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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愿与身违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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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涯的山林里,黑压压的人群潜伏在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着。

卓鼎天走在前头,警惕地向四周查探着,微微弓着身子侧头提醒旁边的人:“小心点,可能有埋伏。”

陆九卿跟在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盟主,霍斩言那小子可信吗?”

陆九卿到现在还称唿卓鼎天为盟主,身为武林新盟主的龙懿文当然不高兴,这次围攻神龙教,他几乎将整个龙家堡的精兵都带来了,不知道比左岳盟强了多少倍,于是心里不由得硬气了许多,冷冷哼道:“若是那姓霍的。同魔教妖女勾结,坏了我们的大事,卓盟主你也脱不了干系。”

黑暗中,卓鼎天的瞳孔中漆黑点点,他捻着胡须微笑道:“霍贤侄的为人,卓某敢以性命担保,盟主请放心好了。”

龙懿文见他这样说,心知现在占不到便宜,于是又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其实他心中巴不得霍斩言给的图纸出错,这样一来,由他带领大家冲出险境,剿灭了神龙魔教,到时候武林中人哪个不会唾弃霍斩言和卓鼎天,而把他当成神灵一样供奉着?

可惜,霍斩言给的图纸显然是没错的,他们走了大半夜,都未出现任何异常,偶然遇到几个魔教中人,也被他们不动声色地解决掉了。

一行数千人,悄悄地潜伏在密林中,按着图纸有条不紊地向前走着。天水涯地处偏僻,风景环境亦是怪异无比,甚至他们还曾看到过一团浓白的瘴气飘在不远处,距离主道仅有几丈远,却好像凝固了一般,没再向道路这边扩散,透过昏暗的月光,依稀能看到瘴气里的树木已然枯死,伫立在那里像是引路的死灵。

这些人的额上均渗出了冷汗,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在想着:幸好有霍斩言给的图纸,不然就是再来几千人,也得困死在这密林中,即使死了都不见天日。

他们大约走了半夜,途中歇息了一会儿,龙懿文又指挥着众人继续走,卓鼎天及时制止了他,斟酌着说道:“盟主,你可曾想过,若是那魔教妖人在神火宫中设下陷阱,我们这群人贸然地闯进去,岂不是要吃亏?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呢!”

龙懿文冷笑道:“卓盟主也太抬举那些妖人了,除非有人通风报信,不然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他顿了顿,阴阳怪气道:“我想在场的各位也都深明大义,对我中原武林忠心耿耿。”

众人一听他这样说,脸色都有些尴尬,在场的人对中原武林忠心耿耿,不会做出通风报信的事,不过不在场的人就不一定了,说来说去,龙懿文还是在针对霍斩言。

卓鼎天心知如此,也不愿与他争辩,他本来就没打算为了一个霍斩言得罪龙懿文,于是故作温和地笑了笑,躬身道:“盟主说的是。”

“我觉得卓盟主说得有理。”陆九卿接过话,看向龙懿文施礼道,“盟主,为了安全起见,我看还是留些人在此接应吧。”

龙懿文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个建议是卓鼎天提出来的,若是他答应了,岂不是让在场的人觉得他这个盟主年轻气盛,思虑不周?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对陆九卿道:“陆庄主,难道要留下来当接应吗?”

陆九卿心中负气,强忍着怒意施礼道:“陆某不是这个意思,盟主误会了。”

他顿了顿,看向华山、嵩山两派的掌门,缓缓道:“不如让华山派和嵩山派留在此处吧,万一神火宫发生异变,也好照应我们。”

龙懿文思索片刻,觉得这样安排也在理,只要卓鼎天和陆九卿没当缩头乌龟,跟着他一起拼刀挨剑,其他的人可有可无,于是他转过头向华山和嵩山二派的掌门道:“有劳两位掌门在此等候,准备接应我们吧。”

盟主发话,那两人当然遵从,都躬身抱拳道:“是。”

见到这种情景,卓鼎天和陆九卿相视了一眼,老奸巨猾的脸上,不动声色地闪过一抹阴毒的笑,把华山和嵩山两派留在山下接应,那么,无论山上发生什么,他们都看不到了。

比如,新任武林盟主在剿灭神龙教一役中,带着龙家堡的手下英勇奋战,结果全军覆没于魔教妖人的手中,而他们,历经九死一生,带着余下的众人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虽剿灭了神龙教,却还是没能抢回新任武林盟主的尸身,让他永远地葬身在神火宫的火海里。

到时候,只要在天下英豪的面前做出痛惜自责的样子,对死去的新任武林盟主说上几句赞美崇敬的话,若是还能流下几滴眼泪,便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说法了。

再比如,神龙教教主萧孟亏在死前,选择与他们玉石俱焚,带着镇教至宝圣灵珠一同毁灭,那颗据说承载着强大力量的邪恶灵珠,终于可以从这世间消失,不再危害世人。

想到圣灵珠,卓鼎天狰狞的脸上满是贪婪,他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女人竟然还对他留了一手,她不是说爱他吗?不是说为了他可以献出一切吗?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藏着掖着瞒着他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属于他的东西,他终将会拿来,就像当初他挖了她的眼睛,挑断她的手脚筋,把她的功力全都吸来一样。

萧孟亏自恃有了圣灵珠,武功比从前大进,便可无所忌惮了吗?要知道他现在可是身负那个女人所有的功力,别说萧孟亏,就是当年叱咤江湖的江月楼楼主,站在他的面前也有可能不是对手吧?

他狰狞阴森地笑着,圣灵珠会是他的,神龙教会是他的,龙家堡会是他的,江月楼也会是他的,卓鼎天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神情专注的陆九卿,思绪微微一顿,或许哪一日,连陆剑山庄也会是他的。

他们一路来到了神龙教的总坛外,远远望去,一座城池巍峨矗立在陡峭的山崖上。

一轮明月遥映九州,月光下的神龙教总坛,神秘而古老,像是祭祀邪神的原始村落,几面高墙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然而宏伟的城墙下却有一扇大门可以直通外面,如今城门已关,只有几个巨木削成的防护柱矗立在那里。

城门之中,一片寂静,甚至都能听到巡逻护城教众的脚步声,人们都进入了深沉香甜的美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灾难和死亡正在降临……

神火宫的冰室中,一个紫衣男子凝望着冰床上的女子,神情专注而痴迷。那个女子已经死去了好些年,二十几岁的模样,身体僵硬如冰,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窝深陷,显然是被人剜去了眼睛,不过时隔久远,早已看不出当时血肉模煳的模样,只剩下一道淡黑丑陋的疤痕,在美丽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师父……”萧孟亏侧身坐在冰床上,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喃喃地轻念着,散落的墨发垂在冰床上,竟有一种凄然绝美的意境。他在那个女子的身边缓缓躺了下来,侧过头注视着她,眉目温柔,生怕惊扰了这个女子的美梦一般。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淡淡的目光看着冰室的洞顶。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整个冰室都映着冰冷的光芒。萧孟亏的唇角勾起些许温暖的笑意,恍若在回忆着什么,失魂落魄地呢喃着:“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你了……你会不会开心呢?”

他的眼眸温凉寂寞:“不仅是我,还有那个人,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要把他带到你的跟前来谢罪,明明你那么爱他……”他神情黯然,不厌其烦地轻声说道,“只是……你想见到的……究竟是他……还是我呢……”

萧孟亏慢慢闭上了双眼,即使躺在冰床之上,也不觉得寒冷,良久之后,他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细碎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将要闯入冰室中。他不悦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迈步向冰室的石门边走去。

冰室外,萧萧神情紧张地向石门走去,正巧迎上了出来的萧孟亏,连忙半跪下来道:“师父。”

萧孟亏不悦地皱眉,语气威严:“萧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冰室,即使是你也不能吗?”

萧萧连忙垂首,唿吸有些紊乱,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师父,不好了,卓鼎天带着人攻上来了!”

萧孟亏的神情一顿,静默了片刻,方道:“萧儿,你跟我进来。”

萧萧一愣,还是站起来跟着萧孟亏走了进去,她是萧孟亏从一群孤儿中挑选出来的,自小便在神龙教中走动,连萧孟亏闭关修炼的地方她都去过,却从未走进过这间冰室。

从前她只知道自己的师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待在这间冰室里,一连好几天都不出来,起初她也以为师父是在里面修炼武功。后来麦药郎告诉她,这间冰室里藏着一个女子,藏着师父的一个梦,他走进这间冰室不是为了练功,而是躲在那个梦里不愿意出来。

走进冰室中,萧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几乎是瞬间,她看到了冰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子。萧孟亏站立在冰床的旁边,语气威严道:“跪下。”

萧萧看了萧孟亏一眼,紧接着神情肃穆地跪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个女子,想着师父这么多年的苦苦相思,一时间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悲痛。

萧孟亏也缓缓转身,朝着那个女子跪了下来,身姿颀长而又决然:“师父,弟子即将为您清理门户,诛杀叛徒,此战生死未知,您好好看一看萧儿,在天之灵请保佑她……”

萧萧闻言瞪大了眼睛,向前跪了两步:“师父,您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在这个时候,抛下您,抛下神龙教不管?”

萧孟亏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萧儿,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我已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注视着萧萧震惊的表情,继续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放心不下……”

萧萧听此静默了下来,她自小在神龙教长大,自然知道师父的性子,不只是师父,神龙教的众多教众中,哪一个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既然师父早就有此决断,她便没有阻拦的资格,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郑重点头道:“师父,您说吧。”

萧孟亏转过身,身姿背对着萧萧,目光静默地望着那个女子,淡淡的声音说道:“碎云渊的冰雪崖上,种着一株红梅,她生前最是喜欢,你好生照看,不要让它……枯死了……”

萧萧皱起了眉,温热的泪水从眼眸中流了出来,她抬首望着站在面前的人,哽咽着向萧孟亏深深叩了一首:“是,徒儿拜别师父……”

萧孟亏负手背对着她,终于合上了双眸,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去吧。”萧萧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注视着师父的背影,一步一步退着走出了冰室。

冰室中,萧孟亏又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了那个女子许久,他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沿着冰床坐了下来,凝眉注视着她,轻声地开口:“你等一等我……”

他伸向了那个女子的手,将她手里握着的灵珠拿了出来,这是一颗淡金色的灵珠,澄明剔透,在冰室中散发着圣洁温暖的光芒,单是拿在手里,便能令人感受到其中充溢着蓬勃的生息和汹涌而出的力量。与此同时,那个女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一般,尸体迅速枯萎下去,最后变作白衣中的一堆尘灰。

萧孟亏不再回头,手里握着那颗灵珠迈步走到石门边,微微侧首,又阔步走了出去。

神龙教的总坛中,此刻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旷野的风,无止息地吹着,好像想同这滔天的烈火一起将这座城池吞噬殆尽。火海之中人们奋力厮杀着,嘶喊声、惨叫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大刀砍杀血肉发出的狰狞声混杂在一起……

萧孟亏站在神火宫的宫殿前,目光清冷地望着眼前这场杀戮,身形伫立在空旷的长阶上,落寞而孤独,紫色的长袍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妖艳诡异,未绾的墨发在狂风中肆意飘着,犹如一个气势滔天却茫然空虚的邪神。

他望着滔滔血海,唇角勾起几近疯狂冰冷的笑意。杀吧,杀吧,这只是他与卓鼎天两个人的恩怨,这么多人过来凑热闹做什么?

反正来再多的人,也只是平添他的杀孽而已,圣灵珠的力量加上他的武功,别说这几个愚蠢无知的江湖匹夫,就连整个神龙教总坛都会沦为一片废墟。到时候,所有该死的人,所有该了结的事,都将会在这场杀戮之中,随着他,永远地埋藏在神火宫的往事里。

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恍若在他们之中看到了卓鼎天的身影。

碎云渊的雪,现在还在下着吗?

在那山崖下面平坦的山谷中,是不是还建着几间简陋的木屋,木屋之中,会不会还住着一位白衣俏丽的女子和一个老实木讷的孩子?他们相依为命,年龄相差不大,却一直以师徒相称。是不是有一天,忽然有个浑身血污的少年突然闯入他们的生活,打破了那里的寂静?

如果是这样,可千万不要给他开门啊……他们看不到那个少年英俊的外表下,掩藏着狼子野心的丑恶狰狞;他们也感觉不到那个少年温和正直的背后,那柄森寒阴毒的刀锋……

他们收留了那个人,给他食物,为他疗伤,击退了那些追杀他的刺客,甚至还把他留了下来,教他武功,跟他一起生活,天真地幻想着三个人可以彼此依靠,相伴到老,如此地推心置腹,如此地深信不疑。

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一群黑衣人突然闯进木屋,掳走了那个少年,他们一直追到碎云渊上,那时候天空还飘着雪花,双方对峙,激战一触即发,她能抵挡过敌人招招致命的攻击,也能挡得了铺天盖地的铁箭,却终究没能躲得过身后心爱之人藏在袖中的短刀……

碎云渊的风,还真是冷啊,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推下万丈悬崖,无论他怎么努力地伸出手,都始终触不到她的一片衣角。他看到她手腕上流淌着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袖,他看到她的眼睛紧闭着,血肉模煳,那时候他想,她的心一定很痛吧,因为再也流不出眼泪,所以只能把它吞回心里。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萧孟亏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火光,映在眼眸中无比幽凉。

是的,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也是这样罪恶滔天的血海,他屠戮了一个山寨,从那些人的手中抢来麒麟角,抱着她跋涉千里去求麦药郎。麦药郎告诉他,她还有些气息,大概能够救活,不过需要这天下至珍至贵的宝物。

于是,他便开始了那场漫长而又痛苦的旅程,不断地找人挑战,伤痕累累,不断地杀人,杀到麻木,尽管在这之前,他连杀一只鸡都会觉得不忍心。

善良木讷的孩子,总是不懂得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正是因为把什么都埋在心里,所以日积月累才会那样沉重,沉重到有一天,连他自己都负荷不了。当那个人不在了,他的世界便也就崩塌了。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个即将失去世界的疯子,总会轻易地走上歧途,步入绝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够救回她,即使这双手上沾满血腥,身负罪恶和杀孽堕入修罗地狱之中,又如何呢?

可是,那个该死的庸医却骗了他,他明明都把圣灵珠拿回来了,她却死了。

他没有杀麦药郎,因为知道即使杀了人家,她也活不过来了。他要带着她,到天涯海角去,在那里,没有漫天飞舞的冰雪,没有浑身血污的少年,更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和冷酷残忍的背叛。

天水涯上匆匆二十年,再度回首那些过往,一切恍若云烟。

是谁说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可知枯骨蜉蝣,朝生暮死之中,唯有心中的一点回忆是永恒?正如那个人活在风华正茂的年代,而他,也从未曾离开。

银灰的月光,洒满了天地。霍斩言行走在山林之间,步调不紧不慢,素白的衣袂泛着淡淡的月华,在这幽静诡异的山林中,犹如午夜中盛放的白莲。此刻,他的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身姿清冷,举止优雅,却也终究有点江湖人的样子。

他走在天水涯后山的那条小路中,举头便能看到那座巍峨高耸的宫殿,上方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宛若朝霞一般,甚至侧耳细闻时,还能听到神龙教总坛传出的厮杀声,那样嘈杂,那样混乱,一定死了不少人。

他的唇角勾起些许冰冷的笑意,迈着步子好像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山顶的那座宫殿缓步接近。衣袖和衣襟处的银线流云纹,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森白阴冷的光辉,映衬着白玉雕琢的脸庞和精致好看的眉目,清贵逼人。

过了今晚,他便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神龙教的圣灵珠,以及整个武林的至尊之位,那些他答应父亲的,身为楼主应该带给江月楼的,终将会实现。每当想起这些,冰冷的血液都会跟着沸腾起来,死寂的人生中,顷刻点燃了足以耀亮世界的火焰。

霍斩言想到此,一向清冷的眸光中染上了些许热切,他微微顿首,加快了脚步沉默地向前走着。仿佛前方正在等待着他的,不是那个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不是那场注定你死我活的拼杀,而是他魂牵梦萦已久的冒险挑战,以及深切渴望的凯旋之音。

耳畔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他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望着他妖娆美艳地笑着,她的身上穿着嫣红的衣衫,裙摆的薄纱随风微微飘着,晚风拂过,脚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清丽决然,像是一个坠落凡尘的仙子。

她望着霍斩言,幽幽开口:“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关于你,还有我。”

霍斩言淡淡地打量着她,又偏过头去,声音温柔却没有感情:“哦,萧姑娘想到什么了?”

萧萧倾身飞跃下来,翩然落在他的身边,迈步走到他的面前,流光潋滟的眼眸注视着霍斩言,嫣然的红唇轻笑着,似是故意逗弄般:“霍公子,为何不敢看着人家?”

霍斩言不动声色地避过她的目光,将视线别过一边,一言不发。听萧萧轻笑了一声,暧昧地凑近他的耳边:“还是霍公子到现在都对人家念念不忘,想看,却又不敢看?”

女子幽香的气息飘过耳畔,呵气如兰,霍斩言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些许不自然的神色,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有些局促。萧萧望着他的失态,扑哧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走上前,悠然道:“没想到霍公子害羞的时候,竟是这般模样。”

霍斩言又躲避了一下,侧对着萧萧蹙眉道:“萧姑娘,请自重。”

“自重?”萧萧挑了挑眉,望着他缓缓道,“我早说过,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你便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自重?”

她的语气冰凉,像是午夜中勾人心魄的狐仙:“霍斩言,其实你受伤是假的吧,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取来救命的药材……”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手指抵着下巴,似乎在反思,“不对,麦药郎早就说过,即使取来那些药材,你也活不长久。那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陆剑山庄那一战,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会武功,霍公子的武功一定很高吧,只是迫于一些原因不敢轻易施展出来,直到用那些灵药恢复了身体……不过以江月楼的实力,若要取来那些药材想来也不是难事,你做了这么多,这般处心积虑地谋划,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嫣然地微笑着,美艳之中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幽凉,慢悠悠地道:“霍公子,看在你我曾经相好一阵的分儿上,可否跟人家说说呢?”

霍斩言终于不再躲避她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她,语气甚是冷淡:“萧姑娘已经猜到了,在下又何必多言。”

萧萧扑哧一声笑了,刚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霍斩言敏捷地躲了过去。调戏不成,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显得失望至极:“不错,从前我是不明白的,不过现在在这里看到你,大概也就猜出来了。”

她顿了顿,潋滟的目光望着霍斩言,明艳的容颜邪魅如午夜绽放的玫瑰:“其实你一开始,就是冲着神龙教来的吧?”

今晚,她奉师命离开神龙教,由于前山总坛处,神龙教的教众正在和卓鼎天他们激战,所以她选择从后山的小路下山,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卓鼎天背叛师门的事,不是神龙教散布的,而她的师父萧孟亏也未曾想过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那这些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隐隐地,她感到幕后似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动着中原武林和神龙教的矛盾激化,最终导致卓鼎天那帮人按捺不住攻入天水涯,两派鹬蚌相争,好让旁人坐收渔翁之利。

那么,这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会是谁呢?

这时候,她想到了霍斩言,身为江月楼楼主,明明有着足以颠覆江湖的力量,却一直避世隐居在江东之地,明明与外界断了来往,从不问红尘之事,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出来,跑到洛阳参加什么英雄大会?

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情景,她竟有些发冷,恍惚感觉到,霍斩言编了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把大半个江湖都困在其中。

他想借助卓鼎天的力量灭掉神龙教,也想借助神龙教的势力毁掉左岳盟,如今卓鼎天已经中计从前山攻入总坛,霍斩言不可能不过来看看自己的杰作,以他的深沉心思,绝不会跟着卓鼎天他们来蹚这一场浑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后山的这条路了。

霍斩言微微颔首,声音如常:“既然萧姑娘已经知道在下心中所想,就请让开吧。”

他说话的时候,萧萧已经迈步挡在了前方,容颜妖娆美艳,她蛮横地仰着脸,像是淘气撒娇的小女孩:“我偏不。”

她的手不紧不慢地捋着鬓边的发丝,唇角勾起嫣然的笑意,语气骤然冰冷道:“江月楼楼主,我奉师父的命令,前来取你的性命。”

她望着霍斩言的目光漠然而绝情,像是一个前来完成任务的杀手,唯一想做的便是将眼前的猎物杀掉,拿着他的头颅回去复命。此情此景,果然如在陆剑山庄里所说,割袍断情,他们之间便再无情意,那些缠绕在她与霍斩言之间的丝丝缕缕,终于在那一剑中,断得干干净净,断得彻彻底底。

眼见着时间流逝,霍斩言终于不再云淡风轻,甚至静如止水的神色中还有些焦急,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却还是淡淡的:“我不想伤你,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萧萧拿起手中的短剑,缓缓抽了出来,光滑如镜的刀锋在月光下映射出阴寒的光,一如她现在的语气:“霍斩言,你还记不记得陆剑山庄里我曾说过的话,再见之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现在……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看着你去死!”

她举剑向霍斩言刺了过来,霍斩言侧身避开,正想钻这个空子甩下她飞到前方去,不料萧萧在半空中轻盈地转身,将短剑换到左手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地把他逼了回去。霍斩言的身体在半空中翩然回转,缓缓落在地上,目光清冷地望着她:“萧姑娘,你非要动手不可吗?”

萧萧依旧嫣然地轻笑着:“你若是有本事,便杀了我,否则,就休想踏入神龙教一步。”

月光下,风簌簌地拂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霍斩言颀长的身姿伫立着,伸手缓缓覆上了腰间的剑柄,他将长剑拔了出来,指着萧萧:“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萧的眸光中出现了霍斩言的身影,一如既往地遗世独立,一如既往地沉静优雅,像是记忆深处镌刻的温柔,却带着刺痛人心的冰凉。她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喃喃地念着:“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萧首先发起攻击,身形诡异阴辣,携着滔天的杀气,衣袂在晚风中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猎猎作响,剑锋相击,发出铮铮的颤音。短兵相接,每一次交锋便传来尖锐刺耳的金戈之声,两道翩若惊鸿的身影穿梭在丛林之中,衣袂翻飞,你追我赶,更像是共舞丛间的蝴蝶。

霍斩言显然是不想伤及萧萧性命的,所以并未使用内力,仅用剑术压制着萧萧,企图在招式上将她打败。而萧萧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每到即将落败之时,都会主动迎上他的剑锋,硬逼着霍斩言收回剑势,一来二去,双方交战了数十招,竟还没有分出胜负。

霍斩言蹙眉,思索着目前的情况应该怎么办,现在他被萧萧软磨硬拖着,短时间内根本脱身不得,卓鼎天眼看着就要攻入神火宫,若是被他们抢占先机夺去灵珠,他还得费心再夺回来。

他执剑迎面刺向萧萧,被对方横剑挡住了锋芒,倾城绝艳的容颜出现在他的目光中,依旧轻笑着:“霍公子,你还说不喜欢人家,这般处处手下留情,为的是什么?”

霍斩言双眉蹙得更紧,负气般带了些内力,反手挥剑企图将萧萧的短剑打飞出去,不料对方却身形诡异,敏捷地将剑收回,还轻盈地转身直接靠在了他的怀里,含情脉脉地抬眸望着他,咯咯轻笑着。

霍斩言刚想伸手把她推开,萧萧却先行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唇瓣上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擦而过,随即身姿轻盈地转了个圈,从他的怀中逃了出来。

望着对方幸灾乐祸、终于得逞的邪笑,霍斩言皱了皱眉,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锋的冷光一闪,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冰凉入骨:“萧姑娘,得罪了。”

萧萧终于收敛了笑容,沉默地注视着他,神情冰冷严肃,仿佛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

霍斩言的剑势明显凌厉了许多,因携着内力,所以力道也比从前大了起来。双剑相交时,萧萧只能听到耳畔唿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自己短剑的铿锵悲鸣,手被震得发麻,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正握着兵器,然而已经没有知觉的手,却还凭着强大的意志紧紧抓着剑柄,死都不肯让出一步。她的武功显然在霍斩言之下,眼见着对方的招式越来越迅速,她只能下意识地阻挡着。

山顶的喊声震天,卓鼎天一行人越来越逼近神火宫,霍斩言清冷的目光中终于掩饰不了焦急,他望着这个拼着性命也要阻拦自己的女子,终于不再留情,使出全力想要尽快解决她,赶在卓鼎天之前到达神火宫。

萧萧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剑招的变化,一个躲闪不及,被霍斩言削去了半截衣袂,嫣红的轻纱飘荡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缓缓落了下来。

萧萧的目光冰冷,语气依旧漫不经心:“霍公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呢!”

已然使出全力的霍斩言,岂是萧萧所能敌的?两剑相交,拼死抵抗,萧萧咬牙注视着霍斩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宫一步。”

霍斩言蹙眉,长剑反手一划,只听得裂帛声,剑锋划过萧萧的身体,在她的身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剑势的力道携着杀气扩出去,萧萧倒飞着摔在前方的地上。

霍斩言迈步走了过去,只见萧萧又拄着剑艰难地站了起来,及腰的墨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神情苍白凄楚,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妖艳诡异。她的唇边渗出阴毒的冷笑,仿佛带着玉石俱焚的勇气与决心:“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宫一步。”

霍斩言终于被她激怒,他不明白,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萧萧这般苦苦地纠缠究竟是为什么?不过,圣灵珠就在眼前,得到它,他便能解开困扰霍家人数百年的噩梦,得到它,他便能带领江月楼走上至尊之位,在这些东西面前,连他自己的生命都显得那么渺小,更何况萧萧?

他的剑法凌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情和冷酷,这么多年来,戴着温润贵公子的面具生活,对亲人微笑,对敌人微笑,所有人都觉得他温和沉静,他们都愿意亲近他,相信他,依靠他,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的心,跟他这个人一样,一直都是冷着的。

他不曾爱过谁,一颗心总是茫然彷徨于冰天雪地中,唯一能令他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间的,便是父亲临死前的遗愿。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若是有一天这个目标实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再做些什么……

江月楼楼主,生来便是为责任而活,他得守护江月楼百年来的荣耀与繁华,他得守护所有聚集在江月楼门下的人们。从十岁开始,这种责任便已根深蒂固地镌刻在他的生命中,不容他迟疑,尽管他不曾爱过那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他都未见得是爱着的。

萧萧的短剑刺向了霍斩言,霍斩言迎身而上,看似是双方以全力硬拼的局面,然而在近身不到一尺的时候,霍斩言突然背转过去,长剑在手中反转,身体微侧轻易躲过了萧萧的短剑,与此同时,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腹中。

萧萧闷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即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痛苦声溢出。她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长剑,全身由于疼痛而在发抖,却还是凄然笑了,声音虚弱,被吞入夜色的浓黑中:“霍斩言,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山上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神火宫似是承受了某种奇异强大的力量般,从中央开始裂开深深的巨纹,裂纹如一条条巨蛇,很快盘踞在整座宫殿,巍峨矗立在天水涯峰顶数年的神火宫,就这样顷刻崩塌在他们的面前,悲壮而又惨烈,那一瞬间就连始作俑者的霍斩言都有些许动容。

大地摇晃,废墟中升起的浓烟遮掩了大半个天空,甚至距离如此遥远的他们都能感受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强劲的狂风。神火宫的废墟中,顿时起了大火,在山顶之上熊熊地燃烧着,疯狂而又寂寞。

萧萧默默抬头,呆呆地注视着顷刻毁于一旦的神火宫,仿佛从烈火的燃烧中看到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如烈火一样疯狂,像烟花一样寂寞,他负着手,伟岸的身姿逐渐湮灭于跳动的火焰里,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颜,因为最后的记忆中,他只留给她一个苍凉决然的背影。

萧萧终于流下热泪,细不可闻地哽咽了一声:“师父……”一行清泪滑过,她望着霍斩言的背影悲凉地笑了两声,轻轻念着,“怎么办呢?你,好像晚了一步……”

霍斩言面无表情,脸色却冷到了极致,他缓缓站起身来,与此同时,那柄剑也逐渐从萧萧的腹中抽离,原先冷白的剑锋因染上了血红,显得妖艳而诡异。

短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萧萧的唇边溢出鲜血,又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虚弱的身形晃了一下,失力跪了下来。长剑终于从她的腹中抽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柄玄铁末端的冰凉。

她的视线开始模煳,注视着霍斩言渐渐远去的背影,腹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浸湿了周围的土地。萧萧悲凉地笑了一声,从前杀过那么多的人,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流这么多血的。

只是,她的血还是热的吗?

萧萧垂着头,墨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上,更显得容颜苍白凄然,望着地面的视线越发模煳不清,她在微微苦笑,喃喃道:“斩言,直到最后,你都不愿……看我一眼……”

她缓缓倒了下来,躺在血泊之中,呆呆凝望着远方墨黑的天空。狂风还在刮着,吹散了遮掩天空的灰尘,皎洁的明月再度朗照着九州,像是记忆中霍斩言的一角衣袂、一袭素衣,明明那么温柔的月色,却阴寒入骨,凉透人心。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它们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存方式总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等海水漫上来,两条小鱼也终将会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终究,不肯相忘于江湖。

神火宫中,一片废墟,霍斩言缓步行走在其中,入眼处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脚边的断肢残骸上还有温热的血腥,然而这些残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煳,根本辨别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强力冲击湮灭了许多,只剩下点点火光在夜色中寂静地跳跃,像是黄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偌大的神火宫中竟无半点生息,霍斩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犹如坠落凡尘的谪仙,洁白的蜀锦靴子上沾染了血迹,是惊心动魄的妖艳冰凉,他在一摊血迹前顿步,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那是龙懿文的尸身。

龙懿文已经死了,在萧孟亏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尸体碎成了好几块,仅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上身侧躺在废墟之中,内脏散落一地,触目惊心地血腥和恶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惧色,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霍斩言的脚步仅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绕开尸体,向神火宫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他的神情就越是清冷。他看到了陆九卿的尸体,虽然比龙懿文要好一些,但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段,斜躺在神火宫的阶梯上,眼神空洞死寂,面如土色,墨发已经散落下来,血污遮掩了大半个头颅。

逃掉了吗?霍斩言的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卓鼎天,不过承受了萧孟亏这样玉石俱焚的一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吧?

他迈步走向神火宫的废墟,在距离废墟不到十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垂眸便看见半掩在土灰中的圣灵珠。这是一颗泛着淡金光芒的珠子,澄明纯净的珠体中倒映着寂静燃烧的烈火,即使现在被埋在土灰中,置身在杀戮的修罗场里,依旧掩不住它的璀璨和光华。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将那颗珠子拿在手里,一股暖流从珠子中汹涌而出,从手心一直蔓延进四肢,宛若一条温暖的小溪,逐渐滋养着他由于承受自身武功强大力量,早已支离破碎、疲惫不堪的身体。

耳畔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侧过头,只见一群人正慌慌忙忙地赶来,总共有几百人,他们穿着两种门派的服饰,皆是手持长剑,满脸警惕环视着四周,生怕有神龙教的余孽出来似的。

华山派掌门走在前头,依稀看到废墟前那道白色的身影,他试探地迈步走了过去,辨认出霍斩言的模样,惊奇地问道:“霍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斩言闻言站了起来,望着他们神情淡淡的,语气温凉:“原来是你们。”

华山派掌门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向他走过来道:“霍公子可知这里发生了何事?方才我们看到了盟主和陆庄主的尸体,卓盟主呢?”

霍斩言的声音平淡,似乎在闲话家常般:“我也没有看到,想必是离开此处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断喝:“霍斩言,你这武林的败类!”

霍斩言冷淡的目光转向嵩山派的掌门,语气不咸不淡:“郝掌门何出此言?”

嵩山派掌门郝大通持剑指着他,怒道:“盟主先前明明禁止你插手神龙教一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霍斩言默默颔首,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因为想来,便来了。”

“你……”郝大通顿时大怒,转向华山派掌门道,“肖师兄,依我看,我们中原武林会经此浩劫,与这姓霍的脱不了干系。”

他满怀敌意地望了霍斩言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补充道:“说不定就是他通风报信,魔教妖人才有所察觉,事先设陷阱与我们同归于尽的。”

华山派掌门听此一阵为难,要知道江月楼在江湖上那可是鼎鼎大名,在前任楼主的带领下,早已成了江东百姓心目中的神,而龙懿文针对霍斩言的事,他也早有耳闻,所以要是真论起来,他还是相信霍斩言比较多一些。

就在他为难之时,又听见霍斩言不紧不慢道:“现在才觉醒好像已经晚了!”

华山派掌门一愣,惊讶地看向霍斩言:“霍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斩言微微笑着,白皙的手掌摊开,那颗淡金光芒的圣灵珠此刻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的面容清俊温雅,举止之间氤氲着绝代的风华,然而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悸胆寒:“谢谢你们,拼了命帮我拿到了灵珠。”

他的手轻轻扬着,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着灵珠,似乎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银白的月光下,如玉雕琢的脸庞看不出一点杀气,语气和缓轻柔,恍若一片羽毛,悠然飘过人们的心间:“所以……为了表示感谢,我会让你们选一种死法。”

两个掌门听此均是一惊,此时两大门派的弟子们都集中在自己师父的身后,手持刀剑如临大敌般戒备地看着霍斩言,好像眼前这位看起来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是地狱归来的玉面修罗一般。

嵩山派掌门首先站出来,指着霍斩言大骂道:“霍斩言,你身为正派中人,居然勾结魔教暗害我武林同人!”

“勾结?”霍斩言的语气淡淡,他的唇角含着春暖花开的笑意,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感情,声音平淡如水,“这群乌合之众,也配我勾结吗?”

他缓步向那群人走去,对方却因他的靠近而惊恐地连连后退,听到他喃喃说着:“世有阴阳,然后滋生善恶,何为正?何为邪?对于霍某而言,保护自己守护的人不受伤害,便是正,胆敢阻我路者,便是邪。”

他的目光幽凉,骤然阴狠许多,唇边泛着冷淡的笑意,徐徐的声音轻念着:“你们自以为是正者吗?这些教众何其无辜,不过于乱世中寻一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哼,诛杀魔教,替天行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的手里托着那颗灵珠,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般:“想要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望着那颗灵珠,两大门派的掌门相视了一眼,他们的脸上闪过些许贪婪的异色,像是被人看穿心事,揭开了秘密一般,恼羞成怒地拿剑指着他:“无耻恶贼竟不知悔改,在此妖言惑众!”

“大家上,把这恶贼杀了,为死去的武林同人报仇!”嵩山派掌门的手一挥,几百个弟子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围绕着霍斩言不停地奔跑着,一个人影刚刚退出,几乎是瞬间,又有另一个人迅速地替补上来,身形交替,宛若游荡的鬼魅,长剑结出的剑阵,传来阴冷森寒的杀气,将霍斩言严密地困在其中。

霍斩言的身姿颀长,站立在剑阵之中,如玉雕琢的脸上竟无一点惧色。他浅淡地微笑着,旁若无人般迈步前行着,周身内力的气流紧紧环绕着他,肆虐的风骤然变强了许多倍,强大的冲击力将包围在他身边的人震飞出去,数百道身影齐齐地摔落在地上,哀号声此起彼伏。

他的脚步未停,声音不咸不淡,没有一丝感情:“别挡路。”

那两个掌门见此,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向后退着:“你你……”

还没有说完,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拔腿就往后跑,企图逃脱霍斩言的追杀。可惜刚跑出十几步,只觉得眼前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再抬头看时,霍斩言已经站在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华山派掌门哆哆嗦嗦地往后退着,望着霍斩言满脸惊惧:“霍楼主义薄云天,怎会……怎会有你这样阴毒的后人!”

霍斩言清润的唇角泛着微笑,淡淡的声音道:“不知道呢,或许是看够了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嘴脸,觉得恶心了,总想要教训一下。”

那么,父亲也是这样的吧。

因为看不惯现在的武林、现在的江湖,所以才在临死前,嘱咐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他迈着步子向这两个人接近,一直把他们逼退到那些弟子中,看着他们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却还在惊恐地往后退着,狼狈不堪,难看至极。

霍斩言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淡淡道:“我没有很好的耐心听他们说话,你们是他们的师父,在替自己选择之前,也可以为他们选择一种死法。”

两个门派的掌门现在哪里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往后躲着,想要退到人群中去,这样的话,待会儿霍斩言大开杀戒的时候,总不会拿他们先开刀。

霍斩言见此,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变道:“如此,便是要我任选一种了。”

他的手缓缓覆上了剑柄,剑锋划过剑鞘的声音冷冽决然,由于先前沾染了萧萧的血迹,所以原本明亮的剑身显得有些暗淡。

霍斩言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剑,这柄剑,是父亲临终前赠给他的,从他成为这柄剑的主人开始,便一直将它供奉在江月楼的剑阁内,直到今日才真正拔出剑鞘,也直到今日,才让它沾染上人类的血腥。想到这里,他的神思一顿,望着剑锋上的血迹,突然间,很不想再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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