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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将此事深埋心底,不敢对人说,只一次被星影姊问得紧了,方自重提。她闻言也是无措,只道需暗中留意。可次日她便受重伤,差点丧命。我爹正在闭关,萧伯伯追查几日无果,便不了了之。星影姊虽未看见凶手,我却知定是那人所为。那日我下定决心,要向我娘挑明,哪知她却不见了踪影。我寻她不着,终于去见爹爹。我们来到我娘房里时,四壁空空,唯余一纸素笺。爹爹看罢,呆了良久,方道:‘你娘走了,不要我们了。’大叫一声,转身奔出。当时我难以置信,娘竟会离我而去。究竟为了什么?是爹爹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凌钦霜道:“这怎是你的错?”
婉晴凄然一笑,道:“我倒宁愿是我的错,宁愿娘还是我敬重的娘……我不吃不喝,在房里呆坐了三天,心里那一丝希冀,也终究化为泡影。我娘走了,真的不要我了……”说到这里,她嗓子一堵,哽咽起来。
凌钦霜不置一词,静静地等待着。良久婉晴方续道:“爹爹对此讳莫如深,宣称我娘乃是病逝,瞒过谷众。过不多久,古轩昭大闹剑谷,引发轩然大波。大家对我娘之事也便淡忘。而后爹爹性情大变,一年之中,倒有十多月都在铸剑。但那段锥心往事,我又何能忘怀?我渐渐明白,此事皆因那男人而起。想来他早带着我娘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了。
“那一年,我决心出谷寻母。我要当面质问她,到底为何丢下我和爹爹。四年多来,我孤身踏遍大江南北。便连爹爹也道我贪玩,可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处……”
一声幽长的叹息,好似沉淀百世的哀怨,久久回荡四壁。婉晴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活。幽幽火光不知何时已然熄了。牢中愈发死寂,彼此的心跳,听得分外清晰,一下、两下、三下……
凌钦霜心中满不是滋味,平日里见婉晴无忧无虑,却不想竟有这般苦命的身世,生母离弃,流浪江湖,当真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
只觉她的手渐渐温暖起来,脸颊从自己肩上移开,凌钦霜心中柔情跌宕,望着她那盈盈双眸,柔声道:“你找到娘了么?”婉晴叹了口气,将手抽出,低头拭泪道:“人海茫茫,我却到何处去寻?”凌钦霜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她。”婉晴抬起头来,目中满是欢喜之色,道:“你说真的?”凌钦霜凝视她眼睛,缓缓点头。
便在此时,忽听几声呻吟,二人微微吃惊,双双收拾心情,侧目望去。见邻房囚犯双手死死攥着稻草,向前蠕动。凌钦霜忙上前去,俯身道:“兄台,你还好么?”那人挣扎抬头,双目登时放光,颤声道:“是、是你!”凌钦霜微奇,凝目看去,不由啊的一声,原来此人竟是银龙门的阿三。见他兀自竭力挪动,忙道:“你伤势颇重,不可妄动。”阿三喘息一阵,叹道:“我早知难免一死,只不想,却这么快……”凌钦霜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阿三道:“褚劲风大开杀戒,大伙儿全死了……”说罢忽地哭道:“爹,娘,孩儿不孝,落草……落草……”话未说完,头一歪,便咽了气。
凌钦霜啊了一声,忽听脚步声起,却见红光四溢,一人手持火把,悠然而至,竟是褚劲风。他扫了邻房死囚一眼,脸上倏地腾起一股青气,目光射向霜晴二人,道:“他怎么死了?”凌钦霜道:“这该问你吧。你为何杀了他们?”褚劲风道:“官杀贼,天经地义!”凌钦霜喝道:“官逼民反,也是天经地义?”褚劲风喝道:“我从来只杀反贼,断不害良民。旁人,我管不了!”凌钦霜心头一滞,褚劲风又道:“这厮躲于尸堆诈死,欲刺褚某。我见他年纪尚轻,有心劝他悔过,饶他不死,却不想有人滥用私刑,若叫褚某查出,哼哼……”忽地右手一送一拉,金鞭卷处,牢门早飞出去。听他说道:“现已查明,二位殴打衙役,证据虽凿,然事出有因,故酌情开释。”婉晴哼道:“说得倒轻描淡写,一句‘事出有因’便完了?”褚劲风道:“你待怎样?”婉晴道:“钱呢?”褚劲风道:“充公。”婉晴道:“怕是充私吧?”褚劲风喝道:“放肆!”婉晴笑道:“何必动怒?”褚劲风喝道:“二位所为,还要我说么?万仙居的酒菜还合口吧?”二人心中咯噔一下,婉晴笑道:“你本事倒不小。”褚劲风道:“丫头,午间我也在场。”
婉晴见他既识破,索性脱下小帽,飘出秀发,笑道:“那你可知他是谁?”褚劲风淡淡道:“御前四品带刀,凌钦霜!”
二人都是一惊,婉晴道:“你既知道,还敢如此放肆?”褚劲风道:“官者犯法,罪加一等。”婉晴拍手笑道:“说得妙。却怎不跟戚老三他们说去?”褚劲风闻言低下头去,须臾沉声道:“凌钦霜,褚某一言相劝,今后莫再以御前侍卫自居。”凌钦霜道:“大人此言何意?”褚劲风道:“不必多问,走。”说罢转身便行。二人虽觉奇怪,却随他而出。婉晴欲加偷袭,却为凌钦霜拦住。
出得大牢,褚劲风道:“快走。”婉晴但见非止监牢,便连府衙外也空无一人,自忖虽是上元节,却也不该尽数歇班,那必是为这褚大人支开了,不由怪道:“你为何放我们?”褚劲风哼道:“要走便走,啰嗦什么。”婉晴道:“谁知你这狗官有何诡计?”褚劲风瞳子骤然收缩,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凌钦霜叫道:“褚大人留步……”却见他步履极快,须臾没入巷尾。
其时天欲破晓,玉兔西斜,凌钦霜仰望苍穹,出了会神,忽听婉晴道:“看!”却见墙角放一个包袱。二人见腰牌、佩剑尽在其列,另有铜钱四百贯,想来那缺的一百贯便是付了午饭之账。婉晴沉吟道:“这人倒也奇怪。”凌钦霜收牌入怀,叹道:“他既混迹官场,只怕也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