。那丫头是她当日做主收下的,可不明摆着是她的人。”
芜茵恍然道,“娘娘说得不错,原来是她授意的。”心中想着宽慰之语,轻声柔缓道,“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子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恐怕王爷图得也是一时新鲜。如今娘娘出了月子,哪里还有这起子人蹦跶的机会,赶明儿寻个错处,再开发了那蹄子就是,也正好断了正院那位的臂膀。”
任云雁心里略微舒坦些,轻哼一声道,“这阵子要忙福哥儿的满月宴,没空理会她们。等我闲了,再一个个的收拾了这些人。这府里左不过是我和她在斗,我便拿出些精神好好地陪她玩玩。”
说话间,乳娘已抱着才睡醒的福哥儿过来给她请安。任云雁一见孩子,登时便将满腔愤恨化作了浓浓爱怜,接过来抱在怀中爱不释手起来。
众人见她高兴,因笑道,“今儿天气极好,园子里的荷花也开了,娘娘不如带着哥儿去水榭处赏花纳凉,也叫哥儿闻闻花香,听听鸟语。”
任云雁笑着颔首,又命人先去水榭处打扫亭台,将内中布置得妥妥帖帖,方才率着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游园赏景去了。
碧纱窗下,周元笙闲来无事摆弄着黑白二子,自己同自己对着弈。彩鸾捧着日前各府递上来贺礼单子一一念诵,待都念完,周元笙已执起纨扇掩口打了一记哈欠,随口道,“告诉宋蕴山,就说我都知道了,叫他问过王爷,和梁谦一道看着办罢。至于侧妃想要办得隆重也都由她,花钱如流水也还花不穷宁王府。”
彩鸾道了一声是,便见彩鸳打着帘子进来,先于其人露面的却是一捧粉嫩欲滴的鲜花,犹自带着馥郁芳香,不由笑着问道,“姐姐去园子里采花了?好大一捧,还有咱们娘娘最喜欢的睡莲。”
彩鸳一面命人去寻花瓶插花,一面笑道,“今儿的天真好,正适合游园。才刚在园子里碰见宋长史,他因见我来采花,还问起娘娘平日最爱什么,这几枝睡莲却是他孝敬娘娘的。”
周元笙含笑道,“宋蕴山有心了,只是这几枝睡莲是送我的,余下的便都是送给你的罢。”
房内众人皆掩口低笑,彩鸳见状,满面含羞道,“哪里的话,娘娘又来消遣我。”忙又岔开话题,教人如何插瓶摆花,好一番折腾下来,方才略微满意,一笑道,“繁花似锦,香气扑鼻,也能遮盖些咱们屋子里的药气。”
周元笙淡笑道,“你也不怕混气了,到底是太过富丽,该这些文竹来装点才好。”
彩鸳侧头看了一刻,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园子里的文竹如今也长得极好,倒是忘记折几枝过来。”
周元笙因笑道,“那你便再去折来,不就完了。”彩鸳撇了撇嘴,摇首道,“这会子不便,才刚我回来之时,正见东院的人前去打扫水榭,又抬了高几,又铺陈了茵褥,陈香设案的好一通折腾,倒像是要迎圣驾似的。”
周元笙闻言,想了想,方招手示意彩鸳近前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彩鸳一壁听着已是会意,忙笑着答应,随后匆匆去了。
香风阵阵,池水微漾,任云雁怀抱小儿,一面将孩子头上的风帽又紧了紧,一面指着池中悠游锦鲤,微笑絮语,“福哥儿快瞧,这是火鲤,颜色最是喜兴。它们都争着冒头上来看你呢。”
乳娘在一旁笑着凑趣道,“大哥儿生得富贵好相貌,都说美人有沉鱼之姿,岂不闻真正的美人是连鱼儿都要浮出水面争睹的。娘娘本就是绝世之姿,如今怀抱大哥儿,往这池边这么一站,可不正应了这话。”
任云雁回眸,轻轻一笑道,“好一张巧嘴。”便即吩咐道,“赏。”乳娘听了喜得眉眼都弯了,连忙跪地叩首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亭中自是轻声言笑,那小儿郎被清风拂面阳光映晒,也生出几分暖融融的甜美之态,嘴角轻扬似是颇为满足,看得众人愈发高兴起来。
正自惬意,忽听得身后喀嚓一声响动,不大不小却刚好传入亭中,任云雁只觉得怀中小儿轻轻一动,虽未啼哭双眉却似蹙了一蹙,不禁回首问道,“谁在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碧绿衣裙的女郎盈盈立于一丛修竹旁,手持一柄金剪折着竹枝。芜茵一看之下已认出其人,忙低声回道,“娘娘,是那个叫兰秀的。”
任云雁面色一沉,不想于此处遇见此人,登时便欲发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中安然似睡的小儿,对乳娘言道,“福哥儿不宜吹风太久,你先带他回去好生歇个觉。”乳娘忙接过孩子,自带着一群服侍小郎君的人先行离去。
待一行人走得远了,任云雁方才回转身子,冷冷凝视那俏丽背影,少顷对芜茵道,“去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芜茵满怀恶意地召了兰秀近前,回身侍立在任云雁身后,随后满怀恶意地居高望着跪地请安的羸弱少女。任云雁并不急于问话,安之若素地瞧着那微微有些发抖的身子,半晌方骄矜的开口道,“下头跪着的是什么人,自己报上名来。”
兰秀伏地回道,“奴婢贱命兰秀,是外书房伺候王爷茶水笔墨的。”任云雁笑了一声,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伺候王爷的人。抬起头来我瞧瞧。”
兰秀虽心中忐忑,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缓缓抬首,一面想着自己适才回话,好似犹未能点醒任云雁,那么该当如何应答才能脱去眼下困境。她一双眼睛盯着地下,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神气,却愈发显得娇娇怯怯,柔弱无依。
任云雁自负是明朗俏丽的美人,平日里最恨这类小家碧玉似的清丽,只觉得是上不得台面的长相。可恨这类长相最是容易引诱男人,激发他们心中的种种顾念怜惜。是以不过才看了一眼,她便已将兰秀归结为狐媚之极的女子,冷然笑道,“好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听说你不过是流民出身,在府里作养了一年,也生出这样的娇态。该说你是幸运,投了王府主子的青眼,才得以出落成这般。”
言罢,再度笑了笑,略一扬手已将兰秀手中金质小剪夺了过来,她拿在手里把玩良久,忽地将那锋锐处搁在兰秀粉白的面颊上,只见那粉嫩的颜色刷地一下便成了无血色的惨白,剪锋之下的人却已吓得抖成了一团。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任云雁嗤笑道,“就是你这张脸,生得不过尔尔,难道也值当我费气力毁了去?”
兰秀到底不敢开罪她,忙垂下头低低哀恳道,“是,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还请娘娘开恩,将那小剪还给奴婢,免得误伤了娘娘就不好了。”
任云雁笑了笑,却是随手将那剪子扔在一旁,随意问道,“你方才在园子里做什么来着?”
兰秀不敢抬首,恭敬应道,“奴婢是奉了王妃之命,来此摘取几根文竹,以供王妃赏玩。”
任云雁缓缓点头,“看来你不光要伺候王爷,还须伺候王妃。是了,你的主子原就是王妃娘娘。”言罢,忽地厉声道,“方才福哥儿却被你弄出的响动惊着了,你胆子不小,明明看见我带着小郎君出来,还敢在近处惊扰。是当真笨手笨脚,还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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