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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魏王于卧室中失了兵符,过了三日之后,方才知觉,心中好不惊怪。盘问如姬,只推不知。乃遍搜宫内,全无下落。却教颜恩将宫娥内侍,凡直内寝者,逐一拷打。颜恩心中了了,只得假意推问,又乱了一日。魏王忽然想着公子无忌,屡次苦苦劝我敕晋鄙进兵,他手下宾客,鸡鸣狗盗者甚多,必然是他所为。使人召信陵君,回报:“四五日前,已与宾客千余,车百乘出城,传闻救赵去矣。”魏王大怒,使将军卫庆,率军三千,星夜往追信陵去讫。
再说邯郸城中盼望救兵,无一至者,百姓力竭,纷纷有出降之议,赵王患之。有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曰:“百姓日乘城为守,而君安享富贵,谁肯为君尽力乎?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行伍之间,分功而作,家中所有财帛,尽散以给将士,将士在危苦之乡,易于感恩,拒秦必甚力。”平原君从其计。募得敢死之士三千人,使李同领之,缒城而出,乘夜斫营,杀秦兵千余人。王龁大惊,亦退三十里下寨。城中人心稍定。李同身带重伤,回城而死。平原君哭之恸,命厚葬之。
再说信陵君无忌行至邺下,见晋鄙曰:“大王以将军久暴露于外,遣无忌特来代劳。”因使朱亥捧虎符与晋鄙验之。晋鄙接符在手,心下踌躇,想道:“魏王以十万之众托我,我虽固陋,未有败衂之罪,今魏王无尺寸之书,而公子徒手捧符,前来代将,此事岂可轻信?”乃谓信陵君曰:“公子暂请消停几日,待某把军伍造成册籍,明白交付何如?”信陵君曰:“邯郸势在垂危,当星夜赴救,岂得复停时刻?”晋鄙曰:“实不相瞒,此军机大事,某还要再行奏请,方敢交军。”说犹未毕,朱亥厉声喝曰:“元帅不奉王命,便是反叛了!”晋鄙方问得一句:“汝是何人?”只见朱亥袖中出铁锤,重四十斤,向晋鄙当头一击,脑浆迸裂,登时气绝。信陵君握符谓诸将曰:“魏王有命,使某代晋鄙将军救赵,晋鄙不奉命,今已诛死。三军安心听令,不得妄动!”营中肃然。比及卫庆追至邺下,信陵君已杀晋鄙,将其军矣。卫庆料信陵君救赵之志已决,便欲辞去。信陵君曰:“君已至此,看我破秦之后,可还报吾王也。”卫庆只得先打密报,回复魏王,遂留军中。信陵君大犒三军,复下令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有疾病者,留就医药。”是时告归者约十分之二,得精兵八万人,整齐步伍,申明军法。信陵君率宾客,身为士卒先,进击秦营。王龁不意魏兵卒至,仓卒拒战。魏兵贾勇而前,平原君亦开城接应,大战一场。王龁折兵一半,奔汾水大营。秦王传令解围而去。郑安平以二万人别营于东门,为魏兵所遏,不能归,叹曰:“吾原是魏人!”乃投降于魏。春申君闻秦师已解,亦班师而归。韩王乘机复取上党。此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周赧王五十八年之事也。
赵王亲携牛酒劳军,向信陵君再拜曰:“赵国亡而复存,皆公子之力,自古贤人,未有如公子者也。”平原君负弩矢,为信陵君前驱。信陵君颇有自功之色。朱亥进曰:“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公子有德于人,公子不可不忘也。公子矫王命,夺晋鄙军以救赵,于赵虽有功,而于魏未为无罪,公子乃自以为功乎?”信陵君大惭曰:“无忌谨受教!”比入邯郸城,赵王亲扫除宫室,以迎信陵君,执主人之礼甚恭。揖信陵君就西阶,信陵君谦让不敢当客,踽踽然细步循东阶而上。赵王献觞为寿,颂公子存赵之功。信陵君跼蹐逊谢曰:“无忌有罪于魏,无功于赵。”宴毕归馆,赵王谓平原君曰:“寡人欲以五城封魏公子,见公子谨让之至,寡人自愧,遂不能出诸口,请以鄗为公子汤沐之邑,烦为致之。”平原君致赵王之命,信陵君辞之再四,方才敢受。信陵君自以为得罪魏王,不敢归国,将兵符付将军卫庆,督兵回魏,而身留赵国。其宾客之留魏者,亦弃魏奔赵,依信陵君。赵王又欲封鲁仲连以大邑,仲连固辞,赠以千金,亦不受,曰:“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得自由也。”信陵君与平原君共留之。仲连不从,飘然而去,真高士矣!史臣有赞云:
卓哉鲁连,品高千载!不帝强秦,宁蹈东海。排难辞荣,逍遥自在;视彼仪秦,相去十倍!
时赵有处士毛公者,隐于博徒;有薛公者,隐于卖浆之家。信陵君素闻其贤名,使朱亥传命访之,二人匿不肯见。忽一日,信陵君踪迹二人,知毛公在薛公之家,不用车马,单使朱亥一人跟随,微服徒步,假作买浆之人,直造其所,与二人相见。二人方据垆共饮,信陵君遂直入,自通姓名,叙向来倾慕之意。二人走避不及,只得相见,四人同席而饮,尽欢方散。自此以后,信陵君时时与毛薛二公同游。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向者吾闻令弟天下豪杰,公子中无与为比。今乃日逐从博徒卖浆者同游,交非其类,恐损名誉!”夫人见信陵君述平原君之言。信陵君曰:“吾向以为平原君贤者,故宁负魏王,夺兵来救。今平原所与宾客,徒尚豪举,不求贤士也。无忌在国时,常闻赵有毛公薛公,恨不得与之同游。今日为之执鞭,尚恐其不屑于我,平原君乃以为羞,何云好士乎?平原君非贤者,吾不可留!”即日命宾客束装,欲适他国。平原君闻信陵君束装,大惊,谓夫人曰:“胜未敢失礼于令弟,为何陡然弃我而去?夫人知其故乎?”夫人曰:“吾弟以君非贤,故不愿留耳。”因述信陵君之语。平原君掩面叹曰:“赵有二贤人,信陵君且知之,而吾不知,吾不及信陵君远矣!以彼形此,胜乃不得比于人类。”乃躬造馆舍,免冠顿首,谢其失言之罪。信陵君然后复留于赵。平原君门下士闻知其事,去而投信陵君者大半。四方宾客来游赵者,咸归信陵,不复闻平原君矣。髯翁有诗云:
卖浆从博岂嫌贫,公子豪华肯辱身。可笑平原无远识,却将富贵压贤人!
再说魏王接得卫庆密报,言:“公子无忌果窃兵符,击杀晋鄙,代领其众,前行救赵,并留臣于军中,不遣归国。”魏王怒甚,便欲收信陵君家属,又欲尽诛其宾客之在国者。如姬乃跪而请曰:“此非公子之罪,乃贱妾之罪,妾当万死!”魏王咆哮大怒,问曰:“窃符者乃汝乎?”如姬曰:“妾父为人所杀,大王为一国之主,不能为妾报仇,而公子能报之。妾感公子深恩,恨无地自效!今见公子以念姊之故,日夜哀泣,贱妾不忍,故擅窃虎符,使发晋鄙之军,以成其志。妾闻:‘同室相斗者,被发冠缨而往救之。’赵与魏犹同室也。大王忘昔日之义,而公子赴同室之急,倘幸而却秦全赵,大王威名扬于远近,义声胜于四海,妾虽碎尸万段,亦何所恨乎?若收信陵君家属,诛其宾客,信陵兵败,甘服其罪,倘其得胜,将何以处之?”魏王沉吟半晌,怒气稍定,问曰:“汝虽窃符,必有传送之人。”如姬曰:“递送者,颜恩也。”魏王命左右缚颜恩至,问曰:“汝何敢送兵符于信陵?”恩曰:“奴婢不曾晓得什么兵符。”如姬目视颜恩曰:“向日我着你送花胜与信陵夫人,这盒内就是兵符了。”颜恩会意,乃大哭曰:“夫人吩咐,奴婢焉敢有违?那时只说送花胜去,盒子重重封固,奴婢岂知就里?今日屈死奴婢也!”如姬亦泣曰:“妾有罪自当,勿累他人。”魏王喝教将颜恩放绑,下于狱中,如姬贬入冷宫,一面使人探听信陵君胜负消息,再行定夺。
约过了二月有余,卫庆班师回朝,将兵符缴上,奏道:“信陵君大败秦军,不敢还国,已留身赵都,多多拜上大王:‘改日领罪!’”魏王问交兵之状,卫庆备细述了一遍,群臣皆罗拜称贺,呼:“万岁!”魏王大喜,即使左右召如姬于冷宫,出颜恩于狱,俱恕其罪。如姬参见谢恩毕,奏曰:“救赵成功,使秦国畏大王之威,赵王怀大王之德,皆信陵君之功也。信陵君乃国之长城,家之宗器,岂可弃之于外邦?乞大王遣使召回本国,一以全‘亲亲’之情,一以表‘贤贤’之义。”魏王曰:“彼免罪足矣,何得云功乎?”但吩咐:“信陵君名下应得邑俸,仍旧送去本府家眷支用,不准迎归。”自是魏赵俱太平无话。
再说秦昭襄王兵败归国,太子安国君率王孙子楚出迎于郊,齐奏吕不韦之贤。秦王封为客卿,食邑千户。秦王闻郑安平降魏,大怒,族灭其家。郑安平乃是丞相应侯范雎所荐,秦法凡荐人不效者,与所荐之人同罪,郑安平降敌,既已族诛,范雎亦该连坐了;于是范雎席藁待罪。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