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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亦衍皱了下眉,眼风一扫齐荆,原本想等着为刘完说句话的齐荆再不作迟疑,跟着邱大退到隔壁间换装。身后刘完止不住掩嘴咳嗽起来,奈何那个人始终不发话,阿箩不忍心,想再次求情,身旁的男人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蹙眉责怪道:“手这样冷,怎不多穿一些?”
她愣了愣,其实,她的手很暖,比他的还暖。他这样,只是不想与她谈论刘完的事,他不肯饶恕刘完又不想驳了她的面子。求情无用,她轻轻应了他一声,不再多劝,然后抿嘴笑笑与他往里屋走,乘身边的男人不注意她偷偷向门口的染月使了个眼色,染月会意,待里屋的竹帘落下,低声嘱咐小婢去找邱大拿些伤药。
放好竹帘后,阿箩转身,就见那个男人站在窗前似在赏景,可她知道其实不是,因她吹不得风,那窗只开了小小一条缝,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是在沉思。她握紧手,想问,却又不想知道结果,心里挣扎着,不知他是在担心她的毒她和她往后的处境,还是依然在介怀着那瓶血。
他或许不会信,其实她比他更不愿饮下那瓶血,她不愿意欠董未夏的情。可她到底不想死,不甘心还未做一天他的妻便要死。
她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当日爹爹要把她卖到妓院时,她中途逃跑被抓回来,爹爹将她的手脚绑起来毒打她一顿后恶狠狠地说再敢跑就打死她,自己死了就不能卖钱了,心里知道那多半只是恐吓,但当时她却真的怕了,她看到过隔壁丽娘惨死的模样,那样子实在太可怕,她无法想象自己也变成那样一具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尸体,所以她从了,不敢再反抗,只是趴在那驴子背上默默流泪。直到那个少年掀开马车帘子,隔着半宽不宽的半条马路朝她看来,看她的第一眼,他明显的愣住,然后皱起眉思索了下。
她看着他走下马车,看着他花钱买下她,他亲手将她从驴背上抱下来,抱进他的车厢。后来她知道他是不熏香的,可记忆中的那个怀抱,却有一种非常好闻的香味,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香,就是能让她迷醉安心。
他解开她的手脚,递给她一张干净的帕子要她把脸擦干净,而她却不敢伸出手,那手帕那样洁白如它的主人一样干净,她不想让自己的污手弄脏了它,他见她不接,执起帕子就给他擦起了脸,她脸上都是灰土和眼泪,他也不嫌脏,就那样一下下认真执着的帮她擦拭着。最后他抬起她的脸庞,坐看右看,忽然笑了,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那样好看温暖的笑,恍惚中她听到自己对他说,我没有名字。活了十四年,纵然爹爹不是亲生的,对她也并不好,她又怎会没有名字,这样答,也只是想抛弃过去,跟在他身边重新开始。
他愣了下,继而了然,他掀开车帘,看了眼路边的绿萝草回过头来告诉她,以后我就叫你阿箩吧。她点头,喊他主人,他又愣了,摇头笑了笑道,不是主人,或许,你是我的妹妹。
那时她是不信的,他听到有人喊他殿下。他是高贵的皇子,她不过是个粗鄙乡民,她怎敢高攀。她一直坚持喊他主人,直到后来,他告诉了她的身世,震惊之下,是止不住的窃喜,原来,她与他真的是堂兄妹,原来她可以跟他走的更近。他让她喊哥哥,她不肯,他无奈,只好让她唤他的名字。
亦衍,他不知,这两个字她早已在心里喊过千百次,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叫出口。
到芸国后,她知道了他很多事,知道了什么叫质子,知道了为何他惯常使用左手,知道了为何这么多人想要杀他,也知道了他在帝都有个最疼爱的弟弟叫做习儿,跟自己一样沉默寡言,跟自己一样被打坏过一只耳朵。
她猜测过,他对她好,亲自教她写字习武,多半是把她当做习儿在疼爱,失望难过之下,又止不住为他心疼。她安慰自己,就算他真的是把她当弟弟妹妹,她也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了,比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重要的多,置于感情,他身边的人都清楚她对他的情意,她不相信他看不出,他虽然假装不知,却也不曾抗拒这份恋慕。
她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心甘情愿为他生为他死,命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她明明是个极怕死的人,遇上他之后忽然间就不怕了。他有危险的时候,她不用想就能抢到他面前帮他挡刀子。为此,那个秦国质子私下里斥过她很多回,说她这样会让他分心,让他的处境更危险,她不这样认为,她明明是在帮他,直到那一回,她为他挨下了那支毒箭,一向冷言冷语的秦一晗对她才算有了好脸。
吴祈说找不到百离草,她活不过二十。她一点也不后悔,若她不挡,有危险的人就会是他。他为她心痛焦急,命人送她回国静养,知他费尽心思的四处为她寻找解药,她再也忍不住对他坦白了心意,有点卑鄙有点可耻也有点可悲,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拒绝,可她还是说了。几乎没有犹豫他就答应了,他说要她等着她,等着他找到解药,等他有一天恢复她的君姓,以一个尊贵的郡主身份,堂堂正正的嫁给他。她不奢望他独爱她一人,不奢望他能像自己爱她一样的多,只是希望能留在他身边,以不是弟弟妹妹的身份占去他心里一块小小的位置。
他一回国,她还来不及喜悦就从太后那里听到了即将赐婚的消息,他赶来见她,安抚她,说不管他娶了谁,正妻的位置总有办法给她留着,她喜极而泣,这样,除了相救之恩,是不是代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他这一句话让她觉得所有的疼痛不算什么,她几乎就快要忘记自己其实濒临死亡,只想着他心里有她。
与心情相反的是她身上的毒,发作的越发厉害,以往只在初一十五发作,竟然开始提前,毒发的几个时辰里,她总痛的死去活来,感觉从皮肤到到骨头都在被人拿着尖刀刺刮敲打,她开始恐惧,恐惧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她怕自己再也活不到嫁给他的那天。她曾因为他变得不怕死,如今这样畏惧死亡,也还是因他。
刘完即匆匆赶来,递给她那瓶血并催促她尽快饮下的时候,她已猜到多半不是他的注意,只犹豫了一秒,她就接过了那个瓷瓶。她知道,可是,她宁愿假装不知,无论想不想,甘不甘愿,她确实需要那个女人的血,她要活下来,至少活到嫁给他一天。
她知道他对董未夏是内疚的,幼年的相救之恩,加上那道圣旨,算来,她和他都欠了那个女人,何况她之前还刺杀过她。
听说他让王府上下喊她夫人,听说他养了一只鹦鹉,亲自教它说她的名字,听说他与她在院子里激烈拥吻,听说他写了一封和离书给她,听说他打了那个女人,却在深夜里偷偷去看她……他似乎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她们之间的亲密永远只限于拥抱牵手,她有一次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的反应是愣住,然后笑笑,却没有回吻。而似乎他们之间的话题,一直都只限于他的谋划,和她的身体状况。
她不止一次的克制不住想问他,不过是取一点血,他也这样犹豫,难道那个女人的一点血,比她的命还重要吗?若刚才他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饮下那血,他会怎么做?答案会让她失望,他今日的冲动失态已说明一切。
她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爱上了那个女人。她再也不敢安慰自己,说他对董未夏好,是还恩,是愧疚,是补偿,不是她努力争取也只能求到些许的爱,但她真的不甘心,就算早知他对她的男女之情不多,也不能接受不到一月时间,他对董未夏的感情就要超过自己。
即将康复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就这样熄灭在窗前那个沉思的背影中。她掩住心中的酸意,走上前去,想从身后抱抱他,他却忽然转过身来。她的动作一顿,脚步停下,脑中忽然生出一个疯狂大胆的念头,她鼓起勇气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嘴唇。
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要通过这个找回心安,她不顾一切的抱住他的脖子,学着染月教她的样子,嘴唇轻轻磨蹭着他的。还好,他没有推开她,却为什么,他没有像染月说的那样闭上眼睛,她顾不上害羞,更大胆的伸出舌尖,触到他的时候,他像初醒来一般,头后仰,将她拉开一点道:“阿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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