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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难医,尤其经年累月拖成大疾,更是难上加难。李淳一是合格的道家子弟,天文历法、符箓经文、医理单方皆有造诣,但对自己的毛病束手无策。
治无可治,就藏起来。她藏得一直很好,可回了京便原形毕露,吐得一塌糊涂。
风过柳梢头,悉悉索索。李淳一心口传来隐隐压力,隔着初秋袍服能感受到一点手温,宗亭靠她很近,肩膀随时可以借给力气透支的她倚靠,不过她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于是抬手摘了一片叶子,后退一步转过身,低头吹响了薄薄叶片,不满意地说:“长安的树叶吹起来还是这么难听。”
她言罢大步跨上台阶,庑廊下恰有一队卫兵经过。卫兵停下来同她行礼,领头朗将道:“末将奉命送吴王出宫,夜已深,殿下不宜在此久留。”
“知道了。”李淳一说着又转头,指了宗亭道:“不过那个家伙难道就能留在内朝过夜?”
朗将瞅见宗亭,懵了一下:“宗相公也要一起走的。”
“宗相公。”她隔着三丈远对他说话,“你也该走了。”说完兀自走出去好些路,才听到宗亭跟上来的声音。她略略回头看了一眼,黯淡宫灯下见宗亭低声同朗将说话,朗将一脸的心领神会。
在宫里安插心腹,是本事,不过权臣都爱玩这套,不稀奇。
李淳一下了台阶,走得很快。空气越来越潮了,她不想淋雨。卫兵将他二人一路送到承天门,核验鱼符后开门出宫城,非常顺利。
门再次关上,李淳一站在门道外,抬首一看,黑夜里巍峨阙楼好像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但是分明又不同。
“晚上进出宫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容易了?”、“出易入难。”、“噢。”
不,其实是一样的。只要门打开,不管是出是入,宫廷的危险就会多一分,不然她那位废太子兄长,又怎能挑起元平年那场政变呢?
李淳一拢袖转身,却不往前迈步。前面是承天门街,此街同她所在的横街交汇西侧,即是中书外省。
李乘风“别在中书省过夜”的临别警告在耳畔回响,李淳一弯了弯唇角,豆大雨点便突袭下来。
由疏转密,由缓至急,讨厌淋雨的李淳一拔腿就往横街那边的官署跑,她往东,但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将她拽往西边。待她气息初定,人已是站在了中书外省的庑廊下。只喘够了气的工夫,地上就已湿透,顶上汇聚的雨水如流线般顺檐角飞落,耳房值夜庶仆闻声打开窗飞快地朝这边瞅了一眼,见是宗亭,转瞬又飞快地关上小窗,不闻不问。
李淳一见那扇窗被关上,抖落抖落身上雨水:“庶仆避得这么快,莫非视相公如猛虎?”
“殿下看臣像猛虎吗?”宗亭背着手往东侧楼梯走,李淳一紧随其后。她回“说不好”,又瞥一眼庑廊北侧公房,此时灯火通明,留直官员仍在忙碌。此处是帝国政令的草拟与决策机构,事务繁重,不过长官倒似乎一脸轻松。他停住步子,下意识将手伸给李淳一,是要带她上楼。
狭窄楼道一片漆黑,李淳一将手伸过去,跟他往上走。行至拐角处,李淳一差点以为这楼梯是在国子监,而他们是深更半夜偷偷去阁里寻书,并非去什么中书省公房。
然光亮就在出口,再往上走两阶梦就醒了。
楼梯东面一扇门,推开便是中书侍郎公房。虽然中书省最高长官为中书令,但中书令往往在禁内的中书内省办公,中书外省的常驻长官则是中书侍郎宗亭。
李淳一脱掉潮湿鞋履,摸黑要往里走,宗亭握住她手臂拦了一下。李淳一于是待在原地,等他点起烛台,四下看了看,这才走了进去。
不过是皇城内的一间普通公房,毫无特色,外面的树一贯的高,从窗户伸出手去就能摸到湿漉漉的树叶,夏天草木最蓊郁时,坐在窗边甚至会觉得阴凉。往边上走有个小间,可供休息,李淳一抬手拍拍门板,若有所思皱了皱眉,摸出一张潮湿的符章来贴了上去。
“殿下是在装神弄鬼吗?”、“怎么会?本王是为你好。”她言罢看看那扇门,煞有介事地说“这里曾死过人哪”,随后兀自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阴测测地评价“中书外省的风水好像不太妥”,言罢眸光迅速将长案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一只排演幻方的盒子上。
九九八十一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潮湿的手指探进去扒拉了两下,头也不抬:“相公还在推演九九图?”
宗亭在案对面坐下,看她灵巧纤长的手指在盒子里翻动标着数的小木块,也不打断她。
可她却说:“知道姊姊临走前同我说了什么吗?”她顿一顿:“她讲不要在中书省过夜。”又说:“雨停了本王就会走的。”
“殿下要当乖孩子臣绝不阻拦。不过殿下是何时开始对太女言听计从了呢?”
“从小到大。”她仍低头排演木块,却另起话头:“相公的手伤还疼吗?”
“怎么会不疼?殿下没受过伤吗?伤口不会一朝一夕就好。”他当着她的面打开小屉,开始换手上的药。几句话明明说得直白,却好像另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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