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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萧辰的话令人恼怒异常,可杜子腾确实反驳不能。
如果不是那日被张家婆媳那飞针走线的威胁和眼花缭乱的花样子折磨得印象太过深刻,这苦苦思索解决那残次血奴的办法时,他一个男子,怎么能想得到将扰乱血奴的符箓缝绣在衣物之上?
而这一场场令百姓欢欣鼓舞、争先恐后参军的大胜背后,花绣军的主帅心中却是十分不安,不同于凡俗百姓认为能打败这些铁甲卫就能赢回他们幸福美满的生活,出身安王府的宋明钧十分明白,那个能鼓惑帝王斩杀亲兄弟的妖道是如何毒辣,这连番大败之后,宋明钧几乎能嗅到那所谓国师的怒火,只怕要不了多久,他们会迎来更可怕的敌人。
那妖道入元国国都之时,宋明钧尚在安王府,亲眼看到这妖道那些或是令人惊羡赞叹、或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法术,以武人的直觉,他知道那妖道也许并未说谎,那些东西或许真的不是凡俗尘世的东西。
后来他在南方军中,亲眼看见整个元国是如何一步步坠入万丈深渊,令百姓痛不欲生的,那铁甲卫的邪异他更是深有体会,可现在……宋明钧手指不自觉地掇弄着自己甲胄下的绣花衣袍,以一种绣花样子就能克制那邪异的……又怎么是普通人?
那高深莫测的萧公子,结合从张家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宋明钧原本以为也许是那等隐匿深山的绝世高手传下衣钵的后人,可现在,在见识了那位萧娘娘的本事和萧公子的能耐之后,宋明钧已然可以肯定,恐怕所谓的绝世高手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来历,难道这世上当真有仙人?
宋明钧觉得既兴奋又惘然,安王还在世之时,常常嘀咕陛下被妖道迷得失了心志,只知追求那不知所谓的修仙之法——可若是这世上当真有仙人呢?
宋明钧终究是务实之人,尤其是一个亲卫急急闯入主帐附在他耳边将一个消息禀报之后,宋明钧已然彻底自那遐思中回过神来,他预料的那等坏事已经出现。他撒向都城内的探子传来密报,元军已经在调动京营——那可是守卫帝都之军!
宋明钧当即脑中一片空白,随即苦笑,这妖道当真是杀鸡用牛刀!
竟然调动这般捍卫帝都、全国青壮急缺他们却从不缺人的军队来剿灭他们这支草莽之旅,也不知那妖道到底是给那皇帝下了什么*药,这皇帝竟然会许。
这支军队乃是精悍之师,从来都由帝王最信任也最能干的将军率领,绝不好对付,更糟糕的是,他们这支花绣军因为花绣对铁甲卫那压倒性的优势,在对上这完全由活人组成的军队时,完全失去了这个优势。
若只以军队素质而论,他们不过是草莽间的平民组成,对方却是精锐之师……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一旦对上,即使是统帅,宋明钧也认为这胜负根本没有悬念。
宋明钧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此处离京师不远,京营一旦动向,离此处也不过数日距离,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安王世子担心的眼神中,他却是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与世子名为主从,可自父亲为救安王而死之后,他便以贴身侍卫之名,与世子一同长大,除了名分上的尊卑,无论是师承衣食,他几乎与世子一般无二。
安王这番抚育大恩他无以为报,他早就想得清楚明白:他能做的就是替王爷讨回公道,为世子将这天下夺下来,驱除妖道令天下恢复太平盛世。
而眼下,且不说那万里河山千秋大计,这般十万火急之下,他们当务之急是活下来,不落入元军之手!
看宋明钧在那军略阵图面前凝神苦思,世子忍不住将干粮递到他手边,要是再不吃就错过饭点太伤身了,宋明钧全无知觉地接过,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以京营可能的行进路线来看,无论从哪边,一旦正面对上,他们的结果都不乐观,自己带的兵自己最清楚。这支军旅太过年轻,不是那等历经百战之师,在顺风顺水之时一切皆好,而一旦失败,后果只怕难以想像。
所以,他们只剩下一条路——逃。
逃到他们足够强大能够正面迎敌之日起,宋明钧已经开始规划着边逃边笼络人才,好将部旅发展壮大。
可要迁移的话,宋明钧的脑仁也很痛,这粮草辎重还有这些妇孺该如何是好。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补给于军队的重要性。
现在他们消耗的米粮基本来自于百姓乡绅的资助,其中原因,一是安王素来仁义得百姓爱戴,在安王封地上,百姓没有不怀念这位好王爷的,他军中打的是世子旗号,自然受乡里百姓支持;二来他们确也是大义之师,宋明钧军中法令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还数次击退那邪恶的铁甲卫,威名远播,周遭百姓受他们庇佑而免于遭遇其他地方百姓的厄运,感激之下,资助从未断绝。
但一旦涉及到大军移动……就算他能筹集到米粮,马匹有限,如何运走皆是问题。
还有妇孺……他军中新招的战士皆是源于周遭百姓,一朝撤走若是留下的妇孺受牵累……
就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种消息如何能瞒得住?一旦瞒不住,将士知道自己在外征战家人却因为自己而受牵累亡故……那必是要炸营的大事。
宋明钧左右为难苦苦思量,却依旧无果。
安王世子见他这般疑难纠结得连饭也吃不下,忍不住道:“是遇到了什么关碍之处?”
宋明钧闻声抬头,见到世子关切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成事当真不易。”
安王世子诚恳地道:“我虽不才,却愿与宋侍卫分担一二。”
宋明钧心中一暖,却知道这般难题就算说出来也不过徙增世子烦恼,眼前清瘦少年离安王府中那个羞涩腼腆的贵公子已经太远太远,他却愿将这些艰难险阻一肩挑起,至少为眼前少年撑起一片安静的天空,让他可以安安静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于是,他转而说起军中崇敬萧娘娘的趣事来。
世子见状,知道他是想令自己开心,不去操心那些恼人之事,世子好半晌不由垂头道:“我知道自己自幼笨拙,什么事也做得不如你好,所以哪怕遇到了困难你也不愿同我说,因我笨,就算告诉我,也只是多一个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宋明钧连连上前道:“怎会……”
世子摇头,直视他眼眸道:“明钧,我知道你常想将一切做到最好,可是,有时候光靠你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
宋明钧心中既是欣悦又忍不住想辩驳,欣悦是因为那自他受封世子之日起便不再听闻过的亲昵称呼,想辩驳却是因为他那番自己不能成事之说,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自认为自己都能做得不错。
世子却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认真地道:“我虽然笨,却知道那位萧公子与萧夫人不是凡人,父王常说,善用贤能方能成事,我观这夫妇二人乃是真心相助……你心中困惑,何不求教于他们?”
宋明钧一时竟呐呐无法言语。
他当然知道萧氏非常人,可真因为如此,他才有说不出的忌惮,现下这二人,尤其是那萧家娘子在军中威望已经隐隐不亚于他这位统帅与世子这位主上,若他再被那二人左右……
世子与他一同长大,自然知他心结,世子只上前握住他肩膀道:“明钧,鹿奔于野,鹰击长空。于麋鹿看来,眼前这片草地便是此生需要奔驰纵横之地,可于苍鹰而言,浩渺苍穹才是毕生所向,若以麋鹿之志揣测苍鹰,你我又与那等小人何异?”
宋明钧心中一怔,竟然觉得世子这番话十分有道理。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着眼前少年,眼神明亮,神情真挚,依旧是王府旧院中的天真模样,可那眉宇间已经渐渐沉凝,这番待人对事的劝诫,他已经在心中藏了多久?
自己在苦苦思量下一步出路时,他又揣测自己的苦闷揣测了多久?
否则,从前那个天真柔和的少年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明显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话来?
这一刹那间,宋明钧甚至觉得自己隐隐又见到了那位宽厚仁义将百姓疾苦放在心间的高贵长者,也是直到这一刻,宋明钧才发觉并不只有自己在努力,世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君王的担当,慧眼识人,只这一条,便是不世明君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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