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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朗等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十四年。
从雍熙三年到如今的咸平二年,从陈家谷到遂城,杨延朗可以说十四年里的每一刻,都是在为了今天而作期盼,而准备着。
他当然不会退,他也不能退。上天把萧太后这样一个对手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如果退了,也许他的人生中,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遂城只是一个小城而已,四周只有土砖垒成的土墙,守城的只有三千兵马,而且大部份是没多少作战能力的厢军,杨延朗将城中壮丁都组织了起来,授于武器。守住四方城墙。
攻势已经进行了三天两夜了,这一天,又将近黄昏。杨延朗站在城头,只见天边最后一丝残阳如血,越发映得城头上下的一具具尸体沐在血光之中。
他恍惚地想:“大好江山如画,不知明日,是否还能够看到这一缕阳光?”一眼望去,将士们的脸被血迹与黄土所掩盖住了,瞧不见脸色,只见着眼中无尽的疲惫和血红。
这三天,将士们的尸骨垒成了山,逼使得辽兵丢下加倍的尸骨,却仍未能攻进城中一寸。然而,他心中明白,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了。
遂城的兵力已经透支近极限,这最后一次,是城中的老弱妇孺将自家房子拆了,石头运上墙头,临时组织的壮丁们是拿着菜刀锄头乱石头打退的辽兵,更是因为天色将黑了。
天黑了,为他最后留了一夜的时间思考。明天——他将拿什么打退辽兵?
副将走到他的身边:“巡使,您已经守在城头三天两夜了,请先下城头休息一下吧?”
杨延朗摇了摇头:“我先去城中巡视一圈。”他下了城楼,泼一把冷水刺激一下疲累已极的精神,然后骑上马,率副将绕着城墙巡视过去。
马蹄的的声,踩在青石板的路上。杨延朗一言不发,走了良久,忽然停下马道:“雷兄弟,明日我守城头,你在城下准备。我已经派人向行营都部署傅大人请求援兵,但若是援兵未到,辽兵攻进城来,你便领大家撤入街巷之中,与辽兵展开巷战。哪怕城破,也要拖住,等到援兵到来收复遂城。”
雷副将听得心头巨震,惊呼道:“那巡使您……”
杨延朗道:“我若活着,自然与你并肩作战,我若殉国,只能一切拜托于雷兄弟你了!”
雷副将急道:“杨巡使,您千万不能——”他话语未说,却素来知道杨延朗的为人,只怕难以阻止于他。只得急忙另主意道:“哦,杨巡使,未将有个建议。明日若是城破,末将率令将士们展开巷战等待援兵。只是——那傅大人向来不肯轻易发援兵的,为了援兵能够及时来,只怕明日您得亲率一队兵马杀出重围去向傅大人请援。大人,为了能够保住遂城,只能请大人亲自去。如果没有您亲自去,只怕请不来傅大人的援兵的。
杨延朗看着雷副将强作笑颜的脸,只觉得心头热血涌上,他伸手拍了拍副将的肩膀:“好兄弟,难为你用心良苦,只是我杨家没有临阵脱逃的儿郎。杨家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必然寸土不能让与敌人。明日一战,只怕是你我兄弟联后的最后一战了!”
雷副将扭过脸去,强抑热泪,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回头道:“北城门的墙面今天被辽人的火炮轰塌了一个口子,我已经调北城门的弟兄们过去增援,怕是明天那里会成为辽人的突破口,大人千万小心。东城门的石头不够用了,末将已经叫人去城中搜用民家防盗用的铁棘和铁钉,估计也能够顶一阵?”都是沙场将士,既然知道对方决心已下,也无谓多说其他言语,倒不如把商讨些实际事务。要到了拿这种民用的铁棘铁钉去对付萧太后的二十万兵马,实在是杯水车薪济不得事,却也是能做得多少是多少罢了。
马蹄声继续前行,忽然一阵寒风袭来,杨延朗不禁打个寒战,叹道:“连老天都来凑热闹,今夜气候忽降,这样的天气能让人片刻手冻成疮,辽人不畏寒冷,明天这一战可就更难打了。”
雷副将正要说话,忽然整个马身一滑,若不是及时勒住缰绳,差点摔落马下,却也不由地轻呼一声。杨延朗忙问:“雷兄弟,你怎么了?”
此时月华初上,映得地面一片光亮,雷副将跳下马来仔细一看,道:“原来是个水坑,被冻结成冰面,因此马蹄打滑。”他用力踩了踩冰面道:“这天气真够呛,才一会儿,这冰面硬得踩都踩不动!”
杨延郎嗯了一声,见雷副将已经上了马,便继续往前走,心里头忽然朦朦胧胧闪过一个念头——“打滑” “硬得踩都踩不动”。他心神不定地任由战马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勒住缰绳,掉转马头,疾向刚才雷副将马蹄打滑的地方返回。
杨延朗跳下马,提起银枪,朝着冰面上直戳下去,但听得轻微的唰唰几声,头几下却只是戳得表面上的冰屑飞溅,直戳到第五下,这才听得“哗啦”一声,冰面破裂开来。
雷副将忽见杨延朗掉转马头而去,急忙也掉转马头追了过去,却只见月光下杨延朗狂喜万分,倒提着银枪一个劲地戳着地面。雷副将跳下马来,惊问道:“杨巡使,发生什么事了?”
杨延朗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纵声长笑:“哈哈哈,当真是天佑我军,天佑我遂城,天佑我大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