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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凉薄得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映照在手上,轻轻移动指尖,光影便在掌心中流转出割裂的弧度,他想起被玫瑰花刺痛时的感觉,有很多东西在恍惚中坠链成线。
他的母亲,紫丁香伯爵小姐,来自法兰西的贵族千金,嫁予英格兰的大公爵,那一年,年轻的公爵夫人怀上子嗣,因为某个未知的原因,不得不离开艾尔玛领地,在洛桑尼克疗养院中度过了将近五个月的孕期。大概是之后不久,洛桑尼克为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家族所买下,这个家族中一位非常特殊的人,在这一块地域中开辟了一个玫瑰花园,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当就是培育暗影玫瑰的基地——很多年后,他在意大利遇到一位拥有暗影玫瑰的神秘男人。
希瑞尔木着脸。尘归尘,土归土,若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亦不想再掀开旧时被尘封的疮痍,可他已走得太深,被捆缚得太紧,他没法忍受自己陷在那些蒙蔽的真相里,而把命交予他人之手。虽然这样的猜测确实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母亲除了父亲外……真的没有特殊恋慕者?
母亲同样是弗雷德里克带大的,在老弗雷的口中,他的母亲像花朵一样纯洁而美丽,在绽放最盛的年纪跟随父亲嫁到艾尔玛。如同上流圈子所有受人尊敬的可爱小姐一般,母亲没有任何追求者是不可能的,但其中并未有什么失礼亦或出格的人物出现,而且这些在母亲远嫁之后应当截然而止,因为他也从未听人讲述过在这一段婚姻中还有什么不和谐因素。
然而她生命中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存在呢?甚至这莫名的关系,延续到他身上。
希瑞尔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铁器冰冷近寒的触觉依然穿透到他身上,长椅就像是冰块铸造而成,他努力忽略这种能刺痛骨髓的寒冷。
在都灵的玫兰会所中,他两次遇上那个男人。对方似乎对他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执着,知道他是谁,了解他的身份地位,甚至清楚克劳瑞丝的存在,曾如此靠近得接触过,希瑞尔绝不会错认那种混合了傲慢、痛恨、强大的控制欲、甚至无法言喻爱惜(?)的诡谲复杂情绪。
可是感觉是有欺骗性的,那个男人身上太过于压抑,连希瑞尔自己都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又只是对方表现给他看的,两次接触给希瑞尔的最大感觉就是羞辱,他不是会将无法得报的仇恨遗忘的人,越是愤怒越是记忆犹新,而且,那个男人又确实很年轻。
两次都没法窥见那个男人的长相,估摸一下大概体型,理应是比他高半个头的样子,身材高大却并不健壮,手部腰部的肌肉很紧实,显然是属于看上去低调瘦削但极具爆发性的类型。比希瑞尔的年纪要大,但听声音,凭直觉,最多不会过十岁。
所以说,他应该是当年跟母亲有旧之人的……子侄一类?问题是到底谁与母亲有干系!母亲那般简单的人,生平履历干净到一目了然,其中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希瑞尔不想将母亲置于不堪的境地,哪怕是任何有关风月的想象都是亵渎。那样温柔的女子,是他灰暗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色,他至始至终都坚信着,当年的公爵夫妇彼此爱恋生死不渝。
可那些种类特殊的暗影玫瑰的花语,实在太过于暧昧。
阳光照在身上渐渐得有了微薄的暖意,清晨残留的寒气已经被蒸腾得所剩无几,希瑞尔略微脱出思考,便听到人声从旅馆中传来,一切已是白昼苏醒的模样。
他睁开眼一斜视线,灰鹞悄无声息得站在离他不远处。
希瑞尔收回视线,伸手虚拍了一□侧的位置,示意他可以来坐下。只片刻,一个身影就在他身边坐下。
“您的气色很不好。”灰鹞说。
天还未亮之前便出了门,浸染了满身清早的薄雾寒气,僵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半天,气色能好才怪。
希瑞尔沉默着不说话。灰鹞也不在意,手肘闲闲搁在大腿上,弯着腰仰头望东方的朝阳。比起身侧公爵阁下的端正坐姿,完全是天差地别。漫天的红霞已散得差不多,只余淡淡几率飘在天边,那轮金光璀璨的日头明亮许多,却或许在长夜中酣睡去了太多精力,光线颇温和,并未到渲染最热烈的时候。
灰鹞也在想事情。他的妹妹还在亚特兰蒂斯,灰鹞想,帮公爵解决完这档子事之后,是不是可以顺道过去先看看妹妹?特意过去看下也成的啊。
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患的病症哪怕在最顶尖的医院也只能勉强吊着命,但公爵的研究所显然是个意外的惊喜。灰鹞先前也是怕的,研究室试验所之类的地方哪怕是在灰道这类天不怕地不怕的佣兵眼中,也难免对其有些微“反人类”的认知,天知道那些疯狂的科学家为了追求所谓真理会干出什么来,不过公爵大人的人格当然值得信任,他名下的研究所也是可信的。
既然亚特兰的那位负责人阿什博士予他透露过,这一例病症很有痊愈的希望,他也就抱着最大的希望等待了,最近一次看到的妹妹,竟能简单得下地走两步甚至转头对他笑了,他知道就算病症未祛,她现状是越来越好的,于是也欣喜满足得替这位阁下卖命。
再没有比看到最牵挂的人幸福快乐更美好的事了。灰鹞一想起妹妹,连冷漠木然的脸都能软化下来。
希瑞尔感觉到身侧传来的气息如此温暖甜蜜。他缓慢得眯了眯眼,一点动作都没有,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个男人想到什么会这样开心。
直到灰鹞从妹妹的笑脸中脱出,又把思绪陷进雇主光怪陆离的案件中,周身的气息不自觉又冷凝呆滞起来,听到希瑞尔的声音:“去查两件事。一个是买下这洛桑尼克的家族,哪怕只有个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道:“还有都灵所有大家族的名单。重点是……有钱。”
灰鹞一点都不觉得这指令怪异,点点头表示知晓,起身静立几秒,见没有新的指示出来,从裤袋中摸出联络器,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就往旅馆里走。来接替他的是俩保镖,显然已经得到灰鹞先生的指示说老板这时候心情不好,看金属长椅附近没人,也就不过去打扰,远远得在旅馆门口啃早餐。
希瑞尔已经努力清空了自己脑海中的所有思绪,总觉得按先前的想法思考下去有哪里不对劲,却又着实找不到不对,于是索性从头开始想。
他发现他不该把视线只专注在母亲上,公爵夫妇之间,显然是公爵本人更复杂些!会不会有可能……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理所当然,母亲所有的麻烦……其实都是由父亲引起的?
希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曾经是一叶障目,而事实上,只要想到一个人,一切看上去就都有了个解释。
能与博朗曼这样的大家族合谋,能叫女王第一时间为其遮掩,能在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之后还能保全性命,能让所有人缄默其口甚至不惜以死亡为代价也要将故去的事埋葬……这样的存在,其实是有的——多年来一直隐居爱尔兰存在感极低的人物,玛格丽特公主。
她终身未嫁,作为女王嫡亲的妹妹,大不列颠尊贵的公主,多少英年才俊任她挑选,可她一个也不曾看上眼,在她过去值得叫人作为谈资的韵事之中,最大一桩,莫过于当年博朗曼大公子对她的追求,但是以她的身份终身未嫁,这就太过了点。而且她常年都是一身黑裙,大概也就是从她避走爱尔兰之后开始的,时间线暂时不去考究,只要想到她与公爵夫妇的死亡有关,那么她的生平就处处透着诡异。
有什么能致使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痛恨到恨不得她去死的地步?
所以说,母亲出事是因为父亲,而父亲最后阴差阳错用自己的命为她作了陪葬。当两个人都归于尘土,作为唯一留存者的希瑞尔,已经不能再去怨怼任何一方。仅剩的,也只能下对幕后阴谋者的复仇。
如果真切得相信母亲就是那么干净得一目了然,没有别的追求者,没有那些狗血的纠结,那么有可能,当年母亲流落洛桑尼克,其实不是自愿的?她是被逼——或者不得不来到这里?
父亲后来隐瞒了这个事实,对所有人说他当时出生没有任何差池,她的母亲就时在金盏花庄园中生下他,会不会就像后来王室遮掩他死亡的真相一样,也是为了遮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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