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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照在村子里头,却没几分暖意。下河村临着青河,一到冬日就是雾蒙蒙的,经久不散,难得有个好好的太阳天。前几日天气还好,这跟着又暗沉了下来,日头出来,不过也就是天亮了几分,照样让人觉得阴冷潮湿。
竹枝呆着的这小屋子更甚。
这间屋子本就是猪圈改的,上头搭的不过是茅草,墙壁也不过是黄泥巴混着稻草。虽是起的屋子,不过占了猪圈一半的面积,小的可怜,一股子猪粪味儿直往鼻子里头钻。虽说闻久了这味道自然就没那么刺鼻,可到底让人觉得有些恶心。如果不是从小就在农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头,竹枝怎么也不能吃得下去东西的。
眼瞧着破瓦盆里的炭火渐渐暗了下去,竹枝叹了口气,把瓦盆踢到门边,开了门,借着光线在箱子里头翻检起来。
两只箱子里头大多是女人的衣裳,男人的没有几件。可这两箱子衣裳看起来也破旧得很,竹枝翻了半天,总算翻出来一条厚实些的裤子,穿了上去。早间出门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只穿了一条薄裤子,至于贴身的小内内更是没有,被冷风一吹,真是……冷得奇怪。所以她才缩在灶台边不乐意动弹,行走之间冷风往裤子里头直灌,那种冷,甚至叫人觉得羞耻,她都忍不住脸红。
唉,这罗竹枝两口子该穷成了什么模样了,连条内裤都没有,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叹了口气,听见院子里头没什么动静,她端了破瓦盆去了灶屋。
倒不是她怕什么,只是见到那个婆婆和老二家的,有种打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厌恶感,没瞧见的时候还能稍微好点,自然是宁愿眼不见心不烦了。
借着明亮的光线,她第一次清楚地打量了眼前这家的院子。正房和厢房都是青砖砌成,盖着黑瓦,墙上的木格子窗户上糊着泛黄的纸,屋檐下头挂着艾草,墙角放着几只小凳子什么的,黄泥混着稻草夯出来的院墙把建筑围拢起来,正对着正房大门的地方开着两扇红漆大门,漆色有些剥落。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户富裕人家的模样,可眼角扫过自己出来的破屋子那个角落,就像一盘色彩鲜艳的好菜里头落了一只苍蝇似的,怎么看怎么碍眼。
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还有那个小姑娘,从这称呼上来看,这家也不止一个儿子,为什么老大就住在一个破茅草棚子里头呢?
她满腹疑惑地穿过堂屋,隐约听见右侧有说话的声音。这房子的旁边是用木头隔开的,隔音效果虽然不好,只是压低了声音,也听不出来什么。想必那边住着的应该是婆婆才对,这也是农村的习俗,老人都住在上房,成家的儿女一般都是住在厢房的。可为什么自己跟老大就住在猪圈改的茅草屋子里头呢?
这么半天过去,灶里的柴禾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锅里的水也快烧干了。竹枝没想那么多,顺手往锅里加了水,又给灶里添了柴,起身从后门走了出来。
后头显然也是个小院子,面积颇大,从屋檐下头一条阴沟隔开,往前约莫三十来步远,正屋这么宽的地方,都是一片黑黝黝的菜地。再往旁边的厢房过去,有个鸡圈,一半露天,一半搭着棚子,看样子里头约莫有四十来只鸡,正在一只骄傲的红毛大公鸡的带领下悠闲地散着步。再往旁边看去,大概就是自己住的那个茅草屋的位置了,一半是猪圈,一半是厕所。农村一般都是这样,猪圈和厕所安放在一处,也方便掏粪积肥。猪圈旁的空地上就正累着一个土堆,看模样就是积的土肥了。
转了一圈回来,竹枝发现西侧的厢房背后就是院墙,没有空地,斜斜地对着菜地的院墙角上,便是一个矮矮的后门,旁边顺着院墙码着柴禾,上头还搭了油布,大概是防潮用的。
这家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挺富庶的家庭的模样,为什么自己和那个老大就得住在茅草棚子里头呢?这疑问又一次浮上了竹枝的心头,百思不得其解。农村对长子一般都是比较看重的,因为一般都是长子抚养老人,便是跟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也不会做到这个份儿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竹枝想不通,也就懒得去想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操心太多,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就在后头转这么一圈儿下来,她都觉得双腿有些乏力,可能昨天病着还没怎么好吧?不过这幅身子也是够顽强的了,不过发了一下烧,逼出一身汗,到晚上好像就已经大好了。今天起来跟婆婆和老二家的对峙了一场,除了口郁气,再吃了些东西下去,居然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万幸啊!若是一个病秧子,再摊上这样的家人,估计早就已经死掉了,还轮得着自己这孤魂来上这身子?
从后头一进灶屋,竹枝便撞见冯孙氏正拿着瓢在舀锅里的水,两人一打照面,都楞了一愣。
竹枝看了她一眼,便打算视而不见,立即回自己那小破屋子里头捂着去。
可孙氏怎么肯?她猛然喝道:“站住!”
竹枝的身子晃了一下,脚下略一迟疑,到底还是没停,径直往外走去。
孙氏气坏了。早间自己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就那么轻松地放过了这小蹄子,回屋坐着“反省”了半天,莫不是因为临近过年,想着家里不要弄出大乱子来,所以这才气势上头虚了些。当然她不会承认的是,老二家的说的那些话也给了她一定的心里暗示。想想也是啊,青河水又不深,又不是头一次去河边洗衣裳,早间天将将亮的时候,谁能说得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偏偏这小蹄子就掉进了水里?
虽然那个字眼没说出来,她也明白老二家的意思,要不也就不会放任老二家的往祝家问三嫂子去了。
可眼下这死丫头的做派,摆明了不将自己这婆母放在眼中,瞧瞧,叫她一声她居然停都不停,这眼里还有没有婆母了?孙氏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怒气冲冲的感觉了,只觉得肋下气得生疼,伸手便将手里的水瓢朝着竹枝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