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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冯虞撩开包袱皮,只见偌大一个包袱,里头居然都是些个文房用具。娘亲与采妍“唉”了一声,立马泄了气。想来原先认定润笔必然是些真金白银,这一看,落差实在太大。却听冯虞那边“啊”了一声,听那音调,竟似捡着宝了。
原来冯虞前生好书法,又有些小钱,自然对文房四宝挑剔了些,也见过不少好东西。眼前这些文具,无一不是极品!只说这方装在楠木砚盒中样式古朴的紫石端砚,形如朵云,上有天然形成的鱼脑冻纹样。边上还刻有铭文:“与墨为入,玉灵之食。与水为出,阴鉴之液。懿矣兹石,君子之侧。匪以玩物,维以观德。”再仔细看,落款是个行草“轼”字,砚脚处还刻有阴文篆书“德有邻堂”。难道这竟是苏东坡的藏砚!
其他物什也一样一样接连摆上桌面。青玉管狼毫提笔、湘妃竹留青花蝶管紫毫笔、白玉镂雕踏雪寻梅图笔筒、白玉透雕梅花笔格、白玉瑞兽镇纸、鸡血石印章、御制名花十友墨。天老爷!这润笔也太过昂贵了吧。
冯虞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自己那幅字再怎么漂亮,也当不起明性长老这么大的手笔。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下回得探探口风,看老和尚究竟是什么心思。
不说冯虞这边怎么坐立不安。屏山脚下镇守府中,梁公公和杨千户这会儿也在进行与冯家相同的一项活动:吃晚饭,只是两边的餐饮水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说也罢。梁公公咂了一口杏花村汾酒,扭头向杨雄问道:“杨大人,今日怎么想起要招徕那冯家半大小子进锦衣卫来了?莫非你们闹人荒了不成?”
“哈哈,公公说笑了。锦衣卫别的不敢说,好歹也没沦落到是个人就往里拉的份上。您老也知道,锦衣卫官佐世袭,一旦有缺,则选民户入充。至于一般校尉力士,则挑选民间精壮良民充任。前些时日,福州卫一名小旗殉职,家中无男丁可承袭职位,只能选拔民户补充。出事的那位原先专责隐身酒楼暗察府城官民,如今这继任的自然还要担起这个活计。今日见那冯虞有心开个吃食店,公公又有成全之意,我便来了个顺水推舟。这是其一。其二,公公与那冯虞叙话时,我在一旁察言观色,这冯虞年纪虽小,却似见过大世面,举止得当。又有心机,晓得察言观色。呵呵,假以时日,或许便历练成个干员也未可知。”
“杨大人看人一向极有眼色,能这么说,想来是**不离十了。”
“过奖过奖。敢问公公,今日为何又对冯虞青眼有加呢?”
“嘿嘿,只是瞧着顺眼罢了。不瞒你说,自打正统年间万岁爷遣了咱们中官提督各地市舶、营造,天下人便没几个拿好颜色对着咱们的。莫看平日里甭管是官是民见了咱家个个点头哈腰,你看看那眼神,五分厌三分怕,还有两分是瞧不起,要不就是打算抱了咱家粗腿肥自家田的。咱家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只有今日这冯家小子,眼中没一分作践,拿咱家当人看呐。”
到这儿,梁裕没来由一阵的心酸,杨雄在一边也附和着频频点头。太监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锦衣卫也好不到哪儿去,幸好还有名声更臭的东西两厂垫背。锦衣卫官校好歹还是良民出身,又是皇帝亲军的名分,怎么着也得顾些皇家脸面。不象那些个东厂、西厂执事番子,多是收编江湖草莽,心更黑手更狠,扰民的功夫更是无出其右。
想到这一节,杨雄的情绪稍好了些,敬了梁裕一盅酒,说道:“梁公公,当今万岁新登大宝,听说对中官极是亲厚,公公您是宫里人,今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前程?难说的紧呐。”说到这儿梁裕停下话头,抬眼看看左右,边上几个侍女躬身款款退下,掩了房门。梁裕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老杨你也不是外人,咱家也不避你,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刚上位,椅子还没捂热,朝里还是内阁说了算。那些人总跟内廷中官不对付,动不动横挑鼻子竖挑眼,司礼监王公公也不硬气……京城消息说,上个月,朝中闹翻天了。”
“怎么回事?”
“我说了你自己有数就好,别见人就传啊。”看杨雄郑重点头,梁裕接着说道:“上个月,江南织造崔公公花完了公费,行文户部调拨往年支剩的盐税一万二千引。都是为皇上效命,短了费用,总不成自己掏腰包垫吧?”
“那是,那是。”
“谁知道户部居然给驳了,户部尚书韩文说,按洪武爷祖制,盐税只能充作军饷。还说什么皇家的支出不该由户部拨款。是,祖制是有这么一说,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不遵祖制的多了去了。再说了,人家崔公公只是请调往年支剩的,又没说要另开名目,还不是为着你户部方便?拿祖制压人,什么玩意?”
“公公说的是!”
“这还没完呢。那些食君之禄的文臣们不单不为皇上分忧,还紧着上书责骂皇上。尤其是六科十三道加都察院的那帮言官,一天一份弹章奏折,反了天了。皇上自然不能服软,全给顶回去了。谁知内阁三辅政居然放风说,如果皇上非要发下特准盐引敕书,他们不敢领受,要原样封还,还要一块辞官。还有更难听的,说什么一旦发放,咱们中官会在盐引中暗中夹带,私自买卖。这不瞎说吗?咱们都是从万岁爷身边出来的,哪个敢糊弄差事夹带私活丢皇上的脸面?是不是这个理?”
杨雄心中嘀咕一句“这可就难说了”,面上却不敢带出来,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皇上给逼得没办法,只得传了手敕,说看了他们的奏疏,都是什么狗屁公忠体国之言,大家各退一步,盐引就给一半好了。你说说,你说说,给那帮泼贼这么一闹,皇家颜面那不是丢了个精光!”
“公公说的是,那些朝臣太过放肆了,欺负皇上年少,刚刚登基理政,这分明是要给个下马威呀。”
“唉,可不就这么说的。哼,万岁爷是明白人,明白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哪个才是真心向着皇上,风水轮流转。你看着吧,总有一天,那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个都得下诏狱挨廷杖,有他们的好日子。”看着梁裕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杨雄连大气都不敢出。“老杨,跟你说这个,咱家也就没拿你当外人。自从到了福建,就属老杨你最晓事,没少帮咱家的忙,这些咱家都记在心里。今后只要你立定脚跟一心报效皇上,终少不了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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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太监崔杲奏讨盐引一事,历史上发生在正德元年(1506年),为了剧情需要,上元灯火将它提早了一年,众位火眼金睛的朋友勿怪,就当冯虞小朋友的蝴蝶翅膀多扇了两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