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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钦霜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偶尔微感清醒,但觉体内翻江倒海,所蓄真气鼓荡纵横,忽冷忽热,时似飘忽云端,转眼如坠地狱。倏忽之间,复又进入无边无尽的痛苦迷惘之中。有时但觉有人在耳畔轻轻说话,竟似师妹低语,一时喜不自胜。有时又觉有人往口中不住灌水,或辛辣、或甘甜,五味杂陈。欲呼张口无声,欲看睁眼无力,全身更是半点动弹不得。
也不知昏迷多少时日,这一日他神志略清,痛楚亦略有稍减,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凌钦霜道:“是……是老先生救了我?”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小子,你命恁硬,伤成这样却还能活。”凌钦霜但觉自己正已睡在榻上,身上盖了棉被,要待坐起,但感全身筋骨酸痛,竟是动弹不得。
那老者皱眉道:“别动。”口气颇不耐烦。凌钦霜道:“这……这是哪里?”那老者道:“这儿唤作天垣剑谷。”凌钦霜从未听过“天垣剑谷”这个地方,一时大为惊奇。那老者冷冷道:“你饿不饿?”凌钦霜道:“我……我好多了。多谢老先生。”那老者草草喂了他几口粥,颤巍巍去了。
凌钦霜环顾四周,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板床木凳俱陋,却甚清幽,四壁密密麻麻挂了几十把古剑,长短宽窄不一,或铁锈斑驳,或寒气逼人,式样繁多,眼花缭乱。他慢慢回忆,却只记得在乱葬冈上遭人偷袭重伤,何以到得此处,脑中却是茫然一片。望着四壁古剑,心念一动:“剑,梦痕剑……”强自起身,不料一口气岔了,吐血昏将过去。
如此数日,凌钦霜皆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那老者每日朝晚都会来到茅屋,送饭喂药,虽然每每冷言冷语,神色间颇不欢喜,但凌钦霜还是十分感激,只是满腹疑问却不便多问。又过几日,凌钦霜渐能下地,自己已能服药。那老者自也乐得清闲,将食物放下便走了。凌钦霜见得满室古剑林列,却偏偏不见梦痕剑,心下暗自迷惑。
这一日,凌钦霜服药已毕,那老者给他把脉,道:“小子,你小命保住了,真是奇哉怪也。”凌钦霜道:“多谢老先生相救,小子感激不尽。”那老者道:“老头子哪有这能耐?却是我们小姐与玉衡宫主救你来的。我家小姐看你伤了,急得什么似的。我看等你伤势大好了,该去向小姐叩谢救命之恩才是。”凌钦霜心下微奇,不知这小姐却是甚人,道:“那自是应当的,我这便去。”那老者道:“你又急什么,小姐前日又溜出谷去了。”忽地叹了口气,喋喋道:“敝谷与外界素无往来,可这小妮子就是闲不住。打吧舍不得,劝吧说不过她。这也就罢了,关却也关不住。你说,屋外十来个人守着,第二天她、她就没了,问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谷主也是,巴巴派人去追,却像什么话,还把谷规放在眼里么?这次倒好,还把你这外人带来了,让老头子也跟着违反谷规,不像话,忒也不像话!”说着连连顿足。
这老者说得云里雾里,凌钦霜却也大概猜到原委,想是这小姐贪玩,违反谷规屡屡出谷,这次为那玉衡宫主撞上,返回途中才碰巧救下自己。这谷中既不喜外人,这老者每每见到自己时神情不喜自也在情理之中,便道:“给老先生添麻烦了,实是过意不去。”那老者一摆手,道:“发发牢骚罢了。剑谷是姓袁的,我还能怎样?再说,这事也怨不得你。”
凌钦霜默然半晌,忍不住问道:“你们小姐可还带回一个女子?”那老者道:“你一个还不够么?她忒也大胆了。”凌钦霜心下微惊,又道:“那她可带回一把生锈的铁剑,剑上刻有‘梦痕’二字?”见他只是摇头,登时面色大变,掀被而起。老者道:“你做什么,便不给人省心。”
但听慕容云卿临终所托之人下落不明,所托之物不知所踪,却叫他如何不急?翻身下得床来,哪知用力过甚,登时全身剧痛,咳嗽不止。
那老者慌道:“你要去哪儿?”凌钦霜道:“找你们小姐。”老者道:“我不是说了,她溜出去玩了。”说着将他扶回榻上,道:“况你大伤初愈,若然牵动伤势,待她回来,老头子却如何交待?”
凌钦霜喘息一阵,疼痛稍止,兀自心急如焚,说道:“老先生,我真有急事,她何时才能回来?”那老者道:“多则三四月,少亦个把月,只有天知道。”凌钦霜心下焦急,道:“不知那玉衡宫主可在谷里?”老者大不耐烦,道:“你且先上床。”凌钦霜无奈,只得依言。那老者道:“玉衡宫主正有事呢。待她事毕,我便将她请来。还有,你可别不知好歹,将我刚才那番话对旁人说啊。”反复叮嘱了,方自去了。
凌钦霜无法可想,只得凝定心神,内运真气。不一时,但觉丹田一股洪流缓缓涌出,随心所欲,流遍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一时舒适无比,心下大慰。
苍凉的日光射入屋中,渐渐偏西。凌钦霜的“忧郁飞花”流转一周天,但觉真气流荡,精力充沛,欣喜不已。运功已毕,方要起身,却见那老者推门而入,身后却跟着一位貌美女子。但见她神色清冷,肤色奇白,一头金发宛若粼粼霞波,披肩长垂,双眸却泛着蓝光,浑不似中原女子。
凌钦霜一怔之下,便听那老者道:“这位便是敝谷玉衡宫主。”凌钦霜见她面上无喜无怒,想来她也未必欢喜自己,一揖到地,道:“在下叩谢宫主救命之恩。”那金发女子微微一福,说道:“不必如此,请坐。”声甚轻软。凌钦霜拜毕,坐回榻上。
金发女子微微颔首,待那老者去了,打量凌钦霜半晌,微笑道:“这几天还住得惯么?”凌钦霜道:“很好。”那女子一笑,道:“剑谷不喜外人,太乙伯若有怠慢,请别见怪。”凌钦霜忙道:“老先生待我很好。”那女子微微颔首,在他腕上轻轻一拂,沉吟道:“不想你受重伤之下,内功却如此深厚。我还道若非一年半载绝难好转,不想只两个多月而已。”言下颇为赞叹。
凌钦霜却吃了一惊,不想自己昏迷竟已有两个多月。听她称道自己内功,不由讪讪道:“前辈谬赞了。”那女子忽地站起,柳眉斜挑,湛蓝如水的双眸定定望着他。凌钦霜见本她对自己颇为客气,不想脸色忽变,一时不知说错了什么,但觉被她盯得颇不自在,不由低下头去。那女子见他狼狈之状,忽地咯咯一笑,道:“好啦,太乙伯说你要找姊姊我,可有什么事?”
凌钦霜心头恍然,方知她方才动怒乃是因为称呼,一时大为赧然,说道:“我昏迷多日,还望前……姊姊将前事相告。”那女子听他这声“姊姊”叫得迟疑,忽地起身道:“你若不想叫,又何必勉强?本宫千里迢迢救你回来,难道一声‘姊姊’也担不起么?”凌钦霜本已大为局促,闻言心头更是怦怦乱跳,欲待辩解,却又不知说什么话好。那女子见他面色通红,心下好笑,忽地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