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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乍到,看啥都和生产队的不同,陆明文这走走那摸摸,便是脚下的石头路都觉得稀罕。
单元楼还住着其他房间拼床的考生,晚来找不到地儿住的甚至愿花钱住楼梯口,陆明文回来时,楼梯口坐着好几个男同志了,都是陌生面孔,陆明文多盯着看了两眼,手紧紧捂着胸口藏钱的位置,生怕他们是小偷劫匪,奔着他衣兜里的钱来的。
脚刚踩上楼梯,跟吓怕胆似的往楼上跑,嘴里大喊给自己壮胆,声音惊恐,客厅里看书陆红英推开门,不耐烦,“喊啥喊,找不到路啊。”
房间的灯亮出来,陆明文才算吃了定心丸,见客厅里有其他知青,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胸脯慢悠悠走过去,打量着房间里的人问陆红英,“他们咋也在?”
陆红英拉他进屋,随手关了门,“周围的旅馆都住满了,他们没地去,跟咱凑合着住几天。”客厅里还有五六个知青,都是队上的,挤最后趟车进的城,像他们围着考场找了几条街都没找着住处,赵彩芝趴在窗户边看他们经过,就把他们喊上来了。
两间床她们是不会分出去的,只把客厅给他们。
都在畅想后天的考试,大群人围着烧水的炉子坐在地上,问彼此复习得怎么样了,又说自己的情况云云,陆明文弯腿正欲坐下,见陆红英在边上注视着,急忙伸手给她让了位置,自己跑到陆德文身后坐着了。
周知青下乡好几年了,想当初,陆德文他们用烧焦的炭在院坝考试,他还给他们说过答案,不曾想有朝一日陆德文他们会和他参加高考,他忍不住问陆德文,“看你们很早就抓紧复习了,是不是早知道国家会恢复高考啊。”薛花花和罗梦莹关系不错,提前从罗梦莹嘴里知道点什么也正常。
陆德文摆手,“我妈哪儿知道啊,这事还是我跟我妈说的呢。”陆明文接过话。
“那你们前段时间那么努力复习,好多知青们说你们提前知道消息呢。”
这事起因别人不清楚,陆明文和陆德文还不了解?考试成绩不理想,不多用心复习还能干啥啊,陆明文叹了口气,“我家啥情况你们也见着了的,前段时间玩间谍游戏玩得太膨胀了,我妈气得给我们安排了好多学习。”陆明文可没说假话,高考报名后,薛花花严格制定了复习计划,每天24小时,除了睡觉的5小时,干活的10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复习,就说家里的煤油,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都已用完了,期间薛花花还到处去生产队借了很多呢。
薛花花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众所周知的,知青们笑了笑,思索道,“想想婶子带你们扫盲挺明智的,婶子不对你们凶,还不知你们在干啥呢。”
几兄弟的觉悟是从扫盲开始的,扫了盲,学了知识,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都不一样了,以前看陆德文长得颓废沧桑,好吃懒做,现在再看,顺眼多了,至于陆明文和陆建勋就更不用多说,提到陆建勋,知青们好奇的他过得怎么样了,陆明文老实回答,“在军队好着呢,工资啥的都寄回来我妈存着了,我们高考报名的钱还是他给的呢。”
这几年家里条件好,钱是没存多少的,即使有,也大部分是陆建勋和陆红英的,报名前他妈就说了,哪怕陆建勋不在,他们也不能忘记他,报名学费算建勋的,将来建勋要是遇着啥困难了,他们要竭尽所能的帮他,一家人,互帮互助才会过得越来越好。
“听说部队的兵工团有女兵,建勋同志有没有在部队谈个对象啥的?”
“没,四弟说了,他的心思都在守卫国家上,不谈儿女感情,高考报名前我妈专门写信问他要不要给他报个名考个大学啥的他都没精力呢,他升班长了,事情多,除了部队哪儿都不去。”在外边逛了半个多小时,陆明文冷得不行,说来也怪,他们离开生产队都在下雪了,城里多多少少会堆些才是,但大街小巷干干净净的,别说雪了,连滴水都没有,陆明文把自己的手伸进陆德文后背取暖,陆德文甩了甩胳膊,陆明文贴得更紧,继续说陆建勋的事,“四弟的生活比咱精彩多了,打仗知道吧,我四弟也上过战场了,还活捉了几个敌人呢。”
“建勋同志在队长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说每年爬树摘酸枣,那么高的树,除了他谁敢爬啊……”
“那是,我们家胆子大的都像我妈。”陆明文毫不谦虚的应承,看炉子里的水沸腾了,忙喊着口渴要喝水,陆红英瞪他,“喊,你继续喊,看看是不是你喊水就会自己跑到你嘴里去。”
陆明文还是挺怕陆红英的,闻言,站起身,自己去背篓翻搪瓷缸去了,出门前,薛花花给装了4个搪瓷缸,让她们吃饭的时候用,都在陆明背篓里装着的,他不会用炉子,还是李雪梅帮他装的水,知青们也喊口渴了,将就陆明文的搪瓷缸用,无色无味的白开水,传来传去像传酒似的。
在场的就有个知青有手表,坐了天车,好多人想早点睡了,陆明文他们回到房间,点着灯,翻起以前的试题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薛花花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城里要看书,别像脱缰的野马四处乱窜,考试,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客厅里的人还在睡觉,陆德文和陆明文又起床看书了,外边雾蒙蒙的,街上也没什么人,陆德文和陆明文看得眼睛发胀才停下准备休息会儿,打开门出去,打地铺的知青们正整理被褥,房东人好,半夜抱了好几床薄被子来,男知青抱成团,女知青抱成团,旁边炉子烧着水,倒没觉得有多冷。
周知青问他们要不要去外边吃早饭,吃了在城里逛逛,下午回来看书,陆明文摇头,“我妈做了馒头,我们吃馒头就行了。”出去吃饭多贵啊,他们没那个条件,况且,薛花花不止准备了馒头,还做了包子,肉馅的,可好吃了,房东有锅,蒸热就行了,他怕知青们盯上包子,他没多说。
他们不去,知青们套上棉袄就出去了,陆明文关好门,敲陆红英她们的门,喊她们出来吃早饭,吃了在客厅看书,遇到疑惑的地方大家讨论讨论,进城前的晚上,薛花花让他们凭直觉圈了些重点出来,看看哪些重点容易考,昨晚他看书时,总觉得有几个重点漏下了,又圈了几个,陆德文也是。
陆明的背篓里装的都是吃的,天冷,食物不易坏,薛花花做了三十多个包子馒头,还有十多个煮好的鸡蛋,这是以为他们住旅馆准备的,要知道是这么个地方,就带些米和肉自己弄饭吃了。
陆红英她们刚出来,就听见外边有人敲门,是陆明的声音,陆明文这才想起天蒙蒙亮陆明就起床出去了,也不怕走丢被人卖了,他赶紧上前开门,只看陆明提着两个布袋子,脸上布满了霜,头发都打湿了,陆明文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去哪儿了,市里大,别走丢了。”
陆明笑眯眯进门,拉开布袋子给陆明文看,“我弄了点米和面回来,咱就在这煮来吃。”陆德文和陆明文要看书,知青们又在睡觉,他怕影响人打算去外边待会儿,到楼下时看到两个中年男人嘀嘀咕咕的往外走,偷偷摸摸的看上很可疑,他跟着走了两步,两人回头看见他,朝他招手,“你也是想去黑市逛吧,走走走,赶紧的,早去早回。”
他才知道不用粮票也能买到米,但不得不说,市里的物价太贵了,两个男人买了5个鸡蛋,花了8毛钱,搁生产队,都能买10个,15个了。
他带的钱不多,只买了点米和面,盐巴和猪油都没敢买,实在是太贵了。
看到面,陆明文顿时双眼放光,回头看陆红英,生怕外边人听到了,捂着嘴兴奋地说,“咱有面条吃了。”
没有调料,想来想去,他们决定把包子的馅儿掏出来拌着面条吃,薛花花做的包子皮薄馅儿多,拌面不是问题,当然,面是要留着考试那三天吃的,他们还是先吃馒头和鸡蛋。
因为这个,陆明文和陆德文又激动了会儿,对考试的恐惧消散了很多,肉拌面有多好吃没吃过的人是不知道的,他妈煮的面,他们能吃三斗碗,没觉得撑的。
早饭他们只吃了馒头,吃完就在客厅看书了,凭借直觉,陆明文分享了自己圈的重点,还说了自己的理由,高考报名分理科和文科,文理考试的科目也不同,几人没学过政治,化学,两相比较,都选择了文科,背的东西突击起来容易多了,而运用公式则难得多。
陆德文也圈了几个,圈完后再复习其他,不知为何,觉得每个都是重点,每个知识都会考到,半天的时间,兄弟两快把看过的知识全圈成重点了,陆红英懒得搭理他们,“就按以前的节奏复习,别圈啥重点了,照你们这么下去,考不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两会成神经病。”
天黑了知青们才回来,兴奋地说起外边好玩的事儿,陆德文和陆明文被勾起了兴趣,尤其听他们说去国营饭店吃的午饭,有红烧肉,有水煮鱼,两人口水掉了一地,陆红英觉得丢脸,叫赵彩芝和李雪梅回房间复习,别和他们磨时间。
“据说来市里考试的有几千人,国营饭店里满是人,我们去的早排队都排了一个多小时呢,对了,我们还遇见刘萌萌她们了,她们住在谁的亲戚家里,你们是没看到刘萌萌的嘴脸,和队长那会截然不同了,明文同志,幸亏你没和她处对象。”
陆明文没吃过城里饭呢,问他们,“饭菜好不好吃,贵不贵,啥时候去都能吃到吗?”
“哪能啊,国营饭店到饭点才开门,其余时间都是关着门的,我们本来说晚上也去那吃的,想想人山人海懒得排队才回来了,对了,你们这天干啥了?”
“就在客厅看书,哪儿都没去,明天就考试了,得抓紧时间复习。”
“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你们现在看书是来不及了,明天考完咱要不要去国营饭店打牙祭?”去国营饭店吃饭要票,他们来之前早做好准备了,以前咋节省都行,这几天可不能省。
陆明文有点心动,偏头看了眼关闭严实的房门,使劲摇头,“我们还是不去了,等全考完了再说吧。”
陆红英身上带着全国通用的粮票,是人家罗梦莹送的,他们不能拿别人的东西铺张浪费,他们吃肉拌面就行了。
明早考试,陆德文和陆明文看了会书早早就睡了,害怕睡过头,要陆明醒了记得喊他们。
本来说好轮流睡床的,不知为啥,3人还是挤在同张床上了,陆明文和陆德文睡一头,陆明睡他们脚的那头,平时闭上眼就睡得跟死猪似的两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中间的陆明老老实实的,陆明文睁开眼,身子缩成团,小声喊陆德文,“大哥,你睡了没?”
“没,睡不着。”
“我也是。”陆明文扯了扯被子,和陆德文说话,“你说要是考不上咋办啊,回家妈问咱考得咋样,咱咋跟她说啊。”
黑暗中,陆明文翻身,双手抱住陆明文双脚,脸贴在他厚实的脚底板上,陆明洗了脚的,半点味道都没有,不臭不说,还暖和,陆明被抱得不舒服,踢了两下,陆明文按住他,小声说,“陆明,是我,你睡你的,我和我大哥说会话。”
“老二。”陆德文似乎也在忧愁,“你说你大嫂考得比我好咋办,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大哥你咋能和大嫂比呢,大嫂生了孩子记忆力不行,你还能比她考得差?”陆明文以为陆德文忧心的什么事,没想到是这个,他有点看不起陆德文,“要比也是和我比,大嫂要干活,要照顾家里,学习的进度多慢你是知道的,咱花多久的时间学完高中课程,大嫂花了多少年?”
他觉得陆德文也太没志气了,不和优秀的人比,偏偏盯着赵彩芝不放,丢脸!
“也是哦。”陆德文恍然,“彩芝考得好是她辛苦努力的结果,考得不好也是因为分心照顾家里的缘故,哦,对了,你刚问我啥来着?”
陆明文不想和他交流了,将脸紧紧贴着陆明脚底板,惺忪地说,“没啥,明天要考试,咱还是早点睡吧,考完就能吃肉拌面了,早知道能自己做饭,就把包包子没用完的肉也带过来了…”说了两句,他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清晨,他是被外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的,客厅里,楼道上,像有老鼠爬房梁似的,他睁开眼,眼前是双放大的眼,后脚跟那块被他舔得湿漉漉的,他被闭上嘴,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去擦陆明的脚后跟,估计力气大了点,脚那头传来的陆明的声音,“你们醒了?馒头和鸡蛋我热好了,还说过会儿喊你们呢。”
擦干陆明的脚,陆明文嫌弃的甩向陆德文,“你起了咋又跑到床上来睡了?”
“后半夜醒了就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等外边有了点亮就出去热馒头鸡蛋了。”关系到他们的将来,陆明文也很紧张,夜里睡着后醒了好多次,后来直接不敢睡了,听客厅响起李雪梅问知青几点的声音,他掀开被子穿衣服,和陆明文他们说,“时间还早,来得及的,我先出去啊。”
楼道口有专门向他们卖早饭的人家,知青们都在外边买,回来看他们有馒头鸡蛋吃,凑过来想分点,陆明不考试,把手里的馒头分了点出去,提醒他们出门前记得检查钢笔和墨水。
没多久,外边天就大亮了,陆德文他们收拾好准备出门,陆明要去考场外等他们,李雪梅叫住他,“天冷得很,考完了我们知道回来,你就在这吧,困的话去床上再睡会,咱要考3天呢,你得攒足力气给咱做饭才行。”
有了李雪梅的话,陆明才没跟着去。
街上已经有了很多去考试的人,见着面互相打招唿的寒暄,整条街上,可能陆德文他们穿得是最寒碜的了,身上的棉袄打满补丁不说,脚上的布鞋也是向别人借的,脚趾头都伸到外边来了,兄弟两穿草鞋进的城,出门前才换的草鞋,薛花花说给他们每人做双鞋,陆红英说用不着,不知怎么传到陆建国耳朵里,他把自己的鞋借了两双出来。
陆红英和赵彩芝脚上穿的鞋是李雪梅的,李雪梅的脚小,陆红英和赵彩芝穿着不舒服,但为了保暖,只得忍着,见很多人低头观察她们的鞋子,陆红英坦坦荡荡的,还顺便拍了两下不好意思而驼背的赵彩芝,“管我们穿的啥,考得好才是王道,大嫂加油考,考上了咱都读大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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