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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会死的!哈哈……哈哈……我们大和民族的……幻戏师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们制造出的一切都是幻象,连我们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都是幻象……”织魂吃力地大笑,“一百杆……就算是一千杆长枪在手,又怎么能杀死一个根本不能杀死的幻象……人生是一出戏,幻戏师的人生是数不清的戏……你就算杀死我一千次,我也能一千零一次重生……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已经无法连贯,那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巨熊、夜叉全都在她四周木然立着,各自抬头仰望旗杆之巅的燕歌行。
“燕先生,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唐晚提气大呼。
她不愿眼睁睁看着织魂被射杀,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是法治社会,法律既保护所有的中国人,也会保护每一个外国人。在全球一体化、世界地球村的大格局之下,以暴易暴、过度杀戮只会让地球人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差。要想改变这种恶劣趋势,只能每一个人从自身开始,珍惜生命,也珍惜敌人的生命,追求“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完美境界。
“是啊,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连古代人都知道的道理,现代人又怎能忘记?织魂,我不杀你,回富士山去吧。另外,请转告令师,日本所谓的幻戏师、傀儡师都是闭门造车、固步自封的产物,多抬眼看看这世界,不知有多少新一代的异术门派正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富士山虽好,却只适合归隐养老,别再为了一点小小的野心强行出头。这一次,我能容你纵你,下一次,也许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了。”燕歌行给唐晚面子,左手举起一块白色的手帕,在空中连续挥动着,发出了“止杀”的讯号。
织魂僵立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以她的实力,似乎眼下贸然进击,已经是不智之举。只是,她似乎心有不甘,不肯承认今夜的失败。
唐晚顿足:“还不走?别让燕先生改变主意!”
织魂长啸一声,跃下怪亭,隐入废墟深处。那些影影绰绰的废墟随着织魂的消失而逐渐淡化,如同一张被清水洇湿的名画。十几秒之后,百花洲上的所有亭台楼阁都消失了,又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唐晚走到池边,俯身望向水中,永不疲倦的锦鲤仍在夜游,在水草间惬意地吐着水泡。
“果然一切皆是幻象——”她对织魂营造出的舞鹤神庙废墟深感钦佩,那种控魂之术比起中国异术师单纯制造的“鬼打墙”要高明太多。如燕歌行所说,织魂背后还有师尊,那应该是一位更强大的幻戏师。
池边的路灯又亮起来,灯光映在水上,变成弯弯曲曲的迷幻光斑。
这样的情景才是老济南人最熟悉的,而燕歌行、织魂这惊心动魄的一战,距离普通人的世界太遥远,不让他们知道是最好的了,免得徒增惊骇,影响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闲生活。
唐晚抬头,在水面上搜索燕歌行的影子。
不知何时,幻象消失,燕歌行也随之消失,不知何时,停在路边的豪车也悄然地驶离了。
一切,都仿佛并未发生,像冬日晨起的雾,消散于阳光映照下的林梢。
唐晚讲述完了这一段,我立即很肯定地告诉她:“燕歌行并非是故意放过日本幻戏师织魂,而是因为他已经受了伤,无法全力追击并诛杀敌人。”
我亲眼看见燕歌行嘴角的血痕,他若是尚有余力,一定不会放过刚才出现在老宅里的日本女子。
按照时间先后次序推算,燕歌行夤夜赶到百花洲,正是赴织魂的“鬼家愁”之约。对敌织魂时,他并没有压倒性优势,两人不但有异术上的生死拼杀,更有心理上的微妙构陷。最终,他以“示弱、退守、伏击、恫吓”的连环手段,成功地逼退了织魂。
从某种意义上说,燕歌行与织魂的战斗力仅在伯仲之间。
唐晚点头:“我回来的路上细思,果然是如此。其实,‘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只是古代诗人的美好理想,任何一场战斗中,对敌各方所追求的,全都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战术思想。伟人之远见卓识,果然不是古人所能比拟的。”
现代人对于伟人的崇拜是与生俱来的,当年飞渡长江全线出击,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将敌人赶至海岛一隅,迅速完成了一统大陆的雄图霸业。那是亚洲战争史上的奇迹,更是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中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之战,将全球近千名军事家、政治家折服。他对于战争与人性的理解,胜过普通人万倍。所以,后人只能是景仰、模仿,倾尽十数亿人智慧,都无法窥其全豹。
“今日之战,燕歌行实在已经尽力了。力尽,自然无法狂追穷寇。”我回答。
唐晚叹气:“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多事,只盼明天——”
她向天上看,原来此刻天已经大亮,不是“明天”,而要说是“今天”了。
“只盼今天,送爷爷平安入土。”她接着说。
上午七点钟,有三名陌生人相继进门,自我介绍分别是殡仪馆、墓地、微山湖大饭店的外联部人员,已经分别安排了火化、埋葬、仪式后用餐的诸项事宜,具体的费用已经由一位姓燕的先生提前支付。
七点半种,有二十名义和家政公司的人员上门,全都穿着整齐的制服,把老宅内外打扫得一干二净。另外有二十名宏德礼仪公司的女服务生上门,穿着黑色礼服,胸口戴着白花,由大门一直排列到灵堂,负责接待来宾。以上两项,亦是由那位燕先生支付费用。
“都是燕歌行安排的。”唐晚说。
不约而同的,我们都皱了皱眉。
如果放在平时,有人在我筋疲力尽时鼎力援手,替我安排各个环节,以免失了礼数——我该千恩万谢才对。可是这一次,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你也觉得不对劲?”我问。
唐晚点头,又摇摇头,苦笑着说:“我说不上来,但是,爷爷去世之前,你属于是穷在闹市无人问。爷爷去世,这么多敌人和朋友一下子冒出来,仿佛约好了似的,叫人穷于应付。很明显,敌人和朋友全都瞄准了同一个目标。这种情况下,朋友也不敢相信,因为在利益驱使下,他们很有可能瞬间翻脸,变得比敌人更凶残。”
我站在窗前,望着灵棚外那些衣冠楚楚、训练有素的女服务生,眼前又浮现出燕歌行洒脱傲岸的影子。
爷爷痴呆、大哥惨死的十年里,的确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家的生活,以至于我每天清晨醒来,都必须为爷孙俩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奔走。即使竭尽全力,仍然捉襟见肘。现在好了,沙老拳头给的金条、燕歌行给的现金都锁在旁边的柜子里,足够我一个人迅速改善生活窘况。
爷爷的死变成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契机,让一组无形的齿轮迅速连贯转动起来,无声地、协调地飞转。而夏家仅存的我,就是这些齿轮中最关键的一个,济南本地异术师殷九爷等人、京城来的燕歌行、日本女子豢养的伥鬼、藏在爷爷和官大娘体内的多个灵魂全都绕着我急速转动,形成了一股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暗风。
风是看不见的,但我分明窥见了风中的杀机。
“我的命运该何去何从——”我低头,摊开双掌,看着掌心里纵横交错的纹路。
在明白人眼中,掌纹即命运,人这一生只不过是循着掌纹前进,走完这迷宫一样的掌纹之路,生命也就到尽头。
“在看什么?”唐晚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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