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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往事多未央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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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居中,云皎蹲在池水旁眼泪汪汪,她难过地抽噎了一下,注视着水池上方的幻影,心里一阵凄凉。

找他们画骨重生者,无不是对从前有着深深的眷恋和遗憾,所以才甘愿出卖灵魂作为交换回到过去,可是她没有想到,属于银时月的过往,居然会是这样!

身旁有个身影悄悄接近,她斜了半趴在自己身边、企图靠近的云初末一眼,吸了吸鼻子,哽咽问:“做什么!”

云初末的动作一顿,顺势坐了下来,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终于觉悟到自己长得丑,想开了,准备跳水自杀呢。”

云皎气得头晕,伸手向前一指:“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云初末不屑地轻嗤了一声,语气很蛮横:“我为什么要觉得他们可怜?”

云皎十分鄙夷,十分愤怒:“你这个人当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见到这样悲伤的事情居然无动于衷!”

云初末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我曾见过一对情侣,历经生死磨难最后终于走到一起,却在成亲那天,新郎醉酒撞到门槛上磕死了。”

云皎现在真是哭笑不得,方才的伤心、阴郁因他的这番话,顿时烟消云散,她抽噎了一下,又哭又笑:“你这个人真是……讨厌!”

云初末脸上露出了笑容,宠溺地伸手替她擦眼泪:“好了,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认真?”

云皎微微嘟着嘴,表现得有些不满,虽然是个故事,但也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云初末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没有一点恻隐之心!正想着,只见云初末站了起来,慢悠悠地道:“比起这些,我倒是比较好奇银时月的形体究竟是何人所毁的。”

云皎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银时月身为十大魔君之一,在那个天神归隐、万魔归墟的时代,应该鲜有人可以跟他匹敌了,即使真的遇到强敌,以他的修为,逃跑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惨到被人完全毁去形体,只剩下一缕魂魄流落世间?

云初末将凝结灵力的手一挥,幻影迅速闪变,画面里顿时出现了银时月的身影。月影当空,他孤身站在一处悬崖之上,身着雪色的衣袍,银狐的尾巴环绕在他的身边,显得高贵优雅,不可一世。

他的脸上泛着两道银白的魔纹,容颜柔美绝艳,一双眼眸居然变成诡异幽凉的冰蓝色,伫立在月色里,仿佛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凛冽的寒风乍起,素白的衣袂随风飘荡,他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的蓝光,与此同时,身体从上而下,开始显现出九尾银狐的原身。

这是一只巨大的九尾银狐,银白色的皮毛泛着皎月般的光华,九条华丽的尾巴装点在身后,随风舞动着,它的脸上有两道和银时月一模一样的魔纹,只不过此时已变作深紫色,弥漫着森森的魔气。

云皎一惊:“这……这是银时月的原身,他要做什么?!”妖魔在现出原身的时候,魔力亦会达到顶峰。不过一般情况下,若不是遇到了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他们是绝不会现出原身的。

此时的九尾银狐站在悬崖之上,遥望着远方的银月,冰蓝的眼眸中竟然流下了悲伤的泪水,它仰天长吼了一声,悬崖上的碎石块被震得掉了下来,天际不知为何飘来滚滚乌云,遮掩住了月的光华,大地陷入一片黑暗,狂风好像永无止息。

不远处的空地上,驻扎着黑压压的军队,他们见此情景都惊慌地从军帐里跑出来,身上穿着森寒的铠甲,手里紧握着刀剑:“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黑暗中,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眸忽然闪了一下,看着那群弱小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凛冽的杀气,好像正在猎食的勐兽,悄然潜伏接近自己的猎物。它的身体后退了一下,朝向那群人勐然跃起,庞大的身姿穿梭在长空之中,一如既往地优雅敏捷,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大地忽然震动了一下,成千上万的军帐之中弥漫着被九尾银狐震起的灰尘,它的气势所带起的狂风还在刮着,然而,在昏暗中,人们却听到了野兽隐忍的低喘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漫天的灰尘终于平静了下来,九尾银狐银白的皮毛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白光。有人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嘶喊出声。

“妖怪……妖怪……快跑啊……”

大俞国最为强悍的铁甲骑兵,在这只银狐面前竟然溃不成军,人类的脆弱,在上古魔兽的面前,瞬间就显现出来。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拿起手上的刀剑,上前挑战它的威严与强大,他们在恐惧面前,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逃亡,求生的意志驱使着他们四处逃散,即使马蹄踩踏到同伴的身体,也没有停下。

黑暗中,九尾银狐的唇角似乎泛起冷冷的笑意,它仰天长吼了一声,狂风乍起,那逃散的人群,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和刀剑,瞬间飘荡在半空中,一切恍若静止。

惨号声不绝于耳,人类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它干净雪白的皮毛,那只银狐飞跃着穿梭在半空中,像是地狱归来的游魂,瞬间夺走了数万人的性命。微风中,飘荡着温热的血,仿佛是最为迷醉温柔的醇酒,氤氲在天地之间,连夜色都被染得血红。

杀戮戛然而止,那只银狐缓缓地落在了地上,看了一眼血海滔滔的战营,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空中,隆隆地响起滚雷声,不多会儿下起了大雨,血迹和着雨水顺着低洼处缓慢流动着,连成触目惊心的一片,那些残肢碎骸暴露于大雨之中,逐渐变得冰凉。

这是上古魔兽最为惨烈的报复,十万铁骑在扬扬得意于自己的强大和胜利之时,几乎顷刻便全都化作了乌有。天上的雨还在下着,冰凉而凄婉,不知是为了这些可怜又脆弱的人类,还是为那个执迷不悟、铸下大错的魔兽银时月,雷电交加的夜晚,神魔契约中的天谴,将要执行……

第七十八次被雷电击中,九尾银狐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魔血染红了它的身体,纵使天上还下着大雨,也无法清洗它身上的血污。它迈着蹒跚的步履朝森林深处走去,嘴角流着一道道鲜血,皮毛被雨水淋湿,不时滴落着水珠,大雨击打在它的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光晕。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森林里有人的气息,他们还不知道昨晚驻扎在山下的大军中发生了怎样恐怖的事情。

“妖……妖怪……”微弱颤抖的声音从丛林里传出,一个早起砍柴的樵夫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将斧子和草绳往地上一丢,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九尾银狐淡淡地朝那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疲惫地迈着步子走进了森林深处,脚步沉重,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在这片森林的中央,长着一棵高大的榕树,枝叶茂密,足以挡住昨晚的倾盆大雨,四周静寂,仿佛没有生灵的气息,然而,在那棵榕树下,却静静地躺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平静地闭着,面容没有一丝的痛苦和遗憾,脸色苍白,长发散落在地上,浑身血污,却依旧纯净美丽。

九尾银狐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迈步走了过去,轻轻卧在她的身边,毛茸茸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娴静温和,像是被驯服的宠物。它的一条尾巴搭在那个女子身上,仿佛是在为她抵御雨后的寒冷。

乌云消散,树林荫翳,鸟儿欢快地鸣叫了起来,温暖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榕树形成一道道光束,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纯净清澈,美丽动人。

抵挡不过天劫的九尾银狐,终于灵力枯竭,它的身上开始泛起点点流动的蓝光,飘荡在森林中,犹若舞动的精灵,和所有的草木生灵一一告别。

榕树之下,蓝色的光点在藤木之中跳跃,催动着枝条迅速伸长延展,丝丝缠绕,缓缓绽放出鲜艳的花朵,为“他们”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它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化作千万个点点蓝光,随风而逝,然而又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牵引般,幽幽地升腾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形光芒,绕着森林盘旋了几圈,流动着注入粗壮的树藤中。

银时月死了,陪伴着那个他最爱的姑娘,化作山川草木中一缕温柔的微风。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这曾是他喜欢的美好,因此,即使死亡,也不该有什么遗憾。然而,却有一缕不甘的灵魂挣脱了天谴的诅咒,没有跟随银时月消散在天地之间,它在草木中滋养了千年,一点一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修成了现在的模样,却还是固执地要回到过去。

天上人间,昨日别年,无论辗转了多少日月,又经过了多少个沧海桑田,那份深深的眷恋从来都不曾改变,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缕魂魄,都要穿越时光的禁锢和层层阻隔,重新守护在她的身边。

明月居里,云皎一阵沉默,显然没想到银时月之所以会形神俱灭是因为遭受了天谴。云初末却没什么反应,好像早有预料一般。良久寂静后,云皎首先开口:“天谴之力,原来这般厉害,竟连上古魔兽银时月都抵挡不了……”

云初末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十分不屑:“显然是他太笨,如果那时候化成人形,躲在人类之中的话,即使不能躲过天谴,也不会这般严重。”

云皎不满地斜眼瞪他,没好气地指责:“你以为人家都像你?”

云初末一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云皎轻哼了一声:“银时月肯定是见姜雪羽死了,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所以才甘愿忍受天谴,随她而去的。”她瞟了一眼云初末,阴恻恻地打击他,“不过像你这么惜命的人,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云初末动了动唇角:“你想太多了……”

他唿啦一声展开折扇,动作潇洒风流,慢悠悠地道:“邪魔的生命甚至可与天地同寿,若是活着的话,说不定还能等到那女人的转世,殉情这种事,对邪魔来说是不可能的。”

云皎听他这样说,仔细想想也对,如果银时月没有死去的话,一千年的时间,以他的修为早就找到姜雪羽的转世重新开始了,何必执着于那一世?她抓了抓脑袋,疑惑地问:“那是为什么?”

云初末唇角上扬,傲慢劲儿十足,折扇顺手敲了敲她的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是因为他太笨,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怎么可能!”云皎很是愤怒,气唿唿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

云初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藐视她:“怎么不可能?上古魔兽化出原形时,本就不如原先那般聪明……”

他顿了顿,柔美精致的面容竟然有些孤独和迷茫:“一旦化出原形,失去了人的意识,眼里便只剩下杀戮和战争,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这也是妖魔们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化出原形的原因。”

云皎听此,立即对他肃然起敬:“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云初末傲慢地轻哼了一声,露出“那是自然”的表情,偏过头打哈欠去了。云皎趁机问道:“其实我比较好奇,你的原身是什么?”

她是人类,却可以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妖魔鬼怪,天神精灵,六道之内没有她看不出的生灵,可是每当她尝试着去看云初末的原身时,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他不是人类,不是天神,亦不是妖魔鬼怪。

云初末鄙夷地看着她,折扇啪啪地敲着她的肩膀:“想套我的话,门儿都没有!”说着,动作很夸张地舒展成树枝形状,伸了伸懒腰,走回房间睡觉去了。

云皎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仰头望了望悬挂在天边的明月,手指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生灵,他们超越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内,亦不在六道之中。换一种说法,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是,活着的时候茕茕孑立,即使死了,也无法坠入轮回,连鬼魂都不如,哦……这么一想,云初末他真是太可怜了!

第三天的时候,银时月如约来到了明月居。自从看到那些过往,云皎就对他抱有同情和敬佩之心,觉得银时月没有必要用自己的魂魄来交换一场虚妄的过去,因为太不值得了。

云初末已经开始准备替他画骨重生的东西了,银时月坐在院落的石桌前,静静等候着那一刻的来临。云皎端着重塑身躯所用的泥土,缓慢地接近他,问道:“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位姑娘也该投胎转世了,想必现在过得很好,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银时月一愣,他看向了云皎,又微微笑了:“我知道。”他的声音轻浅,一如既往地淡漠温柔,“可是人死了,灵就散了,纵使还能投胎转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

云皎沉默了,她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不用考虑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去这种事,所以,不知道那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和怎样的一种感情。

所谓的画骨重生,就是以画为媒介,借助上古禁忌之术赋予魂魄以生息,然后再利用术法将魂魄引到泥塑的身躯中,死去的生灵便可以获得新生。

不过这种重生维持不了多久,泥塑的身体承受不了强大的灵力,通常不到三个月便会土崩瓦解,就连身体里的魂魄也会随之散尽,永远地消逝在三界之中。换句话说,画骨重生之术,便是放弃了千万次转世的机会,以灵魂来交换这短暂的三个月。

当然,她和云初末还懂得回馈客户,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会编织幻梦长空之境,令重生的人回到过去,去弥补生命里欠缺的遗憾。显然这是一桩极不公平的交易,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那些人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不过是又一次遗憾和分离,然而面对这样一场骗局,有人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其实,她一点都不懂,这样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过去种种,终究如镜花水月,不过一场虚妄而已。如果哪一天她死了,云初末肯定不会做出这样傻的事来,说不定还会摇着扇子仰天长叹:“哦,云皎死了,我的晚饭该怎么办?”

想到此,云皎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银时月的表情淡然,他沉默了良久,才慢慢说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呢?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云皎哑然,半晌期期艾艾道:“可……可是那位姑娘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你。”

银时月眉目中流露出哀伤,语气亦是黯然:“过去种种,皆是我一人虚妄而已,雪羽心系非我,这件事情……我早就晓得……”

云皎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的遗憾是什么?”

银时月默默偏过头,看向庭院里的桃花,月光下,它们显得圣洁而清丽,绽放在夜晚的静谧里。此刻,他想起了药庐中的那棵杏花树,淡淡开口:“雪羽一生坎坷磨难,都没有度过快乐的时光,她死前唯一的希望,便是和那个人一起回到故乡。”

云皎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她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陪伴寒窗苦读的相公数年,终日吃苦受累,大冬天在河边给人洗衣服,双手满是冻疮,只为给那书生筹措赶考所用的银子。

那书生信誓旦旦地承诺,他日飞黄腾达,一定会好好报答她的恩情,然而,女子在渡口边苦苦等了十年,都未见书生回来。后来,那个女子死了,来到明月居出卖自己的灵魂,只求能在幻梦长空之境里见那书生一面。

她以为自己的相公名落孙山,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无颜回家,客死他乡。然而事实是,那个书生不仅高中了状元,还娶妻生子,风光无限,为了摆脱她这个累赘,扬言她是疯魔的叫花子,打发了四两三钱银子,便将她赶出府去。

云皎还记得,那女子握着手里的银子,良久之后哭着说:“当日他离开时,便是欠了我四两三钱银子,这回总算是两清了……”然而,真的两清了吗?

她为那个书生耗尽了一生的心力,从豆蔻年华熬到青丝白发,从艳若朝霞等到明日黄花,昔日送别的渡口,苇花上还披着一身夕阳余晖,而那对离别的人,却早已红颜枯骨,转身即成天涯。

云皎的神情暗淡,觉得那个女子很傻,银时月和她一样傻。

银时月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注视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唇角扯出一丝微笑,语气轻缓:“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云皎一阵疑惑:“什么?”

银时月摇了摇头,不知是跟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天地不仁,众生皆苦;命运辗转,浮生永屠。即使是长离也无法挣脱吧?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

云皎很想说,虽然你是上古邪魔,但说话也不至于这般高深莫测吧!什么天地不仁?什么浮生永屠?她现在过得不晓得有多好,还有云初末,自从把她收养进明月居,每天把她当作奴才一样使唤着,没有哪桩生意能比这个更一本万利了,偷笑还来不及,哪里来的后悔?

不过,她终于注意到一件事情,从银时月第一次来到明月居,就一直唤云初末为长离。她记得很久以前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说: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则永生堕入修罗地狱。

这是一个很有冒险性的规定,若是有人想借助长离剑的力量叱咤三界,那么,他就必须得保证自己不会短命,否则,活着的时候还没享受到众星拱月的优待,死后就要被打入修罗地狱受苦受难,显然这是和画骨重生一样有失公平的事。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长离剑的样子,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柄毁天灭地的霸道之剑究竟存不存在。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云初末这个猥琐而又恶劣的小人,肯定和那柄传世魔剑没有半点关系,否则,那些死于长离剑下的妖魔鬼怪都该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跺脚大骂天道不公了!

看银时月的样子,和云初末应该是旧相识,记错名字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莫非是早些年她还没来明月居的时候,云初末曾用“长离”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过?哦……这样一想,云初末真是太恶劣了!

恶劣的云初末准备好一切事宜后,笑眯眯地摇着扇子过来了,而且看他脚步轻快,眼露贼光,一副出门踩狗屎捡到金子的死模样。云皎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一会儿承受反噬之力,有你笑的时候!

云初末自然不知道她这点幸灾乐祸的小心思,还指挥她将泥土端进书房,迫不及待地要为银时月画骨重生,然后就能取得他强大的魂魄之力。

银时月站了起来,注视着云皎愤愤远去的身影,又看向云初末:“若不是邪魔印记,我差点儿都认不出她来,长离,你竟做到这个地步。”

云初末故意装煳涂:“印记?什么印记?”他的折扇唿啦唿啦地摇着,阴柔精致的脸上满是春风,然而眼睛里却没带半分笑意,“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想来也没有人愿意记得。”

银时月秀美的长眉蹙了起来,他淡淡地道:“念在你我相识一场,长离,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纵使是你,也不可能抗衡。”

云初末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他的态度傲慢恶劣:“多吃青菜身体好,少管闲事威信高。若是有这样的闲心,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银时月苦涩地笑了,他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关心的呢?是这一缕残破的灵魂,还是那副即将成为他身体的躯壳?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他即将见到雪羽了,不是梦境中无法挽留的一角衣袂、一缕发丝,而是真实的雪羽,他可以碰触到她,甚至可以给她一个久违的拥抱。

时间可以愈合伤口,但也有可能让它滋生蔓延,就如他的思念,经过了千年的风霜,逐渐累积成现在的模样。

她说:“信女姜雪羽,祈求天神眷恩,让我与秦铮哥哥早日离开王宫。”

那么雪羽,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带着你离开王宫,你会不会感到高兴?

她说:“秦铮,原来你一直不知,我是喜欢你的吗?”

那么雪羽,如果那个人真的爱你,你是不是就会满足,不再悲伤?

偏执也好,虚妄也好,他只想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飞蛾扑火,纵使无法改变结果,至少还能为她的生命增添一点微弱的欢喜。

沧海桑田,长河月圆,从此以后,三界之内再也不会有他,有谁会知道幽冥十大魔君之一的银时月,最终陨落在自己心爱的女子身边?一如他悄然创生在冥海之底的深渊,从一缕无形无体的邪气,变作一股微弱的幽暗之灵,孤孤单单了千万年,最终成了一个大邪魔。

天地,赐予他永恒的生命,却没有给予他被爱的资格,因为他是一个邪魔,尽管他从来都不像个魔,更不想去做一个邪魔。

雪羽说并不怕他,然而她也不爱他,就如同他不愿让她悲伤,可是却忽略了,她的悲伤从来都与他无关。

其实,云皎还有许多疑惑,既然银时月逆天改命,将大俞国十万铁骑全都杀了,车迟国为何还会覆灭?当她把这个疑问说与云初末听的时候,云初末一个折扇扔过来,赶她出去做饭,礼尚往来,云皎也赏了他一个砚台,虽然砸不到他,不过制造的后续效果还是不错的。

“死云皎,这身衣裳可值三百两银子呢!”书房里传来云初末的哀号声。云皎用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顿悟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砚台,躲不过墨汁”。

云初末每次为人画骨重生的时候,都会以各种巧妙狡猾的理由把她赶出来,在云皎指责他小肚鸡肠的时候,对方将折扇一甩,风度翩翩:“我就这么点本事,全让你学去了,以后我还吃什么?”

不过……站在厨房里为云初末准备夜宵的云皎,默默抬头望了望压顶的乌云和不断闪烁的雷电,面无表情地撇了撇嘴,经过这一次施法,云初末还有没有命吃夜宵,尚未可知。

做完了夜宵,她盛出来一些端去云初末的书房,但见书房门还关着,想来此次施法必然没有以前那样容易,不由得在心里多了几分担忧。她将夜宵搁在书房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见里面传出动静,便一个人走到庭院里,挨着一方石桌坐了下来。

晚风清凉,明月居里漆黑一片,她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抛着小石子,良久之后,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夜空,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每次云初末施法的时候,天上都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墨色的云雾像是沸腾了一样,急速翻滚着,一道道闪电狰狞可怖地噼开云层,仿佛要落下来将他们瞬间击个粉碎。

其实,她很害怕,从很小的时候,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要哭,但是,每次云初末都会很温柔地抱着她,安慰她不会有事。过去百年的时光,她的确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因此,渐渐地也就没那么怕了。

倒是云初末,每次施法之后都会病上好几天,有时候遇到强大的魂魄,受到的反噬重了,甚至要休养好几年。后来从一本书上,她看到画骨重生之术,因擅自逆改天地运行法则,扰乱生死轮回秩序,所以早被三界列为禁忌,除非施法之人灵力强大,否则,单是天谴就足以令他魂飞魄散。

她不明白既然会受伤,云初末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些问题她从没有问过他,因为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认真地跟她说。云初末到底有多厉害,即使在一起生活了百年,她也没有摸清楚,只是隐约感觉到,他纨绔不羁的背后掩藏了许多往事,那些秘密不容她去探知,或许是她怕看清了他这个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东西要改变。

其实他们现在也很好啊,云初末虽然人品恶劣,但总体上对她还算不错,除了每日欺压剥削把她当奴才之外,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她喜欢和云初末在一起,即使对着他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觉得腻,就算他有时候神经大条,还会故意惹她生气发怒,她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他。

庭院里,云皎仰天长叹,果然悲伤的故事看多了,观众也会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云初末虽然喜欢胡扯,有句话说得还是不错的,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认真?她又不是姜雪羽,云初末也不是秦铮,他们俩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如果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拿来比作自身伤心难过一番,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宿命,旁观者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她同情银时月,心疼姜雪羽,又可怜秦铮,不过那始终都是他们的人生,怎能因此就影响她和云初末的生活?

想通了这点,云皎长出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见时辰也不早了,书房那边应该已经完事,便起身去找云初末。没想到,刚走近书房,就听见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摔碎了,紧接着又听见桌椅被带倒的声音。

云皎心里一慌,立即推开门跑了进去,顿时吓了一跳。

书房内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书本和纸张,书架已被震碎,上面摆着的花瓶瓷器摔碎了一地,就连窗台上云初末的宝贝兰花也没能逃脱厄运,像被吸干了灵气一样,变得干焦枯黄。见此情景,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赶紧四处找寻:“云初末,云初末……”

不多会儿,书案下面颤巍巍地伸出来一只手:“我在这里……”

声音听起来很微弱,好像受了极重的内伤,云皎越过书案垂眼便见他斜靠在一角,苍白的唇角挂着一道血痕。她蹲下来抱住他,一动也不敢动,心急如焚得都快要哭了:“云初末,你坚持一会儿,千万别死呀!”

云初末轻咳了一声,即使现在落得如此狼狈,还是掩不住他风流绝艳的好模样:“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不然你跟着我去吧。”

云皎立刻板起了脸,将他的胳膊一丢:“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赶紧走吧!”

云初末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眼里却带着缱绻的笑意:“其实我忘了告诉你,两年前我欠了村口大牛家三两银子,他说要你做媳妇,所以……”

云皎噘起嘴,冷冷道:“你死之后,我一定为你守孝,谁也不嫁!”

云初末眼里的笑意瞬间晕开,他缓缓搭上了云皎的手,含情脉脉道:“皎儿待我如此情深,我又岂能丢下你不管?”

云皎憋着笑,翻白眼瞪他:“怎么,现在不死了?”

云初末点点头,认真地答:“如果你能给我倒一杯水,我便不死了。”

云皎这才注意到,他的唇瓣苍白干裂,想必是渴了,但是书房里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茶壶都不知道摔碎在哪里了。于是,她费力地将云初末扶起来,沿着明月居的长廊送他回房间。

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云初末的房间就位于莲池的旁边,瘦梅与假山嶙峋,雨打荷叶,在漫长宁静的夜色里缠绵悠长,不远处的亭角在夜色中显得狰狞恐怖,曲折的走廊也显得幽长,然而房间内却很温暖,一片宁静祥和。

云初末在饮了三大杯茶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好饿。”

云皎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生气了,她接过杯子搁在桌子上,没好气道:“厨房里还有夜宵,我去端过来。”

可是等夜宵端过来的时候,云初末已经倒在床榻上睡着了,红烛高照,床帐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他的衣摆顺着姿势倾斜下来,系腰的白环玉坠垂在脚踝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静谧美好。

云皎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将他的靴子脱了下来,伺候他安寝,然而就在扯被子的时候,听到他细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云皎一怔,偏过头注视着云初末,不多会儿,他又微蹙着长眉低喊了一声,苍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清俊,只是眉目之间的神情,悲痛而又不舍,似乎在焦急追寻着什么。

她悄悄挨近了云初末,侧身仔细倾听着,这次她听清楚了,睡梦之中,云初末浅吟低唤着的是:“姝妤……”她的手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将被子给他盖好,又放下纱帐熄灭了床头的灯。

长夜未央,云皎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坐在房间的凳子上,以防云初末伤得太严重,半夜发生什么意外。

明月居外面的结界和他的身体状况紧密相连,比如前几年在云初末生病的时候,结界只是薄薄的一层,连她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害怕被某个路过的小妖小怪撞碎。前几日刚坚固了一点,现在被银时月这么一破坏,恐怕还比不上当初。

云初末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夜无意识地咳了好久,即使盖着被子,手脚还是冰凉,有一次云皎上前查看的时候,还在枕边发现了一大摊血迹。云皎直想叹气,这次为了得到银时月的魂魄,云初末当真是不管不顾、豁出性命了,他也不想想,万一不幸在此次施法中殒命,即使得到再强大的魂魄,又有什么用?

云初末对于魂魄的执念,绝对不亚于她喜欢黄金,虽然不知道他收集这些魂魄有什么用处,反正不如拿金子换食物来得实际。最后云皎迷迷煳煳地趴在桌子上,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下次还有这样吓人的情况,她一定要丢下云初末,一个人逃命。

雨后的夜空,繁星也没有了踪影,仅剩下一轮明月悬挂长空,静静地投射到明月居中,灯花落尽,荷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坠下,发出泉水叮咚的声响,空气中氤氲着清新的水汽,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一场劫难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日子如水一般哗啦啦地流,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云初末已经好了许多,气色红润了不少,饭量也见长,甚至都有闲心坐在亭子里跟自己下棋了。

一阵清风徐来,明月居里落花满地,莲池旁柳色依依,嫩绿的长枝随风摇曳,荡起碧波涟漪。云皎端着点心走过来,她吃了几块桂花糕,又喝了半杯茶,心满意足地感叹了一声,斜靠柱子撑着头打盹儿去了。

“你前两日不是说自己长胖了,下决心要减体重吗?”云初末跷着二郎腿,单手托腮,凝眉注视着棋盘,漫不经心地落了一子,“现在又要食言了吗?”

云皎顿时吃瘪,微微嘟着嘴,不由得心虚,辩驳道:“哪有,我早上只吃了半个包子!”

云初末淡淡嗯了一声,接着道:“包子是吃了半个,不过外加两块糯米凉糕、三块杏仁酥,哦,还有翠玉豆糕和桂花蒸粉,以为我不知道吗?”

云皎认命地捂了捂脸,虽然她一向脸皮很厚,但是在云初末面前,她作为人类的尊严大致应该已经没有了。饶是如此,她还在垂死挣扎,试图找回一些颜面来,于是蛮横地仰起脸,摆出最不讲理的表情,苦大仇深地说:“多吃了几块糕点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云初末手中拈着棋子,闻言侧目看她,眼神里似乎带着笑意:“吃这么多才长了三斤二两,确实不会怎么样。”

“你你你……”云皎被他说到痛处,心里气得要命,偏偏又无言以对,只得咬牙切齿地跺脚,愤怒地转过身趴在栏上看鲤鱼。良久之后,才传来云初末懒洋洋的声音:“拿糕点当作饭来吃,你不怕积食吗?”

云皎不乐意地噘起嘴,负气地哼了一声,还是不愿意理他。云初末看了她一眼,身子一侧,视线向前探着:“云皎?”见她完全不理会自己,他又往前挪了挪,脸上流露出逗弄的坏笑,近乎讨好般道,“云小皎?”

还云小皎……云皎哭笑不得,不情不愿地动了动,耷拉着脸,为腰上新增的二两肥肉发愁。云初末唇角荡开一抹笑,手里敲着棋子,故意叹了口气:“我记得前两日某人还说要进幻梦长空之境来着,现在看来,她又不想去了。”

听到这个,云皎顿时来了精神,立即站起来,语气很坚决:“我要去!”

云初末斜斜地瞟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可是那个某人好像正在生气,不愿意同我说话了耶!”

云皎嘟着嘴,闷闷地说:“我才没有生气。”

云初末挑了挑眉:“哦,那你刚才是故意耍我了?”

云皎顿时激灵了一下,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见他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又立即改口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气势重新回到自己这边,云初末傲娇地掀了掀衣摆:“晚了。”

云皎听此很是愤怒,双手掐腰,决心拿出一些威严来,居高临下地藐视他:“你若是不带着我,我便天天缠着你,每个时辰黏着你,把你烦得吃不下饭,还睡不着觉!”

云初末单手支颐靠在石桌上,唇边泛着笑意,望着她十分气定神闲:“尽管来黏好了,随时恭候。”

威胁不成,云皎登时摆出最纯真无辜的表情,上前拉住他的衣服,使劲摇晃着:“云初末云初末云初末……”

云初末被她摇得一阵头晕,忍不住笑了:“你都多大了,还使小时候这一招,用了一百年还觉得有用吗?”他拿折扇嫌弃地敲开了她的手,“若是要我带着你,就再想一种法子。”

云皎撇了撇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都快哭了:“公子不带着奴婢也可以,只不过若是奴婢心情不好了,做的饭菜也会特别难吃,但是你放心,顶多是从米饭里挑出石头或者虫子什么的,绝对吃不死人的!”

说着,掩面装作要哭的模样,声音凄惨:“我看公子你还是把奴婢丢下好了,虽然奴婢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你,费心尽力地照顾你,给你做饭,帮你施法,哦,最近还一直给你煎药……”

她声泪俱下,将最近一段时间的“丰功伟绩”统统说了一遍,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就连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得搬出来显摆一番。好像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云初末不带着自己,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

云初末默默望着她,眼里的笑意越发清俊动人,果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啊……”

得到他的默许,云皎立即笑逐颜开,笑嘻嘻在他面前蹲下来:“你带着我,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能照顾你,呃……我是说可以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我发誓,发毒誓都可以!”说着,还真举着小手,做出发誓的样子来。

云初末的眸光微微动着,望着她似乎在笑,随手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发誓也没有用,若是这回再敢自作主张,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我就把你丢在长空之境里,永远也出不来。”

云皎立即正色道:“这回我肯定不会惹麻烦。”

关于惹麻烦这件事,还要从八十多年前说起,那时一只狐妖的魂魄找到他们,以出卖灵魂为代价,希望借助画骨之术复活重生,回到过去找寻自己的夫君。

那只狐妖修行了数千年,却爱上了人类男子,为了得到爱人,不惜用术法使那个男人失去记忆,让他呆呆傻傻地陪伴她在林中生活了两年。可惜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趁她不备逃出了树林,回到家之后,又怕狐妖会找上门来报仇,便花大价钱请了道法高深的法师。

那时候狐妖刚从外面回来,之前为了清除男人身上的妖气,她跑去灵山和守护仙草的神兽打了一架,最终带着仙草负伤回到了他们一起生活的树林,满心欢喜地去找自己的夫君,可是一进门便见到了一群严阵以待的凡人和手持念珠的法师,昔日整洁温暖的家里,被那些人翻得一片狼藉,而她的夫君就站在那群人的中间。

她到死都不明白,她对他那样好,为什么会换来如此残忍的对待?她还记得,在自己被阵法困住的时候,一群人冲上来拿棍子打她,还用弓箭射穿她的身体,她疼得吐了血,落了泪,痛心疾首地望着自己的夫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忍和心疼,然而,没有。

从那个男人的神情中,她只看到了恐惧,因为她在阵法中显露了狐妖的原形。他想到自己过去两年都和这么一个“畜生怪物”生活在一起,确实应该感到恐惧。

狐妖死了,却孤注一掷地拿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她想回到过去,问问那个男人是否爱过自己,哪怕一丝一毫也好。看到已死的妖怪突然复活,那个男人吓得*滚尿流地跪在她面前,连连磕头,求她不要杀他,还说愿意一辈子为她当牛做马。

云皎还记得,在被那个男人扯住衣摆哀求的时候,狐妖仰天落下了泪,悲凉地笑了两声,最终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没有杀那个男人,或许,在她的心目中,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那是云皎第一次进入幻梦长空之境,因为同情狐妖的遭遇,觉得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就散去自己的灵魂实在可怜,她趁着云初末不注意,暗中施法企图把狐妖放出幻境,结果,不但没能救出狐妖,还差点儿把自己搭了进去。经过这件事,她才知道,幻梦长空之境,是连接过去与现世人生的一个异域,一旦进入,便再也无法回头。

在那个异域里所发生的事情,对现世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但是在过去的时光中,人们只能改变事件的过程,而无法改变结果,不过如果过程更改太多的话,不仅会损害到幻境里的人,还会对施法之人造成重创。她记得当时因为狐妖的那件事,云初末一连吐了好几天的血,才慢慢恢复过来。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释放魂灵走出幻境的念头了。

最初替人画骨重生的时候,她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人家明明已经很悲惨了,偏偏还要在那颗受伤的心上再补一刀,甚至掠夺了那些人的灵魂,害得他们永世都不得超生。后来经历多了,她渐渐也就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那便是不问缘由,不容分说,仅凭“天道”二字,便压得人永世不得翻身。

就像那只狐妖一样,天生便是妖怪,她只是爱上了人类。在那场爱恋中,她不曾害人性命,只是略微动了一点心思,想和所爱之人相守在一起。天道便罚她毁去千年修行,甚至夺去了她的性命。云初末虽然收走了狐妖的魂魄,但也帮她完成了心愿,至少在幻梦长空之境中,她得到了答案,从苦不堪言的孽缘中解脱出来,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那么,画骨重生,最终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云初末的解释是:“人啊,要学会面对人生的真相……”

明知道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却仍然要去争;明知道自己所执念的,只是虚妄的过去,却依然要去闯。或许短暂重生能够给予的,仅仅是一个未及的道别、一个最终的了结罢了。

进入幻梦长空之境以后,他们一路追寻着银时月的足迹,来到了姜雪羽的故乡。眼前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倾倒的枝叶掩盖了原本的羊肠小道,不过仔细找寻的话,还是能找到进入村子里的路。

“我记得从轮回石中看到的季节应该是夏天,现在怎么……”云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愣愣道,“他改变了这里的季节?”

姜雪羽最美好的记忆,便是童年时和秦铮在油菜花海里玩耍,银时月既然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给她快乐,消耗灵力改变季节,也是极有可能的。她摇头叹了口气,原本那副泥捏的壳子就承受不住他强大的力量,银时月此种行为,当真是找死的节奏,不过……他对长空之境做出这样大的改变,岂不是对云初末很不利?

她转头担忧地看了看云初末,只见对方正拿着一方丝帕捂在脸上不住地打喷嚏,长眉紧皱,神情阴郁,阴柔精致的俏脸可谓不悦到了极点。见此情景,云皎忍不住笑了,她怎么忘了云初末对花粉过敏。

云初末皱着眉走过来,丝帕还捂在脸上:“我一定要让他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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